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忙活到快凌晨六點,夏心悠才披着浴巾從浴室裡出來。她低着腦袋,一頭烏黑的長髮披在肩頭,在腰上面一點的位置,髮梢上還帶着水珠,一滴一滴的,滴在她白色浴巾上。
她走到牀邊,坐下,蜷縮住,雙手雙腳的把自己緊緊的抱在一起,這是一個嬰兒的姿勢,是嬰兒在母親羊水裡時的姿勢,最安全,最防備。
此時的她,就像是一隻在黑暗裡棲息的小老鼠,一點點的聲音和響動,都足以令她驚訝害怕的大叫。
“頭髮都不吹乾,就直接睡麼?”莫奕臣開門走進來,他皺了皺眉,大手撫摸了下夏心悠的頭髮,聲音低沉暗啞,像是黑夜裡突然冒出來那一丁點光輝,溫暖、安全。
夏心悠搖了搖頭,她不知道要怎麼開口跟他說,她只是不斷的搖頭,嘴巴里斷斷續續的說:“我想睡覺,我什麼都不想,只想睡覺,睡着了,就不會疼了。”
只要睡着了,她就可以當做這一切都沒有發生過,爸爸還在,只有她明天早上醒過來,再開車回夏家別墅時,夏天城一定還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報紙,喝茶。
莫奕臣好看的眉心幾不可聞的皺了皺,他看着夏心悠,眸子裡閃過一抹心疼,坐下來,輕輕的,像是撫摸一隻貓咪的毛髮一樣的撫摸着她的髮絲,輕輕道:“困了,就睡吧,我幫你吹頭髮。”
他站起來,去浴室把吹風拿出來,插上電源,就坐在牀頭櫃的位置,一縷一縷的替她吹起頭髮來。
夏心悠的頭髮,髮質是那種很硬的,烏黑髮亮,看着像絲綢般順滑,摸上去,卻有些硬硬的,偶爾有那麼幾根碎髮,軋的莫奕臣手指都有輕微的刺痛。
他用手指,將她的頭髮,一小撮一小撮的挑起來,再慢慢兒的一點點的用熱水吹着。
暖暖的風吹在涼颼颼的頭皮上,讓夏心悠有些昏昏欲睡,她本就不是很清楚的腦子,更加的模糊起來,大眼睛裡落下淚他,可憐兮兮的叫他,“莫奕臣……”
莫奕臣聽見她叫他,手指撫摸上她的臉,竟然摸到了水潤潤的眼淚,他嚇了一跳,連忙關掉吹風機,按開牀頭那盞小燈,擡起她的小臉,仔仔細細的看着,詢問道:“怎麼又哭了?你今天晚上好奇怪,是我幫你吹頭髮的時候,弄疼你了嗎?”
“疼,特別疼。”夏心悠老老實實的點頭,她說的是她的心,莫奕臣卻誤會了,以爲真的是他弄疼了她,趕緊將她抱了起來,要去看她的頭髮,結果夏心悠抓住了他的手,她緊緊的抱住了他,寂靜無聲的夜晚裡,她的啜泣聲,格外的悽慘,“莫奕臣,我爸爸去世了,他死在手術室裡……”
莫奕臣驚訝,夏天城之前身體不好,但也不至於這麼快就……他沒有心思去問夏天城是怎麼死的,只凝視着夏心悠,心疼的用手指抹去她眼角的淚,柔聲安慰道:“別哭。”
夏心悠不聽,眼淚一個勁兒的流,夏天城,爸爸,她唯一的親人,她在這個世上最在乎最關心最親近的人,骨血相連,她一閉上眼就是夏天城慈祥溫和的小臉,她怎麼能不傷心?不流淚?不悲慼?
那雙晶瑩的眸子恍若成了兩道潺潺的小溪,溪水落在莫奕臣的手指上,他心底翻滾起晦澀的情緒,凝視着懷裡的女人,她的臉頰在臥室昏黃光線的照射下,呈現出一種異樣的橘黃色彩,像是一朵小黃花,可憐兮兮的,讓他爲之心疼。
“別哭了,你乖,別哭了。”細細密密的吻,吻了上去,將她的眼淚舔舐乾淨,他抱住她,一遍一遍柔聲哄着。
在法國開了一天的會議,緊接着就坐了好幾個小時的飛機飛回D市,莫奕臣整整兩天都沒有闔過眼,整個人疲倦到了極點,但是他突然睜開了眼,擡起夏心悠的下巴,見她還沒有睡着,又道:“你今天吃了東西沒有?”
這丫頭平時就不注意飲食,現在父親去世了,她肯定又是好幾天沒有正正經經的吃過東西,身體本來就不好,怎麼能這樣糟蹋自己呢!
“沒有,我不想吃。”夏心悠搖了搖頭,又抱住了莫奕臣,把頭埋在他的懷裡,緊緊的,死死的箍住他,似乎不願意他和自己分開一絲一毫的距離。
莫奕臣無奈了,只能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把夏心悠的手掌掰開,認真的嚴肅的道:“你先睡一會兒,不要睡熟了,我去煮點粥。”
他也很餓。
胃餓,身體也餓,慾望,更餓!
但是,他只能忍。
莫奕臣苦笑了一聲,去廚房,利索的煮了小米粥,剛剛夏心悠那張滿是淚水的臉,讓他恍然間想起了另一個女人。
她離開他時,也是這樣淚流滿臉,抱着他哭道:“奕臣,求求你救救他,只要你肯救他,我就把自己給你!”
當時的他是怎麼做的?
他推開她,轉身,痛苦的握拳,道:“我莫奕臣還沒有這麼卑鄙,小思家,我要的是你的愛,不是恨。”
回憶一閃而過,廚房爐竈上的小米粥已經開始沸騰冒泡泡了,莫奕臣拿起長勺,攪了攪,關火,盛出一小碗。
莫奕臣端着粥到臥室,夏心悠果然已經閉上眼睡着了,他無奈的嘆了口氣,只能把粥放在牀頭桌上,把她抱起來,讓她半靠在自己身上,輕輕的叫,“醒醒,吃點東西再睡。”
夏心悠根本就不可能睡好,莫奕臣一叫,她就睜開眼,水汪汪的看着他,像是兩隻泉眼。
莫奕臣努力壓制自己的身體慾望,表情黑了黑,儘量穩住身線,沉穩的道:“喝點粥好麼?”
他端着粥,用勺子舀了一勺,碰了碰夏心悠的嘴脣。
夏心悠睜眼看他,見他臉色也是白中泛青,難看極了,便知道這人也是疲倦到了極點,她壓下胃裡的不適,張了張脣,把溫軟的小米粥含在嘴裡,吞下去,好像是吞進了滿滿的幸福。
“很好吃。”她舔了舔脣瓣,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今晚的第一個笑容,雖然依舊蒼白無力。
“嗯,慢點兒吃,吃完再睡。”莫奕臣哄着她,一小口一小口的把一碗粥都餵給她吃了,才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他把她放平,掖好被角,見夏心悠睡着了,才輕輕的把門關上,走了出去。
客廳裡,他的睡意,消散的無影無蹤。
他這次去法國,不是出差,而是爲了去見一個人——陳思家。
三年了,他以爲她過的很好,前不久,她甚至還特地回國在他面前炫耀了一番,就是上次他陪夏心悠去看電影,卻中途離開。
卻不想他這次去法國,發現她過的那樣糟糕,還在打腫臉充胖子的在他面前裝沒事兒!
明明已經決定再不要去管這個女人的事了,可是爲什麼還是去了法國?
從法國離開的時候,他明明已經決定,要把這段往事拋掉,可是爲什麼剛纔,他又想起了她?
夏心悠那張滿是淚水的小臉,讓他迷惘。那張臉,就像他今天早上從法國回來的時候,小思家的臉頰一樣,她們有一雙一樣水汪汪的大眼。
半個小時內,茶几上原本乾淨的菸灰缸內堆滿了菸頭,客廳裡也充斥着嗆人的濃烈香菸味道。
莫奕臣把吸到一半的香菸碾滅,起身,回房。
房間內,夏心悠的呼吸清淺、均勻。她把半張臉都埋進枕頭裡,他的手一伸過去,她後腦勺上就像張了眼睛似的,身子立刻就翻轉過來,往他懷裡湊去。
莫奕臣無聲無息的“唔”了一聲,脫掉衣服,睡了上去。他試圖抽回自己的手臂,可是懷裡的女人固執偏執的就是不肯鬆手,把他的手臂抱的緊緊的。
他只好用另一隻手撐着太陽穴,饒有興味的打量着夏心悠,他發現,噢,這是他第一次發現,夏心悠睡着時,竟然有這麼一個可愛的習慣。
她嘴巴吧唧吧唧了兩下,似乎覺得這樣側着身子睡覺不舒服,想要平躺下來,趁着這個區間,莫奕臣迅速的把手臂往回一縮,夏心悠睡着了,卻還是一隻蹭啊蹭的蹭過來,找到他熱熱的身子,抓住,抱住,不鬆手!
“呵……”莫奕臣輕輕的勾了勾脣,抱住懷裡的小女人,閉上眼……
清晨,8點。
因爲兩個人昨晚都幾乎是凌晨五六點才睡覺,今天便一覺睡到了11點才睜眼。
夏心悠擡起頭,她的枕側,有一張俊俏的男人的臉,他的眉眼倜儻溫柔,下巴的弧度完美的是正好接吻的線條。
她一直盯着莫奕臣,想着昨晚的事情,心裡甜甜美美的,夏天城的死,給她帶來了巨大的打擊,可是莫奕臣,給她極大的安慰。
第一次,她發現,她似乎是愛上了這個男人!
她愛他粗暴背後的體貼溫柔,她愛他毒舌背後的柔情蜜語,她愛他無論何時都能爲她遮風擋雨的強大,她愛他的溫存……
他營造了一張巨大的網,而她已深陷其中。
夏心悠嘴角勾了勾,雙手勾住莫奕臣的脖子,在他下巴上輕輕的啃了一口。
莫奕臣還沒睡醒,他迷迷糊糊的,暗啞低沉的聲音裡柔柔的喚着,“唔,小思家,別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