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眠兒一進得亭來,頓時合身涼爽非常,亭內四面皆窗,此時全都開着,清涼的風從湖面上直灌而入,將窗周輕緲的帷幔呼呼帶響,其中有兩塊幾欲飄到她的身上來。
果然是避暑的好地方,眼看這天就要入伏了,不過陳王及在座的這些美人自是不怕了。
之前一直側坐着的兩位美人,在李眠兒進來後,一道隨衆人朝她看過來。
不想,其中那位身着淺黃深衣的美人竟是臉熟得狠。對這位美人,這位曾經對王錫蘭一往情深的陸小姐,李眠兒由不得不對其印象深刻。
陸湘,李青桐夫人陸氏的親侄女,瞧她一身衣飾妝扮,如今該是陳王的側妃了,不知她現下是否還惦記着王錫蘭,不知原先的那份幻想是否早已覆滅!
她的那位妹妹陸萍倒是十分得機靈精敏,當初只三句兩句就一針見血地將陸湘滿腔熱情澆了個冰冷。
確然,以陸家目前在京都的勢力地位,若想不斷朝上游走,那就得想方設法攀上更強勢的氏族,而聯姻無疑是一種最直接也最便捷的方式了。
那麼陸家的嫡長女陸湘勢必要成爲這場政治聯姻的犧牲品,陸湘心底的小揪揪,正像陸萍所說的那樣,只能永遠是小揪揪,陸家是不可能放棄更合適、更強大的聯姻人選,而縱容她去給王錫蘭做小的。
不過,給陳王做小卻是另一碼事了,且不說這大梁的儲君人選最終花落誰家還未可知,即便就算陳王最後只落得個親王的身份,遠走他方鎮守,那也是親王,那也是一方霸主!
只不知陸家是如何攀上這門親事的!
李眠兒的目光在陸湘身上停留時,見陸湘頗有些手足無措的意思。上身欲起又坐,紅脣欲張又合……
按理說,陸湘是要稱自己一聲九姑母的,之前她也曾這麼叫過自己幾次。可今非昔比,陸湘搖身一變成了陳王的側王妃,而自己亦成了位郡主,是該喚聲九姑母還是尊稱一聲郡主!
見陸湘面現窘意,李眠兒心下暗自一笑,將這難題扔給陸湘去,自己則移開了視線。
另一位粉裝女子。李眠兒覺得面生,並不能識得,其姿色與陸湘比起來要略遜上兩分。不過身姿看着應比陸湘要窈窕些。
而陳王妃還是一如既往地那樣寬容大度,儘管陳王的周邊圍着一個美似一個的這許多美人,且眼下又添上一個自己,可她面上就是絲毫不顯半分醋意。
就像此刻,她瞅見自己進來。很是大方地起身,伸手迎向自己:“妹妹,你來了!王爺等你有一會兒了!”。
李眠兒點點頭,應了聲“是”。
對於陳王妃,李眠兒難掩心底的好奇,她實在忍不住納罕。陳王這樣一個紈絝又不羈的男子,成日介沉迷花天酒地,醉心風流狂浪。何以陳王妃能夠這般地坦然面對?
難道她只是面上不顯?應該不會,她不可能僞裝得如此滴水不露!抑或她壓根不在意陳王?可是幾次相會,她分明對陳王呵護備至的!
李眠兒兀自神遊個不停,自她進亭子起,目光在各人身上游弋一圈。卻唯獨不置正斜臥榻上的陳王以一顧!
她這樣顯然惹起了某個人的不滿,陳王懶懶地直起身子。晃了晃手中的酒杯,又看了眼杯中之物,然後仰頭將之一口飲盡,再懶懶地放下杯子,咂咂舌頭,擡起頭,把亭中所有美人掃視一遍後,才懶懶地將視線落到李眠兒身上。
李眠兒手握着陳王妃的手,對陳王這一系列動作直接漠視。
“離蕊——你回來坐下!”
從陳王妃背後傳來陳王沉靡的聲音。陳王妃聞聲,轉頭回至原先坐的位置。
陳王妃纔將坐下,陳王忽地縱身一個躍起,眨眼間已落到距李眠兒三步遠處,各人皆被唬了一跳,李眠兒尤是!
李眠兒強自鎮鎮心神,低眉覷向陳王落腳處,發現他的雙腳已然趿好了木屐,可他是如何穿上的,自己都沒有來得及看清,且那雙木屐落地時,沒有發出一點聲響,李眠兒不禁稍稍爲之駭然。
眼前的陳王似乎並非如自己所想得那樣,只是一個十足的酒囊飯袋!
陳王原地不動,一雙鷹隼般的眼睛緊鎖住李眠兒的眸子不放,李眠兒起初還迎視回去,可見他半天不作聲,只好亦不作聲,反正他一向散漫慣了的,自己也無需同他談什麼禮數!
“表妹——你覺得王兄這宅子如何?”終於,陳王開口說話,李眠兒初還以爲,他張嘴肯定會尋自己在進亭後沒有先同他見禮的不是呢!果然,他的眼中是沒有禮數這一說的!
耳聽陳王對自己口稱“表妹”,又自稱一聲“王兄”,李眠兒的後背不由豎起一層汗毛,可陳王既然詢問,她豈有不應之禮:“雨洗青螺,色濃似染,這第宅實在壯麗妙美!”
雖然陳王口氣倨傲,不過李眠兒回答得倒是發自肺腑。
“那——‘嶽圃’,你瞧着又如何?”陳王得寸進尺。
李眠兒不知陳王這是唱得哪一齣,他一早發帖且只請了自己一人前來,該不會只爲了顯擺顯擺他這宅子!
“煙迷翠黛,意淡如無,這‘嶽圃’風光看似不及五嶽,卻勝似五嶽!”李眠兒道出心中感想,誠然,陳王府確有一段風景。
“哈哈——能得表妹如此美贊,也不枉本王煞費的這番苦心!”陳王話間,朝前邁近了一步,“表妹,再說說看,你這腳下的‘瀲碧池’如何?”
李眠兒本能得將身子往後仰了仰,眼睛望向窗外碧波瀲灩的池水,繼而幽幽應道:“瀲碧瀲碧,‘瀲碧池’當真名符其實!”
“哈哈——哈哈!”陳王仰面大笑,“表妹,你果然是與衆不同!哈哈——”陳王又是連聲大笑。
李眠兒不明所以,卻在陳王面朝天狂笑不止的間隙,悄悄往後挪了一步,她以爲與陳王的安全距離三步之遙!
可陳王並不這麼認爲,李眠兒才朝後退了一步,他立馬追上前兩步,這麼一來,兩人只隔了一步遠。
陳王收起笑容,居高臨下,聲線低沉,一對薄脣上還沾着溼溼的酒漬:“若是別個到了這裡,定會不惜口沫,將本王這府宅的景緻大肆吹獎,然表妹從頭到尾只給本王一句話!哈哈——”
二人相距得很近,李眠兒幾乎可聞到陳王口中呵出來的酒氣,
不願與陳王這麼相對,李眠兒稍稍側過一點身子,斜過臉來,掃了眼陳王身後他的三位妻妾,方啓口詢問:“不知陳王今日相請有何指教?”
李眠兒的話中不乏警惕,聽後,陳王慢慢斂起臉上剩餘的笑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李眠兒,過有半晌,他纔出聲:“在三皇兄楚王面前,表妹可不是這樣總板着一張面孔的!”
李眠兒聞言,不由動容,這纔想起來,陳王其實是有着一張同楚王幾爲相近的臉龐,
可她就是不知道,爲何陳王老會讓她生出一股畏怕的感覺,而相反,楚王會帶給她親和、好相與的感覺呢?
李眠兒轉眸覷向陳王臉上的五官,頓了頓,是因爲眼神!
他二人眼睛的輪廓相差不多,可從裡面射出的眼神卻有着天壤之別。陳王的眼神透着褻透着浪,叫人不敢親近;而楚王的則透着光透着溫,令人覺得安全。
李眠兒不由想起端陽宴上楚王妃曾對自己說得那些話,又想起陳王的生母宋皇后。如果宋皇后一直在的話,或許今天的陳王會是另一番模樣,而大梁的今天也會是另一番局面了。
“想是本王兄對錶妹一向照料欠佳的緣故!”陳王的聲音又起,打斷李眠兒的思緒,“其實……”,陳王閃至李眠兒的面前,捱得很近,他低下頭,嘴脣幾欲貼上李眠兒的額頭……
李眠兒小心地驚惶,她擡眼緊緊盯住陳王,謹防他再靠近一步。
“其實……”陳王以只有他二人能夠聽清的聲音,“瓊姿只合在瑤臺!你完全不必活得這麼小心翼翼!完全可以像離蕊她們這樣……被無憂無慮地嬌養着!”
李眠兒聽後,雙眸一顫,陳王似話中有話,她的心突然懸空一般,觸不着底,而眼前的陳王忽地變得捉摸不透。
陳王就這麼前傾着上半身,眼含戲謔地等着李眠兒接下來的反應。
“你怎知我如今不在瑤臺之中?”李眠兒眼稍一挑,幽聲回道。
“呵!”陳王斜着嘴角,輕聲一笑,“本王兄這裡……纔是瑤臺所在!”說完,陳王又是仰天一笑,然後掉頭,從几上撈起酒杯,踱到窗欄邊,面湖而立。
李眠兒盯着陳王的背影,剛剛究竟是自己的錯覺還是這位總以放浪王子的面目示人的皇子另有一面!
可陳王今日同自己這麼一說,又打得什麼主意,還有,長公主是否知道陳王今日宴請的真相,她放自己前來陳王府可是另有意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