日子不鹹不淡地過,林逐汐每天忙着上課,倒也沒空再去糾結自己那點小心思。這天她跟厲夫人學防身術,又和執素拆招練習,練出一身汗,午睡時便不知不覺睡得熟了些,等她醒來時已是日落西山。
窗外天光還很亮,但室內已經昏然,她揉着眼睛坐起身,驚訝於自己的好睡眠,心想果然人要是累了心事再多也能睡熟。
敲門聲忽然響起。
很有節奏的三聲響,不徐不疾,帶着從容的味道。
林逐汐沒緩過勁腦子發暈,以爲是執素擔心她睡太久來詢問她何時吃晚飯,漫不經心道:“我沒事,只是睡過頭了,晚飯你幫我拿來吧。”
“是我。”聲音很平和。
林逐汐揉眼睛的手指頓在眼角,全然沒料到他會主動來找她。但該說的都說了,她不認爲他來找她會給她什麼好消息,也懶得再和他碰面,免得自己越發難受。
越想越興致索然,她放下手,沉在越發昏暗的室內一動不動,黯淡的天光照上她半邊面容,另半邊卻沉在暗影裡,光與暗交錯,如她此刻的心情。
“有事嗎?”半晌她問,語氣很淡,聽不出情緒,但已表達出所有的情緒。
他找她她就得巴巴地笑臉相迎?狗也沒這麼聽話的,憑什麼?她的氣還沒消呢!與其接受另一次失望,還不如不要抱任何期待。
蕭景暄沉默片刻,儘量平靜地問:“你能不能開門?我有事想和你說。”
林逐汐有心想不理,但到底沒捨得,邊暗罵自己沒出息,邊磨磨蹭蹭地去開門,睡前未脫的薄衫順着一側肩膀滑落,門外蕭景暄一擡頭就看到一片雪白的肩膀,他默默轉開視線,乾咳了聲,語氣壓得有些沉,“衣服穿好。”
林逐汐隨手把衣裳拉上去,目光無意掠過他的臉,忽然頓了頓。
昏暗暮色中,他臉頰微紅,淡淡薄薄如胭脂,甚至往鬢角微微掃了一些,宛若霞光映上雪地,又似白玉里透出淺紅的玉暈,一眼看去豔色驚人。
林逐汐呆了呆,下意識看向天邊的夕陽,應該是看錯了吧,他這不是臉紅而是被夕陽映紅的吧,現在哪有男人這麼純情?尤其還是開竅早的皇族男人。
心裡這麼想着,但到底有種奇特的感覺,倒沖淡了原有的生硬疏遠氣氛,她清了清嗓子,仍覺得好笑,又怕他惱羞成怒,只好努力忍着,但她仍舊沒有請他進屋說話的意思,一動不動地堵在大門口,正色問:“你找我什麼事?”
蕭景暄鄭重思考着措辭,覺得多說多錯,不如直接點,反正也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你四哥應該近日就會到,最遲不過三天。”
林逐汐眼眸微眯,堅決不承認自己剎那間感到濃濃的失望,只覺這人的確欠揍。不過雖不是自己期望的答案,但能見到四哥的確是個好消息,她也就不和他計較了。“哦。”她面無表情地應了聲表示自己知道了,“還有事?”
她語氣和神情都很不好,“沒事就滾”的意思表達得分明。
蕭景暄卻
沒走,目不轉睛地盯着她,思考良久,才輕聲道:“我剛纔過來時聽小瑞說你最近在學武功,不喜歡的事不要勉強。”
林逐汐眉毛一挑,語氣裡火藥味甚濃,“這和你有什麼關係?”
蕭景暄默然,好吧果然他們不適合含蓄,他直接道:“我會和和鳴解除婚約。”
林逐汐一怔,眼底泛起淡淡的詫異,嘴上仍不肯認輸,冷冷道:“這個你沒必要和我說。”誰知道和鳴肯不肯?解除婚約這種事是他一個人說解就解的?
漸沉的天色下,蕭景暄似乎笑了笑,他像沒聽見她的話,繼續道:“你……考慮一下吧。”
林逐汐怔怔地盯着他,這下再也裝不成糊塗,也不敢再裝糊塗。萬一拿喬過頭惹惱了他,這到手的好處又飛了怎麼辦?
但她還是想不通。“爲什麼?”
這才幾天?他爲什麼這麼快就改變主意?自己做夢還是幻覺?眼前這人真是蕭景暄?不是誰假扮的吧?
蕭景暄默默地看着她,不知道該怎麼答,腦海裡想到的卻是凌風拎着酒罈懶懶與天爲敬的場景,漫天的夕陽餘暉彷彿都映入他的眼眸,流轉出千般華彩如流光,直欲醉人,那瑰麗無雙的眼眸裡滿是笑意,卻誰也分不清真假。但他只看到那雙眼眸裡迫人的亮光,亮得讓他心慌。
“你的一生井然有序不斷前行,從未爲路邊的花花草草停留過片刻。那麼如今呢?我只問你,你願不願意爲她停留妥協?”凌風沖淡卻又振聾發聵的話語似仍在耳邊迴盪,如鏡般,清楚地照見他的內心。
你願不願意爲她停留妥協?
他一遍遍拷問着自己。
他對自己的未來有清晰的規劃,對另一半也有簡單卻又困難的要求。
而她,其實不太符合他的要求。
至少,目前的她不太符合。
想等她成長爲完全符合他要求的女子,需要大量的時間和經驗的積累。這注定他必須要停下前行的腳步,慢慢等待她成長。
那麼,他願意嗎?
答案悄然浮上他心底,他是願意的。
不是每個人都能恰好遇到自己理想中的那個伴侶,也許恰好你愛上一個人,完全不是你想象甚至喜歡的類型。但感情的世界就是這麼奇怪,你偏偏就愛上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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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這時候,你是遵從自己的心意選擇妥協?還是放棄她繼續前行去找那個理想中的人?但你確定這世上真的存在這個人?而你又一定能找到嗎?如果找到,你確定心裡已經有人的自己還會愛那個人嗎?
別人的事他不知道,但他清楚地明白自己。他想他這一生大概都不會喜歡其他女子了,爲數不多的感情已被她佔滿,他分不出餘力給別人。何況他也沒那個耐心和精力去苦苦尋覓那樣一個未必存在的理想伴侶。
與其糾結於虛幻的不確定的未來,不如抓緊現有的握在掌心的溫暖。
“我想了很多。”他一字一句緩慢而鄭重地答:“我想,一輩子總要有那麼一次
計劃之外的冒險的。”
對他來說,這是一場以生命爲賭注的冒險。
但對她來說,這又何嘗不是?
“摒棄所有外界條件,只看我自己的心,我是願意的。既然如此,我就不該退卻甚至放棄。”
“做出選擇了就不能回頭。你應該明白你會爲此付出多少。我已經想清楚了,你也要想清楚,你真的不會後悔嗎?”
“你可以慢慢考慮,不用急着給我答覆。”
他有些倉惶狼狽,怕自己遭到拒絕,說完就打算離開。
說出這些話他覺得自己受到的壓力更大些,心情複雜,波瀾起伏,衝擊太大以至他聲音有微微的顫抖。
林逐汐默然。
她再懵懂無知,也知道此刻他明顯不正常的舉動裡隱藏着多少情意,她除了驚喜倒沒其他感覺,但他明顯要被自己的情緒淹沒了。
她懶得追究這是自己無知所以無畏還是其他。反正她想要的答案得到了,還在乎什麼呢?
眼見他說完就想走,她一把抓住他的衣袖。
“跑什麼?我還沒說話呢!”她有些好笑又有些心酸,好笑他的舉動,又心酸他的笨拙和單純。這一刻,她清楚地明白他的過盡千帆不包括愛情。這塊天地裡他和她一樣是初次涉獵茫然無措。
她想自己真的是撿到寶了。
哪個女孩會不喜歡夫君的身心都完完全全只屬於自己一個人,從未有過其他女子的存在?否則年少時的初戀怎會難以忘懷?
但這樣的情況畢竟太少太少,尤其在這個男尊女卑的時代。
她想自己的運氣肯定非常好。
“我還是原來的那個答案。”她神情不大自然,畢竟對女孩子而言,這些話太過孟浪,羞澀是在所難免的,但她還是堅持看着他的眼睛,一字字說完,“我喜歡你,想嫁給你。只要你還在,你也喜歡我,其他的,都不重要。”
蕭景暄怔怔地看着她明亮熠熠如星辰燃燒得眼眸,半晌,他忽然笑了,笑意清淺,淡淡一彎,宛若弦月流光,清輝四溢。
溫涼的脣落在她脣上,那樣旖旎的脣齒滋味,不知怎的明明沒喝酒卻帶上淡淡的馥郁醉人的酒香,他的吻一點點很耐心,像品酒一樣緩緩地加深力度慢慢品嚐深入,輾轉過每寸空間,不放過屬於他的任何甜美,將屬於他的印跡覆蓋到每一處,她頰上的桃花已開遍天涯,呼吸急促地軟在他懷裡,一彎雲似的任他兜着,腦海裡一片空白,烏亮的發垂落在他手背,光滑如緞。
臉上的紅暈已經擴散到全身,她後知後覺地想起這還是在房門口,將臉埋在他懷裡完全不敢擡頭。
看着她受驚鴕鳥般的舉動,他脣角微彎。
“這次是我佔了你便宜,不會我不會道歉的。”他替她攏起鬢邊垂落的發,親了親她柔美如花瓣的耳垂,清楚地看見她的耳垂立刻變得鮮紅若珊瑚珠,聲音不由帶上笑意,溫醇如酒,“利息我提前收了,就算以後被大舅子抽也值得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