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母親和我們與那座皇宮的緣分也就斷了。”蕭景暄神情如冰雪,漠然答:“還記得我曾告訴過你嗎?當時我母親和皇帝的感情已經沒有世人以爲的那樣好,只是母親爲了我們這幾個兒女纔將就着過下去。而他對老四的處置,是壓彎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母親對他最後的那點情分,終於被他耗光了。”
林逐汐默默嘆氣。天底下哪來的那麼多神仙眷侶?更多的是搭夥過日子的最熟悉的陌生人。都說時間是把刀,抹殺了無數曾經的有情人,讓無數的曾經人人稱羨的神仙眷侶變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世間女子最怕的從來就不是節衣縮食。
而是遇人不淑。
一旦運氣不好嫁給蕭湛這樣的,不說毀了一輩子,至少也是大半輩子。
不信?文昭皇后就是最好的例子。
她有強大的家族和優秀的兒女撐腰,本身還實力超羣,都落得這般下場。若換做自己,就算不死也肯定是生不如死。
“其實我看得出來,當時母親已有離去之意,只是她擔心掛念我和姐姐才猶豫不決。可越是如此,我們越是不能拖累她。”朔月擡頭看天,語氣裡聽得出黯然,更多的是堅強的韌性,“她才三十歲,韶華還在,遇到合適的人,未嘗不能重新開始。困守在一段感情全無還讓她遍體鱗傷的婚姻裡守着兒女們度過後半生,對她太不公平。”
林逐汐驚愕地瞪着他,覺得他絕對是奇葩。“你竟然不介意?還支持皇后改嫁?”
大羽不禁止女子改嫁,但依然有不少人看不起改嫁的女子,認爲女子改嫁便是不貞潔的意思,若是有兒女,不願與這樣的母親親近也是有的。至於皇家妃嬪,那是絕對不可能改嫁的!畢竟皇權至上的時代裡,沒人敢挑釁皇家的尊嚴和顏面。想不到她今天居然還遇到個支持母親改嫁的,尤其這人還是位皇子!
“我爲什麼要介意?”朔月對她的驚疑表示無法理解:“改嫁而已,又不是婚內出牆。夫妻雙方若能攜手到老固然美好,但若情意褪去也不必勉強,有始有終有聚有散,這不是很正常的事嗎?難道就因爲她有過一段不幸的婚姻就該低人一等空擲年華?還是說她改嫁後就不是我母親了?”
林逐汐噎了噎,無言以對,心底卻泛起濃濃的歡喜和慶幸。他真的不像皇子,甚至不像大羽的任何一個男人。這世上有幾個男人會把女人當人看的?更別說將女人擺在和男人同等的位置設身處地地爲她們考慮。
都說世上哪來那麼多的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可她不就遇到了這樣一個君子嗎?
她脣角微彎,“可是當時那種情況,皇后想出宮容易,想瞞過皇帝的耳目讓他相信皇后確實已經辭世不留後患卻難。”就算不提皇帝對皇后的那幾分真心,怕她承受不住喪子之痛發瘋輕生。只說皇后若痛恨之下對妃嬪皇子下手就夠麻煩了。何況前頭還有四皇子這個血淋淋的前車之鑑。哪怕動手的是七皇子,哪怕有明確證據證明皇后事先毫不知情,可皇帝就一點都不擔心?尤其她面前這位七皇子,可是連弒君殺父這種大逆不道的事都想過的,哪怕皇帝不知道,但在見識過他
對四皇子的殺伐果決後會一點都不心虛?
“你說的沒錯。”蕭景暄點頭,“尤其這件事我還不能讓母親知道,以她的性子,是絕不會丟下我們姐弟獨自離開的。姑且不論她帶我們一起離開的難度,僅對我自己而言,我也不想離開。”
林逐汐心想這很正常。離開就意味着他和皇宮和蕭氏皇族再無半分關係,哪怕不提皇位,就是面子上,他都過不去心裡的坎。再說母子三人一起逃離皇宮,目標那麼明顯,皇帝又不是傻子,能不起疑?那樣他們就算出宮也沒清淨日子過。
“當時我們姐弟羽翼未豐,只能從長計議。可惜計劃比不上變化,後來的情況逼得我不得不立即行動。”
“因爲九皇子?”林逐汐立刻就想到他話中的指向。
“月份尚淺,宮女不是很確認,只偷偷將懷疑告訴了我。”蕭景暄淡淡道:“就算不提他人毒手,僅皇帝給母親的刺激和她當時的身體狀況,流產的機率便很高。我承受不起再失去一個弟弟或妹妹的風險,更不想讓母親再多份牽絆。所以某天夜裡,我偷偷在她寢殿裡放了把火。”
即使已有預料,林逐汐仍忍不住倒抽冷氣。
她想過很多種文昭皇后的結局,總覺得那樣的人,什麼人什麼手段可以悄無聲息地置她於死地?總覺得斯人已逝,註定這將是無解之謎,卻從未想過,她會在這陰冷的夜,聽當事人親口,描述那血紅淒厲的過往。
“以我母親的武功和警覺,絕對能平安逃生。而火焰一起,必然驚動宮廷,她沒機會帶我們走,只能獨自離開。而火焚之後,什麼痕跡都不會留下,是毀屍滅跡的最佳選擇,母親自然知道該怎麼做。”
“當然,皇帝很可能懷疑我母親死遁,但他了解母親,我們姐弟又都還在,不說讓他疑心盡消也能祛除個八九分。而爲了不讓他疑心到我們姐弟,我在那之前就悲憤鬱結臥病在牀,連下牀的力氣都沒有,起火時還是宮人背出火場的。而姐姐當夜被他召去御書房,我動手前都沒告訴她。”
林逐汐扁嘴,“你這招苦肉計代價這麼大,就不怕把自己給搭進去?”
“也不全是苦肉計。”蕭景暄淡然答:“我殺了老四,他心裡會半分忌憚都沒有?在徹底毀掉老四一系後,我病一場示個弱是非常必要的,畢竟我還要在他手下過日子,犯不着逞只會給自己招來禍患的強。沒想到倒爲後來摘清自己做了準備。”
林逐汐嘆口氣,不用問也知道當時六公主被召到御書房在他計算之中,就算皇帝不召見,他也會想辦法讓皇帝召見。再想到他爲保證“皇后去世”的真實性,不僅將母親和姐姐矇在鼓裡還豁出了自己,這種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的做派,讓她想想就頭皮發麻。
他當時纔多大!都還沒滿十歲,就有這樣膽量狠勁和智慧策劃這種大事!最重要的是他不僅做成了還做得乾乾淨淨不留後患,別說是他那些同齡庶兄們,就連他那個老狐狸親爹都被他狠狠地坑了一把。
三十老孃倒繃孩兒,恐怕皇帝也想不到自己十歲的嫡子有這樣可怕的心計和手段吧!
皇帝十一歲登基逐漸從傀儡轉爲真正的實
權皇帝已是手段高明世人敬畏,再看這位……
果然是一代新人換舊人,一山還有一山高。
“老四死後,皇帝這人我也算看透了。他首先是皇帝不假,他對我母親的情意也不假,但那情意在我看來也就那麼回事!”蕭景暄毫不掩飾自己的輕蔑,冷笑道:“母親‘死後’他來痛苦悔恨擺非彌補不可的姿態,尋死覓活的給誰看!早幹嘛去了?他也不嫌惡心!”
他說得輕描淡寫,仔細聽卻依然能聽出那份咬牙切齒:“死亡有時候真是個有意思的東西,抹去所有不好的只留下好的。母親在時他怪她自私只想到自己和兒女卻不體諒他的難處不照顧他滿屋的妾和寶貝庶子們,離開後他卻懷念母親怪罪自己整天要死要活的,什麼東西!”
林逐汐深深嘆氣,心說皇帝能活到今天真不容易。不過從他話語中推斷,皇帝應該對他加倍籠絡補償留在身邊好生保護,以安慰自己的良心和“情意”,怎麼會讓他出宮更對他不聞不問?
“母親‘死後’,他對我和姐姐的確視若珍寶,連老四的死都和我一筆勾銷。我向他提出出宮開府,其實我知道他不會同意,事實也的確如此。他很自信,覺得自己能掌控所有人,更能護住我們。”
林逐汐呵呵兩聲,沉默。
立儲向來是立嫡、立長、立賢。嫡子本就是是排在第一位的,尤其這位不僅心機手段才幹智慧樣樣不缺還最受寵,那些覬覦皇位的妃嬪和皇子們不弄死他能放心?尤其那是多麼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母親去世,父親忙於前朝有心無力,他本人正病的不輕。不趁他羽翼未豐時弄死他,難道要眼睜睜看着他攢夠勢力登上皇位嗎?
皇帝的腦子到底怎麼長的?這麼簡單的道理都想不明白?還是見慣他人的順從就真的以爲所有人都會順從?若真如此,那麼多謀反的是從哪來的?
蕭景暄眼神冰冷,“其實那天,我知道宮人送來的藥有問題,但我還是喝了。”
林逐汐驚得差點跳起來,“你不要命了嗎!”
蕭景暄淡淡瞥她一眼,眼底終於多出幾分溫度,“我敢喝,自然是有把握自己不會死。玩苦肉計反而把自己搭進去,我若做了這樣的蠢事,還不得笑死那些敵人?”
“可是這樣也太冒險了。”林逐汐低聲嘀咕。
“但效果很顯著不是嗎?不如此,怎麼能打了信心十足的皇帝的臉,讓他清醒清醒腦子?”蕭景暄漠然道:“他就算再有心,還能天天守在後宮寸步不離地護着我們?能保證他肯定不會有疏忽?而他任何一個微小的疏忽,都有可能讓我們姐弟丟命。雖然出宮開府也不能高枕無憂,但至少比在宮中呆着安全多了。說真的,我倒是很感謝那個下手的人,她若不動手,我都忍不住要自己安排個人來這麼一遭了。”
“我不能痊癒,當然也不能有生命危險。我適宜就這麼病着,這樣所有人都安心,我也安心。”蕭景暄對自己的處境看得分明,態度冷靜而清醒,“所以我悄悄安排了溫粹,讓他代替我,成爲蕭景暄。”
“溫粹?”林逐汐眉梢微挑,“他是什麼來頭?你這麼信任他。我看你們關係很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