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海大樓裡已經空無一人了,他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沒有開燈,陷入沉思中。黑暗中,他的左眼閃爍着詭異的青光,忽明忽暗。
片刻後,他提起電話,接通了後勤署的署長,向他要最近一個月機夔研究所人員變動的名單。
“現在就要嗎?”
“是的,很急。不好意思,打攪你休息了。”
“沒關係,這是工作嘛!”後勤署的署長知道阿爾弗雷德在上將心中的地位,不敢有絲毫怠慢,立刻趕到瀛海大樓,打印了一份名單,親自送到監控署。
阿爾弗雷德清點一下,廚房增加了一個糕點師,餐廳的服務生增加了三人,有一名清潔工因肝癌晚期離開,新補充了一名軍烈屬。
他指着那個軍烈屬的名字問道:“尹明哲,他是誰推薦的?”
“是國防大臣親自安排的。尹明哲的父親是鏡城軍C師的一名警衛,據說在七年動亂期間救過國防大臣。”
“這個人沒有問題吧?”
“按照正常的流程進行審查,沒有發現問題。”
“好吧,麻煩你讓他馬上來見我,我在這裡等他。”
後勤署的署長楞了一下,點點頭離開了他的辦公室,一路上他想破了腦袋也不明白,阿爾弗雷德爲什幺會注意這幺個清潔工。
半個小時後,魯克在衛兵的陪同下進入瀛海大樓,來到五層監控署署長的辦公室。
阿爾弗雷德揮手讓衛兵在外面等候,然後笑吟吟地說:“請坐。”
魯克穿着清潔工的工作服,頭髮亂蓬蓬的,灰頭土臉,木訥地站在原地,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
“請坐!”阿爾弗雷德加重了語氣。魯克惶恐不安地退後幾步,低着頭一屁股坐在了沙發上。
“要喝茶嗎?我藏了一些上好的茶葉——是從天原國走私進來的,可別告訴別人!”
魯克聽懂了“茶葉”這個詞,急忙搖搖頭。
“那幺白開水吧,總不能讓你乾坐着!”阿爾弗雷德倒了一杯水,放在他面前,親切地說,“你好,自我介紹一下,我叫阿爾弗雷德,星羅基地監控署的署長,你聽到這個名字一定會很奇怪,阿爾弗雷德並不是鐵沙語,事實上,我父母是移居鐵沙國的僑民,我的祖籍在南華國的某個偏遠城市,因爲出生在這裡,所以取得了鐵沙國的國籍。”
盧真爲他惡補的鐵沙語沒有白費,魯克聽懂了大概的意思,他慶幸自己在裝啞巴,只要一開口,他就會露出馬腳來。
“啊——差點忘了,你不能說話。”阿爾弗雷德從辦公桌上拿來紙筆,攤在魯克面前,說,“你要說什幺,可以用筆寫下來。”
魯克把臉轉向左邊,停頓了一下,又轉向右邊。
阿爾弗雷德終於明白他在搖頭了,他蹲下來,問道:“爲什幺?你不願意跟我合作嗎?這裡是監控署,我完全可以捏造一個罪名,讓你丟了現在的飯碗,回到你原來的地方去。”
魯克微微擡起頭,嘲諷似地笑了笑,又垂下來,伸手拿起筆,姿勢十分笨拙。他邊想邊寫,像擠牙膏一樣,歪歪扭扭寫了鐵沙語三十個字母的前五個,剩下的全是“?????”。
“夠了,不要再寫下去了,我知道了,你不會寫字。”阿爾弗雷德有些沮喪。不會說話,不會寫字,該怎樣跟他交流呢?他凝視着魯克的面容,心中突然升起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那種漫不經心的嘲諷的笑容,他一定在哪裡見到過!
“尹明哲,你是叫這個名字吧。我們以前見過嗎?”
魯克搖搖頭。
“把頭擡起來,看着我的眼睛!”阿爾弗雷德的懷疑越來越濃了,一個熟悉的名字在腦海裡徘徊,他幾乎要叫出聲來。是他嗎?真的是他嗎?他的心劇烈跳動着,神情也變得不大自然。
魯克慢慢把頭擡起來,他看到阿爾弗雷德的瞳孔裡有自己的影子。
阿爾弗雷德情不自禁退後幾步,聲音因爲激動變得有些沙啞:“魯克,竟然是你!真讓人想不到!”
“完了!”魯克心中咯噔一下,不知道是哪裡露出了馬腳。監控署的署長,這個名叫阿爾弗雷德的軍官,難道真的見過他?他放棄了僞裝,騰地站了起來,頹廢畏縮一掃而空,像一把出鞘的利劍,鋒芒畢露。
“讓我看看,你的身體下藏的是什幺!”他用天原語冷冰冰地說道。
阿爾弗雷德搖搖頭,也用天原語說:“換了一副皮囊,你就不認識我了嗎?”他伸出右手,食指上竄出一枚烏黑髮亮的利爪,唸了幾句咒語,從額頭一直劃到下頜,皮膚“嘩啦”分在兩邊,探出一張猙獰的面容來。
魯克一開始沒有認出來。他的第一感覺是,這是一張完全陌生的臉,縱橫交錯的傷疤,傷疤上重迭着傷疤,能夠稱得上完好的皮膚不超過半寸見方。頭皮完全被掀去,露出白森森的天靈蓋,右眼是一個黝黑乾枯的窟窿,鼻子和嘴脣不翼而飛,傷口沒有經過治療和整飭,顯得格外觸目驚心。
“你會認不出我的,說實話,當我第一眼從水裡的倒影看到自己的時候,我的呼吸足足中斷了三分鐘。那三分鐘就像幾個世紀那幺漫長——不過你知道我的感覺是什幺嗎?我非常地開心!儘管弄成這副模樣,我終於活下來了!”他把頭顱縮回去,皮膚自動合攏,重新恢復成阿爾弗雷德的模樣。
“英招,是你吧!”魯克記起了他,妖怪族林泉派北區的領袖,那個機警而深沉的妖獸。
“是的,不過這個名字我已經很久沒用了,現在我是鐵沙國星羅基地監控署的署長阿爾弗雷德,英俊瀟灑,前程遠大。”阿爾弗雷德平靜地說道。
“爲什幺會弄成這副模樣?”
阿爾弗雷德從櫥櫃裡拿出兩瓶烈酒,丟了一瓶給魯克,自己旋開塞子,仰頭喝了幾口,長長舒了口氣。他說:“這是一個很長的故事了,除了你以外,我想不出第二個人,可以坐在我的對面,讓我平靜地講給他聽,而不感到自卑。”
魯克喝了一口酒,靠在沙發裡,讓自己鬆弛下來。冰冷的酒液從喉嚨口流到胃裡,像一道燃燒的火焰,血液加快流動,手腳一點點熱起來。窗外是漆黑的夜,風聲嘹亮,他突然覺得,活着的感覺是多幺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