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章說到,雲南將領聚會,段希文突然問道:“要是當初李國輝不肯交出軍隊,現在金三角會怎麼樣?”大家看看段希文,又相互看了看,都不敢直說。
見大家一個個欲說又止,沒有人正面回答,段希文哈哈大笑,說道:“就憑李國輝的威望,他不交兵權,誰也別想從他手中奪走一兵一卒,說不定金三角早已是另一番天地了,他李國輝也不至於落下今天這個下場。請各位記住:兵權兵權,有兵纔有權,槍桿子可千萬不能交啊!”
是啊!也許誰都知道這個道理,可就是沒人敢說,想當初說這話可是對李彌總指揮的大不敬,是謀反罪。再說,即便不追究你的謀反罪,此言也是嚴重冒犯長官的言論。要是有誰打小報告說與長官,你就別想今後再有好日子過!
剛纔段希文說的話,雖然那些所謂“正統”的軍人都知道這個道理,可是誰也不敢開口挑破這層窗戶紙。也許,正是軍人受制於命令,不敢越雷池半步,所以才無所作爲。只有這個段希文,雲南講武堂十九期步科畢業,沒有上過一天正規的軍校,不過他有文化,重思考,不魯莽,善待人,所以在士兵中威信很高。今天當着雲南老鄉,他就大着膽子說出了好多人都想說的話。
李崇文將軍力主金三角獨立。曾多次向李彌建言,要他在金三角建立獨立王國。如今他看金三角獨立無望,再也不想繼續就這樣幹下去了。他情願交出兵權,退出軍界。當然,不是退回臺灣去。聽了剛纔段希文有關“槍桿子不能交”的論斷,李崇文撫摸着酒杯心事重重的說:“什麼兵權不兵權?儘管你掌握着槍桿子,可你知道是在爲誰打仗,爲誰賣命不?還不如選一片僻靜地兒安心過日子去,別他媽攥着槍桿子乾着急,還得整日看人臉色行事。”
此言一出,人們都驚訝的放下了酒杯,滿臉不解的望着李崇文:醉話?不可能,剛剛開始喝酒,誰都沒有醉啊!再說,剛纔李將軍說這話的時候,根本就不像喝醉的樣子!稍稍沉默了一會兒,人們又不約而同問李將軍何以如此悲觀失望?李崇文說:“你們都看見了,這樣下去金三角沒有出路。我那個縱隊,名義上是主力師,可現在就像抽筋剔骨一樣,能征慣戰的人全跑光了,只剩一百多人。現在美國人走了,李主席被軟禁,臺灣派柳長官主政。以我平時觀察,此公是個專橫自負之輩,氣量狹小,難以共事。他是浙江人,浙江人最擅長拉幫結夥,搞派系鬥爭,日後必容不得我們雲南人。與其在這裡受氣,還不如不幹好。我還是三十六策,走爲上策,請各位好各自爲之吧。”
第八縱隊司令李文煥將軍卻不悲觀。李文煥是去年“fan攻雲南”時被李彌收編的土匪司令。在這支部隊裡,他常被人看不起,說他是雜牌司令,還有人背後稱他是“煙槍司令”。聽了李崇文“不如歸去”的感嘆,他大聲表態說:“我不拍!我是決不會去臺灣的,打死也不去!那個卵子大的地方,那麼多當官的都擠在那裡,能搞出點兒啥名堂?就是拉一泡尿從東邊拉到西邊,都能澆溼好多大官的軍帽!我纔不往那個卵子地方擠……媽的!今後他柳元麟要是對不住我,大不了重整人馬拉隊伍上山,誰聽誰的!”
“你沒見李國輝都被這位柳長官整得夠嗆?我們要是留在這兒,能有好日子過嗎?再說,就是留下來又有什麼用?你們知道爲誰去流血、去拼命嗎?唉!還是及早退隱的好。”李崇文接過李文煥的話,繼續說出自己的顧慮和想法。
段希文也挽留李崇文說:“都是雲南老鄉,親不親,故鄉人嘛。李將軍要是不嫌棄,請到我部來屈就做個副司令吧!”
李崇文堅辭不肯,寧願歸隱山野。李文煥嘴角的鬍鬚抖動着,他大大咧咧慷慨舉碗陳辭:“各位,我這人你們都知道,沒有進過軍校,是個粗人。但是我有句心裡話,開誠佈公的說出來,不繞圈子,也不怕別人告我謀反。今後這金三角還應該是雲南人的天下,不是那個浙江人的。金三角這塊地兒跟咱們雲南人是半個老鄉,老子站在山這邊就能把家裡喊答應了,憑什麼讓一個浙江人來當家管咱們!……你們要是同意我的意見,我們就來共同乾了這碗酒,今後大家都是兄弟,有事彼此照應。對那些什麼臺灣卵子長官浙江什麼鳥人,一律都不買賬!我們該幹什麼幹什麼!”
李文煥曾在老家鎮康縣當過解放軍預備大隊的大隊長,1951年4月,在李彌、李國輝領着國M黨殘軍部隊fan攻雲南時,李文煥又率部數百人投入了國M黨殘軍部隊,先被委任爲支隊長,後隨殘軍部隊撤往緬甸,官職也隨着提升了。
聽了李文煥一番粗話,李崇文首先舉起酒杯說:“說得好!來!幹!”緊接着大家也都一同舉杯。
人各有志,不能強求。李崇文將軍堅持退避下野,他從此便淡出金三角舞臺,到泰國定居去了,後來一直過着儉樸寧靜的平民生活。正是:
半世趟煙半世空,身心早付火灰中。
從今只愛山林闊,閒看雲霞染碧空
這幾天,李國輝一直心緒不寧,他不相信錢運週會出賣他,他要當面問個清楚。李國輝騎馬一路狂奔,直奔錢運周的情報處。
錢運周這些天心裡也是特別難過,他幾次想去找李國輝說清楚,可又感到無顏去見李國輝,不知道該怎樣向他解釋所發生的一切,不知道該用什麼話去勸解李國輝,所以一直悶悶不樂。但是逃避不是辦法,不見到李國輝於心不忍啊!不把這事說清楚,不但自己心裡難受,更對不起老兄長老長官。就在他內心苦悶不知所措,一個人在情報處來回踱步之時,李國輝突然闖進門來。
看見李國輝陰沉着臉闖了進來,錢運周頓知事情不妙。於是,他馬上站在那裡哭喪着臉說話:“長官,小錢對不起您,您要打要殺都應該。但是您聽我說句話,小錢也是爲您好,您還是去求求柳長官,還是繼續留下來吧,回臺灣哪裡有您我的容身之地啊?”
李國輝明白了,真的就是他的這位知心好友錢運周,爲了投靠了新主子,出賣了他李國輝。看來柳元麟也不是在故意挑撥。李國輝憤怒的揚起馬鞭正欲打下去,看看錢運週一臉的沮喪,舉起的馬鞭又停在了空中,最後狠狠抽在自己的馬靴上。他打量着這位從前他十分喜愛又信任的年輕部下,尖刻地譏諷道:“錢處長,恭喜你又攀上高枝。你當然可以留下來升官發財,我算什麼?保不住將來把腦袋丟了,還不知道是怎麼丟的呢。”
錢運周挺直身體,他大聲說:“長官,請不要誤會,我也是真心爲您好。金三角往後就是他說了算,我怎麼敢違抗他的命令?您再仔細想想,咱們今後都要聽從他的指揮,服從他的命令。請你千萬不要意氣用事。”
意氣用事?李國輝聽到這幾個字勃然大怒,他重新舉起馬鞭,一下子抽到錢運周臉上。錢運周滿臉鮮血飛濺,但依然身體筆直,讓鮮血汩汩地淌在軍衣上,任憑長官打罵。大聲回答着:“是!小錢不是人,幹出對不起長官的事,願意接受長官的懲罰!……不過小錢還是要說,請長官不要走,留下來重振旗鼓!臺灣不是長官發展的地方,長官的隊伍在金三角!”
看着錢運周滿臉鮮血,李國輝緊攥馬鞭的手鬆下來,他背過身說道:“我不想再見到你,這是最後一次……你去轉告柳長官,這片土地上埋葬有成千上萬漢人官兵的屍骨。我們這些活着的人,每個人都爲這片土地流過血。請他帶好這支九死一生的隊伍,就說我李國輝拜託了。只要他善待這些弟兄們,將來到了上帝那裡我也會感謝他。”
錢運周萬般無奈,只好腳跟一碰,灑淚敬禮告別。李國輝走出門去,騎上馬,像一縷青煙,消失在錢運周淚眼模糊的視線遠處。
騎馬狂奔的李國輝更是滿臉淚水。他不知道這些淚水爲什麼會止不住的流出來,是因爲錢運周那副可憐相?是爲了那些不辭而別逃走的弟兄?還是捨不得這支風雨同舟的部隊?捨不得這片灑滿熱血土地?還是爲……他猛地勒住馬頭,任憑山風撲面而來,流過淚水的臉頰被山風一吹,顯得有些發涼收縮。山風拂亂他一頭灰髮,將軍服也被吹得飄蕩起來。他放眼望去,天高雲淡之下,一羣鳥兒盤旋在金三角的青山綠水之間。層巒疊嶂的羣山中不時飄來一縷薄霧,纏繞在青翠欲滴的山腰間。這裡不是他的祖國,卻是他魂牽夢縈的熱土。因爲這片地方埋葬着成千上萬guo軍弟兄的屍骨。
這個戎馬一生的將軍沉重的舉起併攏的右手,向金三角,向這片熱土之下的長眠者,也向自己生命中最後一段輝煌的歲月敬禮告別。然後他調轉馬頭,把憂傷的目光轉向東方,盡情望去。他彷彿看見了,在高高的藍天之下,在波濤洶涌的海面上,一個遠離祖國大陸的海島車水馬龍,那裡將是他未來的歸宿之地,那片狀如橄欖的臺灣小島。正所謂:
清風撩鬢露銀霜,一葉飄零暗自傷。
戎馬生涯徵萬里,半生拼命半生悵。
真夠讓人痛心的!咱們還是接着把李國輝的故事做一個了結吧!李國輝撤退到臺灣以後就退役了。到臺北幾個月之後,退役軍官李國輝率領家小,來到臺北縣一處荒涼灘地,他們在那裡蓋起房屋,開墾田地,過起以養雞爲生寧靜的農家生活……不過,能夠和家人生活在一起,李國輝還是很開心。日子久了,也就逐漸淡忘了戎馬生涯的顛沛流離生活,好像已經躲進了桃花源。
苦雨悽風淡如煙,歷經磨難志心堅。
江湖嘗透苦甜味,田園踏翠做神仙。
李國輝撤回到臺灣當了養雞專業戶,金三角的其他殘軍弟兄會怎麼樣?請接着看下一章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