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3年11月7日,國M黨殘軍從金三角大撤軍的序幕在靡靡細雨中拉開。一隊又一隊裝備整齊的國M黨官兵彷彿就是積蓄的地下暗河,突然從森林覆蓋的山丘、崇山峻嶺間的河谷和林間小道上冒出來,然後又從四面八方沿着山間小道彙集到緬北小鎮大其力。軍隊的後面,居然還跟隨着長長的婦女和孩子,就像是汽車後面掛着一列長長的大拖車。這些婦女和孩子無疑都是軍人家屬,跟隨軍隊轉戰多年,現在也要跟隨着部隊撤回臺灣去。
騾馬、卡車、加農炮出現了,步兵、炮兵、工兵,甚至還有裝甲車轟鳴着地開過來。鋼鐵洪流川流不息,弄得寧靜的小鎮整日喧鬧不已。軍隊經過大其力繼續向前開進,他們越過泰緬邊境,開往泰國北部重鎮清萊機場,然後再從那裡搭乘美國飛機返回臺灣。或者從清萊轉乘汽車到曼谷,由曼谷搭乘美國海軍的運輸船到達臺灣。泰緬邊境的路上,早已等候在那裡的上千名各國記者爭相拍照採訪,都爭取在第一時間報道臺灣中華M國從金三角大撤軍的消息。
法新社記者寫道:“這是一支經歷過嚴酷考驗的軍隊,你從士兵被亞熱帶太陽灼黑的臉上,從他們眼睛裡閃動着同槍管一樣逼人的寒光裡,還有他們沉默的腳步踏起的漫天塵土,都告訴亞洲乃至世界一個事實,那就是他們能夠征服東南亞任何一個國家。”
《華盛頓郵報》記者寫道:“他們肯定是一支可怕的軍隊,目光兇狠,意志堅強,不怕吃苦……三十多歲的老兵佔一多半,其中許多人打過二次世界大戰。這樣的軍隊在戰場上無疑有很多經驗。記者曾採訪一個姓魯的上士班長,他是中國山東人,扛着一挺美國機槍。他誇耀說美國的武器很好使,比起抗戰時候打日本人,武器不知道要好多少倍。但是他又表示不想打仗,如果可能,回到臺灣就退役。魯上士的理想,就是能有一間屬於自己的飯館。”
一位《泰晤士報》記者則以同情的筆調這樣報道:“……軍隊後面居然還跟隨着長長的婦女和孩子的行進隊伍。……我採訪一位姓黃的女士,她有六個孩子,分別是九歲(女)、八歲(女)、七歲(女)、五歲(女)、四歲(女)和一歲(男)。她一手抱着最小的男孩,另一隻手拎着一口大皮箱子。其餘孩子互相牽着手,大的領導小的在地上走路,看上去像一羣可憐的小羊羔。我問黃女士,孩子父親爲什麼不來幫幫她?黃女士喘着氣說,軍隊要打仗,一切都靠自己料理。問她孩子父親在軍隊裡是什麼軍階?黃女士停止喘氣,她自豪地回答是連長。連長是下級軍官,月薪還不到一美金。據說這樣的家屬有數千人之多,而且還有廓爾喀女人,她們是來金三角打仗被俘後結婚的。當然,這些家屬大都是軍官家屬。可見戰爭不僅對男人,而且對女人和孩子同樣殘酷。”
鄧克保與妻子在離開孟撒之前又一同來到兒子安國的墳前,他們在這座小小的墳墓前面立上了一塊木版,鄧克保在上面寫下了一行字:“緬軍先生:墳中是一個流浪異域的華人愛兒,求本佛心,不要毀壞,存歿均感,誰無父母,誰無子女?泣拜!”然後又到了泰國夜柿,再去女兒安岱的墳前燒紙。鄧克保把頭埋得低低的,妻子一邊燒紙,一邊流着淚獨自喃喃地念叨:
“岱兒啊,你看見媽媽和爸爸了嗎?我們要到臺灣去了,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回來,兒啊,你要照顧好自己……寬恕我們吧,孩子,寬恕我們的窮苦,使你和弟弟都半途夭折……孩子!孩子啊!!你聽到媽媽的哭聲了嗎?我們真的捨不得離開你呀孩子……”
聽着妻子政芬那揪心的數落,鄧克保實在控制不住,眼淚像泉水一樣涌出來。作爲父親,他覺得自己欠兒子和女兒太多,是他把他們帶到這個世界上來,卻又不能讓他們過上幸福生活,孩子這麼小就過早地離開了人世。現在,他又要帶上孩子的媽媽離開早死的兒女去往遙遠的臺灣,把這一對幼小的亡靈拋棄在異域荒野。天啊!這兩個孩子今後該如何應對異國野外的孤獨?想到這裡,鄧克保尤如萬箭穿心一般,幾乎就要昏厥過去。
兩口子傷心地相互攙扶着站起身來,他們一步一回頭,總想再看一眼山坡上孩子孤獨墳墓。山風吹響漫山遍野的樹葉,就像孩子的哭聲一樣在山間迴盪。腳下的荒草也不是纏繞着雙腳,好像有意在挽留他們。
荒草,荒草,爲何路邊纏繞?
搖曳頻頻多情,拖拽離人遠行。
行遠,行遠,留下傷心綿綿。
從泰國夜柿回到清邁這一路上,鄧克保一言不發,他腦海裡總是想着埋葬女兒和兒子的那兩座小小土堆;同時也想着這幾年來與殘軍弟兄的生死情感;想到了那片灑下多少殘軍弟兄鮮血的土地,想到了一片片茂密的山林和在山林中轉戰的兄弟姐妹,又想到了將要去的那個陌生的臺灣,鄧克保對將來的生活越想越覺得沒有希望。
鄧克保夫妻帶着唯一的孩子依依不捨上了飛往臺灣的飛機。
飛機上的鄧克保夫婦望着舷窗外雲遮霧障的金三角大地,難分難捨之情一下子涌上心頭,不免抽泣起來。他們自己也說不清是後悔不該上這飛機?還是……
好像老天有意給了鄧克保夫婦一次反悔的機會。飛機起飛不久就在中途出了故障,只得緊急迫降在泰國中部的一個城市機場上進行檢修,要等第二天才能繼續飛行。
鄧克保問機組人員:“萬一飛機在空中出故障後不能返回到地面檢修,你們的飛機駕駛員會跳傘逃生嗎?”
回答說:“不會的。飛機出了故障,我們機組人員誰都不許跳傘逃生,紀律規定,機組人員不能扔下乘客獨自逃命,那是不道德的,是絕對不允許的。”
是啊!現在的金三角不就相當於一架出了故障的飛機嗎?這些相當於“機組人員”的人都爭先恐後的撤退到臺灣去了,把那些活着的弟兄和死去的弟兄都撂在那架破飛機裡,這樣做道德嗎?有道理嗎?於心何忍?
鄧克保和政芬輾轉反側一夜未眠。經過再三思考,他們遂決定不回臺灣,再重新返回金三角這片讓他們難以割捨的地方。第二天一早,他們含淚辭別張復生等那些同機撤往臺灣的弟兄及其家屬。鄧克保動情的說:“我忘不了我那兩個孩子的墳墓和那荒野裡殘軍弟兄們的累累白骨。我真的捨不得他們……我一定要回去!”就這樣,鄧克保夫妻二人帶着唯一的女兒安然,換上便衣又回到了金三角,並從此消失在緬甸北部的當地居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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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懷遠志寄無窮,困守煙濤恨幾重!
好夢不該今日醒,愧將朽木作梧桐。
歷時半年多的大撤軍,直至1954年5月底纔算基本結束。先後撤退的有,“反gong救guo軍總部”、“反gong抗俄大學”、第二十六軍軍部、九十三師和一九三師兩個師部、第十縱隊、第四縱隊和第三軍;保二師的大部,第十八縱隊、二十一縱隊和十八支隊的一小部共五千四百七十二人,家屬一千零三十五人。撤回臺灣的殘軍除少數年輕身壯的編入臺灣特種部隊外,大部被安置在臺灣花蓮地區。
隨後,臺灣國防部宣佈:臺灣已經從金三角撤出四個軍部七個縱隊番號的所有軍隊,共計一萬零五百餘人,另有家屬兩千餘人。至此國M黨軍隊已經完全撤離東南亞,從此金三角再也沒有國M黨一兵一卒。沒有撤回的人與臺灣再沒有任何關係。
緬甸舉國歡慶這次外交活動的巨大勝利。這是緬甸自獨立以來在國際上取得的第一次重大勝利,外交官吳丹先生一舉成名,不但成了緬甸的英雄,也成了令全世界矚目的風雲人物。特別是在東南亞和那些剛剛獨立不久的中小國家,吳丹先生成了第三世界人民心目中的典範。
對於這次撤軍行動,緬甸政府還是不放心。各方面的情報都顯示,殘軍並沒的完全撤離,而是還有大量部隊滯留在那裡。比如,撤軍名單裡就沒有九十三師師長彭程。師長沒走,他手下的部隊能走完嗎?不僅如此,甫景雲的“保一師”也沒有撤。這個保一師作戰能力十分了得,不久前的薩爾溫江大戰,最後就是敗在他的手裡。
爲了準確覈實情況,更是爲了報兩次慘敗於國M黨殘軍之手這一深仇大恨,緬甸政府軍利用殘軍主力撤離,國際輿論一致偏向着緬甸政府這一有利時機,集中了十八個營共兩萬人的部隊,對原來殘軍盤據的根據地發動了代號爲“獵狗行動”的掃蕩戰。他們兵分兩路,一路由臘戌向南,另一路由東枝向東。決心把殘留在緬甸東北部的這些國M黨殘軍徹底消滅,一雪前兩次失敗之恥。緬甸政府此次用兵的意圖還包括:如果國M黨殘軍真的撤完了,政府軍藉此機會掌控緬北地區。如果還留下零散的小股人馬,政府軍就毫不留情消滅他們。萬一敵人主力未撤,能打則打,打不贏就呼籲國際觀察團過來視察,繼續同國民黨政府打外交仗。
1954年雨季還沒有到來,臺灣的大撤軍還沒有徹底結束,“獵狗行動”就開始了。此次緬軍來勢洶洶,武器裝備比上一次又有了更進一步的加強,吳奈溫將軍也親自到了東枝前線指揮作戰。他乘坐在一輛剛剛從英國購入的裝甲車裡,手裡拿着一根鑲嵌着象牙、象徵權力的權杖,指揮部隊沿東枝、南桑、朗科、孟班、一線向殘軍老巢孟撒迅猛推進。
前兩次的軍事行動失敗,對於吳奈溫來說幾乎就是災難性的,民怨沸騰,上司責怪,差一點就讓他下了臺。好在吳奈溫手下的將領們大多是他自己的親信,而且軍事失敗並沒有對這些軍事將領造成什麼損失,收入也沒有減少。至於那些鬧事的學生更是不難對付。
只有吳努總理常常在吳奈溫面前提起軍事失敗這件事。看來這位總理還真的比較麻煩一些。這個人是文職出身,不懂得軍事,他根本就不知道打仗的難處,總以爲只要有足夠的軍隊和武器,就應該能打勝仗。對待這位政府總理可不能太馬虎,今後可得小心對付,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要栽在他的手裡。吳奈溫一邊坐在裝甲車裡向前推進,一邊想着自己的心事。
耀武揚威戰地巡,金戈鐵馬踏泥塵。
雨風呼嘯腮邊過,驅虎趕狼斬鬼神。
緬軍的“獵狗行動”結果會怎樣?國M黨殘軍部隊真的全都撤走了嗎?彆着急,以後的章節再接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