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年,也即貞寶二十二年春,年二十歲的周昱昭正式於應天府稱帝,改元玄武,定國號“周”,暫以金陵爲都。
周昱昭做這些事情的時候,隔岸正住着太樑四皇子陳王周勵玟,登基當日,他特意一身華麗冠冕領着開朝大臣、百姓、軍隊浩浩蕩蕩來至大江邊,臨江祭天,勢氣可謂驚天動地。
李眠兒當時也在場,她幾乎都能感覺到江對岸陳王那噴薄而出的怒氣。
但這遠不足以解周昱昭的心頭之恨,這纔剛剛開始。
周昱昭稱帝,其中卻有一件事是爲應天及周邊地區的大小百姓所津津樂道的。
新帝年屆二十,卻並無一妻一妾,登基後更不曾立一後一妃,後宮空置。
在金陵城南角一座將軍山上,李眠兒照常一身乳白,外罩黑披風,身旁的周昱昭已換回一身暗色錦衣,二人站在山頂的一閣小亭內,山不高,他們的視野也很有限,只是好在這裡遠離塵囂。
開春意味着什麼,李眠兒的心裡極爲敞亮,她想說的是:“到此爲止,可以麼?”
就這麼隔江對峙下去,不要再打仗,不要再拼命,行不行?
但這樣的話,她又如何說得出口?
默不作言,再默不作言,直到日要西沉,她才幽幽地問身側之人:“具體的日子定下了?”
現今的對峙之勢,無論是太宗、陳王還是周昱昭,不管三人其中的誰都不可能答應的,除非決出徹底的勝負,否則哪一邊都不會向對方俯首稱臣。
戰爭不過是時間早晚的問題,想來不僅周昱昭做好出擊的準務,另一頭的陳王怕亦是蠢蠢欲動、蓄勢待發了吧!
周昱昭聽及李眠兒的發問。卻依然目視前方,目光悠遠而深沉。
李眠兒看着他英朗的側臉,經過一個夏天的暴曬又經過一個冬天的恢復,他的臉如今仍是玉白一片,筆挺的鼻樑透着一股令她心疼的堅毅。
半晌,周昱昭才轉過首來,眸中的光彩一時複雜萬千。李眠兒讀不出來全部的意思來。
只聽他短短冒了一句:“蔣素娥留給你的信物可還保存着?”
聞言。李眠兒一愣,怎麼,他要打南秋的主意麼?
短暫地思索後,她即會意。只是自己的面子能值幾個錢,外祖母怎麼可能會因爲一個失散多年的外孫女而拿南秋的國家社稷來冒險呢?
“信物一直存着……”話纔出口,李眠兒心頭猛地一痛,當初外祖母留給兩件信物,一件給孃親,另一件給的自己。
不知孃親的死訊外祖母可曾得知?得知後又會生出怎樣的痛苦。
如此一來,她的神思不由被遠在另一世界的孃親給拽走,久久不得回神。
一側的周昱昭見她面色蒼白,眉頭狠蹙。貝齒緊咬。知她定是因自己的話憶及穆蕊娘了。
周昱昭原本就沒有表情的臉頓時變得更加冷酷,什麼話也不再說,伸手打橫抱起李眠兒,直奔山下。
正心情抑鬱的李眠兒被他這麼一攪,只有集中注意力在他身上的份。孃親的事不得不拋到一邊去。
“你這是做什麼?你放我下來先!”李眠兒兩隻粉拳捶打周昱昭的胸口,“下山麼?”
周昱昭對她的問話不聞不問,一徑地往山下跑。
“好了,到了,你可以放我下來了!那邊有我們的馬,我們騎馬便是!”李眠兒以爲到了山腳,周昱昭就該放自己下來了,不想自己的話周昱昭壓根就沒聽到一般,眼堪堪前頭不遠處就有村落人家,這麼被人瞧見豈不羞死。
“你快放我下來——”李眠兒開始掙扎,可她的掙扎只換來周昱昭箍得更緊的雙臂,無奈,她唯有放棄,口氣放軟,“你這是要去哪裡?”。
“去討些乾糧!”周昱昭終於肯接話了!
“討乾糧?”李眠兒不由意外,轉而又問,“你不是會打野食麼?”
她原以爲周昱昭今兒個帶她來到這山上,準備好好露露一手呢,上次在雲臺山,自己都沒怎麼過上癮,那香噴噴的雞腿才吃兩口,就可惜地扔下了。
不曉得是不是被隨後前去清掃的蒼鷹給拿去裹了腹!
聽到李眠兒這般問法,周昱昭垂眸看向懷中人,勾勾薄脣,彎成一道極迷惑人的弧度:“這麼冷的天,這山又這般小,你是要我去挖洞麼?”
此話一出,李眠兒登時臉色一紅,自己這會兒果然是餓了,連腦子都閉塞住了。
周昱昭輕笑一聲,腳步慢下,在到達村頭時,他才慢慢將李眠兒放下。
“我遠遠瞧着,這村子倒也算富庶,晚飯就擱這裡解決!”周昱昭視線簡單在村莊裡一掃。
李眠兒也順着他的目光大概打量了一下面前爲數不甚多的十幾戶人家。
此時天將黑不黑,家家房頂冒着煙,可能都在做飯,沒什麼人走動。但靜謐的空氣中流動着溫馨祥和的感覺。
李眠兒正感受着這裡平常小戶人家簡單不富裕卻安樂自在的平凡人的日子。
突然,不知從什麼角落裡躥出一個不知什麼的東西,李眠兒倏地一驚,本能地掠到周昱昭的身側。
突然出現的小東西見李眠兒竟是畏了它,不由膽子愈發大地衝她就“汪汪汪”吠起來,一邊兒吠還一邊朝她腿邊真不真、假不假地頂過來。
李眠兒雖知眼前狂吠不止的不過是條全身黢黑的小家犬,但她自小極少接觸這類東西,更沒有與之相處過,此時,瞧它兇巴巴地吼自己,詫得不禁接連驚呼出聲,雙手不自覺地緊緊攥住周昱昭的胳膊,還不時搖上幾搖求助,偏這人跟個木頭一樣,一點要幫忙解救自己的意思都沒有。反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同一條狗躲來躲去。
氣極,李眠兒乾脆腳下一蹬,遁得遠遠的,見自己耍了把功夫,那條怕生的犬立即止吠,只愣巴愣巴喘着氣,兩隻眼珠滴溜溜地盯着自己。
李眠兒得意一笑。卻不敢輕易靠近。
“贏了一條小家犬。也值得你得意麼?”周昱昭幸災樂禍地轉過頭戲謔道。
李眠兒撅嘴輕哼一聲,對其剛纔在自己身陷“險境”卻無動於衷的行爲表達不滿。
她原地不動,周昱昭翹着嘴角朝她負手走來,到身側時。又是一聲輕笑:“想當初,當着大梁皇帝老兒及衆皇親國戚面前,你淡定自若,怎麼,面對一條小家犬時,你卻方寸大亂?”
難得,他一句說出這麼些字!倘是平時,李眠兒一定覺得希罕得緊,說不定還會仔細研究他話中的每一個字。可剛纔那話分明是取笑自己之話。她自然不會字字在意了。
不過,周昱昭並沒有打算就此歇止,他指着依然愣在原地瞅着這邊的小家犬:“金川的猴樣兒比它要壞多了吧?”
聞言,李眠兒沒有應話,只斜斜睨了他一眼;倘金川第一次現身時。就張牙舞爪,嘶吼不止,恐怕自己和疏影也早被唬得躲遠開去了,哪裡還有後來的恁些故事!”
周昱昭舉目瞄一眼天色,上前兩步,拉過李眠兒的手:“走吧,馬上天要黑了!”
李眠兒沒有掙脫,任他牽着自己的手,因爲前面那條小黑犬正老神在在地蹲坐在他們往前走的必經過道中央。
然這回它像是看出來這二人不似壞人一樣,沒有再扯嗓狂吠。
李眠兒一步三回頭,直到成功繞開了小黑犬,她才鬆了一口氣。
可是,事情沒她想得那麼簡單,小黑犬將才那乖樣不過是吠累了歇會兒,眼下,這不撒了蹄子就朝前衝上來。
感覺身後的動靜,李眠兒再次心跳加速,手上冒汗,身不由自己地往周昱昭肩膀處貼近,還好,好在這一回,那小黑犬理也沒理自己地跑入靠中間的一家小院中。
這一下她才真正感覺危險解除,渾身爲之一懈。
她這副樣子,周昱昭全瞅在眼裡,見她身子不再緊繃,嘿嘿又笑。
多久沒有見他笑過了,李眠兒忽地停下腳步,手上帶了點勁,把周昱昭也拉住。
從來沒見他笑得這麼多,自京都回來,更未曾瞧過他露出一點正經笑容。
周昱昭見李眠兒突然立定,臉上沒有表情,以爲自己真惹惱了她,剛要賠不是,卻見李眠兒眼眶一紅,幾要落淚的樣子。
“怎麼,被嚇哭了?”雖明知李眠兒眼中之淚不爲此,雖知她許是因爲自己,但周昱昭爲了哄她,便有意藉此逗弄。
果然,李眠兒破涕爲笑,抿嘴斜了周昱昭一眼,輕語催道:“走吧!一會兒各家都吃完飯了!”
周昱昭點點頭,拉着她的手朝前走。
也不知他是有意,還是故意,還是特意,徑直朝着剛纔那條小黑犬跑進的院子就要往裡走。
李眠兒當然不會依他:“喂,不要這一家,咱們換一家試試!”
瞅見李眠兒一臉怯意,周昱昭臉上不由浮起笑意,對着院門偏偏頭:“進去吧,沒事!”
“嗯嗯!換一家吧!”李眠兒說着,腳下已經朝後退去,卻一把被周昱昭拉近身側。
“聽我的!這裡每戶人家都養犬,好歹這家的犬見過你一次,不會再如何囂張!別人家的說不定更大更兇,又頭次見,場面定然遠勝過將才那個!”周昱昭溫柔地循循善誘。
他低低的聲音像凝着水一樣,李眠兒聽了,覺得全身心都被浸得溼潤潤的,不受控制地就跟着點頭應聲“嗯”。
周昱昭瞥見臻首低頷的李眠兒臉上微微泛紅,勾起嘴角,拉了她的手敲向只是深掩的院門。
ps:
喜歡男主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