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若醉了,倚在蘭溪肩上呢噥。蜘蛛卻是清醒的,她轉眸去望蘭溪。房間內燈影幽暗,大屏幕上一片一片的雪花白,映着蘭溪毫無表情的面容。
蜘蛛很擔心。
蘭溪卻耐心地聽尹若說完,甚至後來還體貼地拍了拍尹若的面頰,輕聲呼喚着,“尹若,尹若?別睡啊,我們該回去了。”
尹若沒有回答,兀自沉沉睡去。
蜘蛛覺得彷彿自己眼花,因爲她忽然從蘭溪的眼睛裡看見一抹笑意,冷冷的,毫無溫度。這與蘭溪之前對着尹若時候的態度,截然不同。
蘭溪冷笑了一下之後,像扔一條死狗一樣,將尹若從肩頭撥開。她自己起身,尹若便軟軟癱倒在沙發上,沉沉睡着。柔軟而嫵媚的尹若,從此時的燈影裡看起來,真像一條白蛇;只不過這個“白”不是人家白素貞的白,而該是“白眼狼”的白。
蘭溪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彷彿也想將尹若剛剛留下的痕跡當做塵埃一般拍落。繼而回眸望蜘蛛,“蜘蛛我不打算送她回家了。你送麼?”
這回反倒輪到蜘蛛有點緊張,訥訥地指着軟軟倒在沙發上的尹若,“……你,你就當着她的面這麼直接說出來了?不怕她是裝睡的?”
“不怕。”蘭溪認真地點了點頭,“我剛往她酒杯裡扔了一片藥。她剛剛也許是裝醉,不過現在是真睡着了。”
蘭溪邪/惡地想起他爹那個徒孫將藥片塞給她時,臉上露出的壞笑,“姑奶奶,這藥吃下去,就算被輪/殲了都不知道!保準醒來都不帶報案的!”蘭溪當場還踹了那小子一腳,看着那小子委屈地扁着嘴跑開。
不管這藥被那幫小子用來幹嘛,她只要用它來讓尹若酒後吐真言就夠了。
蘭溪跟蜘蛛走到大廳去,蘭溪還認真地俯首在吧檯上認真一筆一劃地在紙條上寫了地址和電話號碼,又多給了車錢和小費,囑咐侍者叫車送尹若回去。出租車來了,蘭溪甚至還小心地記下了車牌號,又彎腰進副駕駛去記下了出租車司機的工號,這纔看着侍者將尹若給架進車後座去。
車子開走,尾燈在夜色裡散開,迷迷濛濛地像兩顆不新鮮了的雞蛋黃。
蜘蛛咬着牙籤兒搖頭,“都決定不送了,還是這麼小心啊。”
“嗯。”蘭溪坦率點頭,“也許是習慣了,總不能看着她自己這麼坐陌生的出租車回去。我今晚不送了,但是抄兩串數字、目送一下的情分總還是能盡到的。”
“怎麼今晚就能狠下心來不送了?”
蜘蛛是今晚三個人中唯一沒喝酒的那個。之前看蘭溪和尹若在那碰杯加流淚,蜘蛛就擔心,自覺地滴酒不沾,以備後頭要一個人送兩個人回家。卻沒想到,蘭溪喝是喝了,卻一點都沒醉。
其實蜘蛛一直都想說,喝了一點酒的蘭溪,看起來好可怕——從小都是的,半醉的她眼睛裡總是涌起連蜘蛛她都看不懂的寒芒,凜冽得讓人心驚。
蘭溪立在夜色裡冷冷笑起,“蜘蛛不好意思,之前真是讓你見笑了。我沒啥演技,演起戲來可能挺蹩腳的,擺在你這審美格調超高的文藝女青年眼前,肯定挺難看的。”
蜘蛛想笑,卻只勾了勾脣角,沒能笑出來,“你也看穿了?我也覺得今晚一切還都好,只是她最後說的那句話,什麼讓你代替她嫁給月明樓,有點演得過火了。”
蜘蛛扭頭來望蘭溪,“是不是如果她不在最後那句話演過了,你還是願意繼續配合她演戲的?戲中人看戲,也許別有一番風味吧?”
蘭溪有點大驚小怪轉眼瞪着蜘蛛,“哎,這些都誰告訴你的啊?我什麼都沒對你說過吧!”
“呃!”蜘蛛咬住舌尖兒,瞪着蘭溪就說不出話來了。
蘭溪笑,伸手過來掐蜘蛛,“快跟我坦白從寬,是不是容少跟你說的?我纔不信你個小白文藝女青年,也能看穿我們商鬥文裡的道道兒來了!”
“我,我我我沒有啊!”蜘蛛慌張後退,“我我我沒跟那個死魚眼在一起!”
“哈,蜘蛛童鞋,你不覺得你剛剛說的這句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嗎?”蘭溪大笑,繼續追着蜘蛛跑。
漫天星光,兩姐妹笑鬧追打了一陣,便並肩坐在路邊的馬路牙子上,跟兩隻小青蛙似的一起捧着肚子喘氣兒。
“溪子,我之前真擔心你還跟七年似的,什麼都只想着尹若。”蜘蛛邊捯氣兒邊說。
“我明白。”蘭溪淺淺地笑,“你幾次三番暗警我,我聽出來了。”
蘭溪坐在星光下向蜘蛛微笑,“我知道自己不是聰明人,那些彎彎繞的東西也許永遠不是尹若的對手。但是我至少還明白一個道理:人不能兩次都被同一條門檻給絆倒。”
蘭溪跟蜘蛛分頭回家,蘭溪獨自坐在公車後座上,頭抵着車窗。窗外夜色深沉,窗外行過的車子,燈光都被拉成長長的線條,一條一條從視野裡飄過。
蘭溪掏出手機來,調出從前與蜘蛛、尹若的合影。這麼多年了,她每一次換手機或者更新手機卡,卻都會小心翼翼將這些影像保存着,從當年擁有了第一支手機到現在,從第一張手機拍攝的照片一直都好好地珍藏着。
看着三個人的面容和表情,從當年還是十幾歲的少女,漸漸長大,髮型神情都變化——一張張的照片翻過來,就像是一幅製作出來的青春主題的動畫片。
車子路過電影廣場,蘭溪轉頭看海報,是正紅火上映的《致我們終將消逝的青春》。蘭溪愕了愕,心頭彷彿被電光擊中——就像有的影評人說,青春是什麼?青春爲何又讓那麼多人追溯再追溯、留戀再留戀?就是因爲:青春是註定了短暫而終將消逝的;青春也是註定了是會犯錯的,是有缺憾的……
公車沿着轉盤道轉了個彎,熱熱鬧鬧的海報燈光都被甩在車後,就像不管曾經多麼光鮮、多麼動情地流過眼淚的青春,終將退位爲生命長河中的一朵浪花一樣……蘭溪釋然微笑,終於按下手指,將那些照片中她與尹若的單獨合影一一刪除。
一直珍藏的,不等於真的值得一輩子珍惜的;那些捨不得丟棄的,反倒有可能成爲束縛手腳的負累。此時指尖一動,看着它們在虛擬的電子屏幕上化作一陣陣輕煙消散,蘭溪終於深深地吸了口氣,坐在夜色中靜靜微笑。
沒有人知道,陳璐生日會前的那個晚上,她到尹若面前去哭泣,跟着尹若一同去做美容時的袒露心跡,其實是她拋出給尹若的一根釣線。
長大之後的重逢,她跟尹若在許多事情上已經找不到了相同的立場,但是唯有在對陳璐這件事上,她和尹若在那一刻的立場是相同的:陳璐是她與月明樓之間的障礙,又何嘗不是尹若想要重新回到月明樓的征途上的絆腳石?
那晚她是真的很難過,但是她還沒有軟弱到要因爲一個陳璐就掐熄了自己對月明樓的全部信心——月明樓在宣佈要給陳璐慶生的同時,也讓公司的員工們帶着娃娃來上班,這份只有她能明白的安慰,她如何能看不懂?所以就算也難過,她又何至於要到尹若面前去哭訴?
她杜蘭溪,就算疼,也是要一個人躲起來療傷,絕不給人看自己的眼淚,更不將自己的疼痛也強加給自己的朋友的。這是她與尹若,最大最大的不同。
她那晚之所以跑到尹若面前去落淚,去傾訴,不過是爲了拋出一根釣線,去看尹若之後的反應——爲了回到月明樓身邊去,尹若必定會想盡一切辦法去除掉陳璐這塊絆腳石。而說句刻薄的話,那時候的尹若身邊,除了龐家樹這個資源之外,尹若還有什麼刻意倚仗的資源?
於是後來當發生孟麗舉報的事情,她縱然傷心難過,卻也更由此而看清了長大之後的尹若。以龐家樹那個豬腦袋,就算也懂得佈局,可是他未必能看清時機;能說服龐家樹在陳璐生日會這個節骨眼兒上來觸發孟麗這顆棋子的,恐怕也只有尹若。
也許外人都只看見龐家對尹若的欺負,可是曾經一直都在又懦弱身邊的蘭溪,卻親眼看得見當年龐家樹追求尹若時候的用心。如果不是龐家樹真的動過心,他絕不會只爲了跟當年的天鉤競爭而就娶了尹若回家。甚至,就連在新婚之夜知道了尹若並非完璧,還將這段婚姻堅持了好幾年,而沒有立即離婚……
所以即便是鬧到要離婚,尹若依舊是對龐家樹有着影響力的人。以尹若的聰明,只要她肯,她還是有能耐說服龐家樹的。
陳璐生日會上發生的一切,足以證明尹若早已不是青春記憶裡的那個姐妹。
商場如戰場,親密如嫡親叔侄都可能反目,又何況只是年少時依靠在一起取暖而已的姐妹?
蘭溪將刪乾淨了合影的手機揣回包包裡。公車無聲穿行在夜色裡,她坐在座位上默默流下眼淚來。
與青春作別,是真的有點疼,因爲那斬斷的不止是曾經當做手足一般的姐妹,也更有自己曾經傾心付出的信任與友愛。
也許每一次成長,都會經歷這樣一場陣痛吧?當痛到麻木,人學會了給自己披上重重的外殼,便是真的長大了,便不會再怕受傷。
這場戲她還會繼續演下去,也許眼睛還會繼續配合演技而流眼淚,只是,心卻不會再疼了。
“誒,那個女人還天天都給總裁送便當麼?難道她不知道總裁現在已經不天天都來公司了麼?她還這麼堅持!”
蘭溪下樓到二樓的行政部辦事,走過長長的走廊,聽見前面兩個女員工竊竊私語。其中一個正是樓下大廳的前臺小姐。蘭溪本不想聽人牆角,卻因爲這句話而不得不用了點心。
前臺小姐點頭,“可不是嘛!天天都來,風雨不誤。我每次都跟她特地解釋,說總裁現在是休假時間,不是每天都來上班的,讓她不必每天都這麼辛苦送便當過來了。可是她卻總是溫溫柔柔地笑,說沒關係,說只要‘小天偶爾來,能吃到我親手做的便當,那就很幸福了’。”
前臺小姐頓了下,“我開始聽見‘小天’還愕了下,後來明白她說的是總裁。她都這麼稱呼總裁了,看來真的是很親近的關係啊!”
蘭溪手裡的文件夾就一沉,險些沒抱住。
行政部的員工疑惑地問,“可是這個女人天天都來給總裁送愛心便當的話,她又將杜蘭溪當什麼呢?還有總裁的態度呢?總裁不是宣佈了在跟杜蘭溪交往嗎,難道還另有隱情?”
“也真的說不定哦。”前臺小姐也搖頭,“估計全公司的人都這麼想吧。雖然總裁那天的宣告很隆重,可是他跟杜蘭溪是真的太不登對了,大家就都認定是那天總裁大受刺/激之下才鬧的這麼一出——總裁怎麼會喜歡上杜蘭溪那麼個普通的女人?”
蘭溪嚥了口口水,心裡很憋悶,卻也沒生氣。其實不光別人要那麼想,她自己其實也這麼想的——正常而言都得說是月明樓眼睛瞎了,才能喜歡上她這樣的吧。
“而且……”前臺小姐有些欲言又止,“我還聽那個尹若說啊,她跟杜蘭溪是好姐妹的。你說有沒有可能,總裁就是爲了掩護他跟尹若交往的事實,而特地將杜蘭溪推到前臺來做擋箭牌?——她們是好姐妹,當然要兩肋插刀;而且總裁說跟杜蘭溪交往,大家都只當做笑話來聽嘛!這樣就一舉兩得了……畢竟,尹若是龐家樹的前妻,總裁家裡人肯定不答應的。”
蘭溪停住了腳步,望着那兩個女員工的背影。
那兩個員工彷彿也發覺了什麼,齊齊從前頭驀然轉身,一下子就看見了跟在她們身後的蘭溪,便嚇得都尖叫起來,“啊,蘭溪,怎麼是你!你,你下來多久了?”
蘭溪努力微笑,伸手掠了掠擋住眼睛的髮絲,“我剛下來啊,正想嚇你們一跳呢,不想就被你們給發覺了。呵呵,呵。”
那兩個人就也跟着一起傻笑,“呵呵,呵,是這樣啊,是這樣就好……”
蘭溪跟着她們進了行政部辦公室,特地看了一眼前臺小姐的辦公桌,發現上頭果然有幾個好看的卡通便當盒,用淡雅碎花的花布包着。蘭溪指着便當裝傻問前臺小姐,“這是你做的啊?好漂亮哦!”
前臺小姐五官都緊張地扭曲,“這,呃,這個……”
當然是不敢直說是尹若送來的啊啊啊!猜測歸猜測,可是誰敢認定自己就能猜中總裁的心思?不管怎麼着,人家杜蘭溪現在還是明面上的未來老闆娘啊,真心得罪不起的好吧?
蘭溪涎着臉笑,“我能嚐嚐麼?好美味的樣子哎……”
前臺小姐便趕緊將所有的都放進蘭溪的手裡去,“沒問題。蘭溪你想吃的話,就都拿去吧。”
蘭溪抱着一摞子便當盒子默默上樓,默默回到辦公室,倒了三杯涼水,就着將便當盒裡的可愛飯糰一個一個地咬進嘴裡去,嚼個稀巴爛之後,嚥進肚子裡去。嗯,眼不見心不煩,肚子裡還有了支撐,心情果然好多了。
她打着飽嗝接辦公電話,結果一張口一個大飽嗝就打出去,脆響脆響的。蘭溪心裡就哀叫,完蛋了……結果從裡頭聽見的是月明樓的笑聲,“誒,吃什麼呢?”
蘭溪環視了一眼周遭,將頭縮回隔斷裡去壓低了聲音,“誒,怎麼是你啊!你幹嘛打我辦公電話?嚇死我了!”
月明樓在電話裡愉快地笑,“我要是打你手機,你能猜不到是我麼?我要是不打你辦公電話,能聽見你這麼脆生生的大飽嗝麼?”
“滾!”蘭溪忍不住罵他,“你又上哪兒跑瘋去了?”
“我可沒跑瘋。”他戲謔地笑,“我跑小祝這兒乖乖拍了一個上午的活兒了。把個大神拍得活色生香,樂得那大神一個勁兒說我把他給拍成章子怡了,拍着我的肩膀,非讓我跟她一起去馬爾代夫,給她當旅途的專屬攝影師去。”
蘭溪也憋不住樂。那大嬸要是認出來他是月明樓,還不得被閃了舌頭啊,還覺着自己有錢要僱傭他呢!
“哎你到底吃什麼呢,吃得勾噶兒的?快給我說說,我正犯愁中午沒什麼想吃的呢。”
蘭溪撅了撅嘴,一個字一個字地泛酸,“我在吃‘愛、的、紫、菜、包、飯、呃。”現在是越想這個名字,越是搓火。愛個p愛啊!
月明樓在電話那邊挑眉,“你去尹若那了?她那店還幹得下去啊?”
蘭溪就隔着電話瞪他,“可不是嘛,生命力才頑強呢!”
月明樓就笑起來,聽出來小姑奶奶又不高興了,便陪着笑,“哎,我真什麼飯都吃膩了,這兩天活兒又忙,我都餓瘦了。要不你也親手給我做點飯唄?我說女人,你好歹也得照顧照顧你男人的胃吧?”
“滾,我不是女人。”蘭溪一聽這個就有點呲牙咧嘴,“哥是爺們兒,不管做飯!”
月明樓就笑起來,“哥,要不這麼着吧,你晚上過來唄,我當女人,我給你做飯,行不行?”
“不去!”蘭溪用筆尖點着桌面上的a4紙,“我說了一個禮拜只能見兩次的,你又要犯規!”
普通的兩個人談戀愛,該是什麼樣的?肯定不可以是每天都膩在一起的吧,對不對?兩個人是偶爾見見面,一起逛街看個電影兒什麼的,就像蜘蛛那文藝女說的:那叫距離產生美。
在月集團工作這兩年多來,她跟他是天天膩在一起,最開始還天天吵架。終於能拉遠一點距離了,她總歸得好好從第一步開始重新享受一下戀愛的過程。可不能像他似的,總想方設法勾着她到他身邊去,然後到一起他就那個啥……她要從精神開始談戀愛,必須的!
“你壞死了你!”月明樓在電話那邊懊惱地扭着電線,“你就來嘛,行不行?人家想你了。”
“不行。”蘭溪忍着笑,“你好好工作。你現在可是失業男青年哦,好不容易有眼下的兼職,你還不好好做?哼,做不好的話,我纔不要你!”
“嘁……”月明樓笑開,柔柔在電話裡呢喃,“親你——親你的脣,吮你的舌,然後再向下去,舔你的紅豆……”
“你!”在辦公室呢,他就來這個!蘭溪連忙將電話扣死,最後一聲聽見他壞壞的笑聲。
嗯,他這麼一鬧,就好像最好的健胃消食片,剛剛堵在胃裡的那些涼冰冰的飯糰都已經順利消化下去了。心不堵了,氣也順了;牙好胃口就好,耶!
蘭溪這纔給尹若打電話,笑聲甜美,“尹若,你做的飯糰真的好好吃啊!我都吃光了,一個都不剩!便當盒我是給你送回去,還是直接丟垃圾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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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見大家被尹若氣得不行了——內啥,相信某蘇是親ma的話,大家就氣定神閒來看戲就好啦,善惡終有報滴。另外大家也請記着這個文是商鬥文呀,所以人物的性格是要比普通的言情文更多面化一點,情節的佈局也要更縝密一點點哦,所以別急別急。】
今天沒打開後臺道具中心,給大家的感謝明天補上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