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陳王府的繁華忒也過了些,全大梁都在倡導節儉治家治國,陳王卻冒天下之大不韙,如此鋪張闊綽!難道皇上他老人家是不知的?還是他是知道的,卻權作不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李眠兒一路由陳王妃領着,越往府宅深處走越覺驚訝。本以爲那瀲碧池已經夠奢華的,不想,更稀罕的還在後頭。
奇花異木、怪石嶙峋自不在話下,無數穿廊假山、曲池橋架纏繞其間,縱不如皇宮來得富麗堂皇,但僅看這些花樣百出的物事,想這府宅的造價也不會低到哪兒去!
李眠兒端着悠閒的步態緩緩而行,陳王妃不時會指着某樣奇罕的景緻略略地解說兩句,她便含笑迴應,腹內的千迴百轉自然不往面上露顯。
走了近兩柱香的功夫,終於看到不遠處的一座三層高閣樓,其上燙金的三個大字“青冥閣”清晰可見。
雖然烈日當頭,然她們所經一路皆是長廊接曲廊,曲廊接回廊,是以並沒有被曬着,加之緩步小走,李眠兒的身上未曾生汗。
約摸又走了十來丈遠,繞過一段兩邊遍植高大青樹的曲徑,青冥閣已赫然眼前。
將才離開瀲碧池時,陳王妃叫陸湘同另一位側妃各自回自己寢院歇息去了,只餘下自己領着一列下人陪同李眠兒前往青冥閣來。
“煙妹妹,請!”陳王妃笑着禮讓道。
李眠兒亦還之一笑,挽過陳王妃的手臂,一齊步入閣內。
這坐北朝南的青冥閣不高,卻十分寬闊,一樓的東西廂廊直通往兩頭漆幽處,廊兩邊築設有廳室,第間廳室前還立有一個裝束齊整的侍女;二樓一看便知是待客之所。沿路佈置得很精細。
李眠兒以爲陳王妃會帶着自己走到某間客房,請自己午歇。不料陳王妃只是招呼下人領着喬令侍前去什麼名曰“曉夢”的房間先行歇着去,獨領着自己繼續往三樓。
喬令侍本想跟着,無奈陳王妃執意寬慰,她怎敢逆命!
陳王妃一臉輕和,李眠兒斷她不會使惡意,就隨她登到三樓。她一踏上樓面,不想三樓竟是如此寬敞的一個所在,中間沒有房間隔斷,沒有粉牆相阻。只在周圍沿壁搭着許多長凳,迎面是一扇巨大的長方形敞窗,延至兩邊的牆壁。
李眠兒跟着陳王妃至窗前一站。發現這青冥閣前、左、右還建有三座亭閣,不過卻都要低矮簡單得多。
她不知這四座閣樓分東西南北四個方向落座有何寓意,不由得朝窗邊邁了兩步,探出脖頸,朝樓下望去。
這一望。李眠兒不禁瞭然,原來……如此!這四座閣之所以如此建法,只因樓的中間被隔出了一大片蹴鞠場地,這四座閣原是觀踘閣。
聽說皇宮裡頭有個講武池,裡頭就有一塊專門供蹴鞠比賽所用的場地,李眠兒沒有親眼看過。不知那個賽場同眼前陳王府的這個相比如何!
“煙妹——”陳王妃喚得很親,如同喚自家姐妹一般。
李眠兒聞聲縮回脖子,轉面看向陳王妃。許是猜到陳王妃要同自己私話幾句。原本跟着的衆僕們皆在樓梯口便止了步。
“王妃,似有話同妹妹說?”李眠兒明知故問,儘管臉上波瀾不驚,但內心裡在暗暗揣測陳王妃接下來將要開口的話。
“煙妹妹,真心覺得陳王府如何?”陳王妃把陳王此前所問的又重新問了一遍。只不過她的口氣不像陳王那樣得輕浮,而是多了幾分認真在裡頭。
可李眠兒聽了這問話。頗覺不解,陳王夫婦好歹也是見過世面的大貴族,何以老是這般顯擺?顯擺也就罷了,皇上有心縱容也就罷了,偏他二人還專喜歡聽奉承話!
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頭。李眠兒硬着頭皮,將想着再說上兩句讚美之辭,然話至舌尖,忽地被她又吞回腹中。
她穩了穩神,定定地瞧住陳王妃,陳王妃的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見李眠兒以審探的眼神看着自己,陳王妃綻顏一笑:“煙妹妹,是聰穎非常之人!早在去年聖上壽宴之時,只要目睹過你的風采,無人不作此想!”
果不其然,陳王妃話中有話。
“王妃有話,不妨直說!”李眠兒拋出一個臺階,容陳王妃踩着,引出下面的話。
“呵呵——”陳王妃客氣地輕笑兩聲,“其實,煙妹妹走到今天這一步,明面上看,已然幸運之極,羨煞旁人;不過,往後的路還是要一步一步走出來的,若煙妹妹不未雨綢繆,一個不小心,眼下的身份也許反倒成了罪魁禍首!”
陳王妃的話,李眠兒聽着有些雲裡霧裡,可其話面的意思,不容否認,她是深有同感的!
如今她置身皇室,與這風雲多變的大梁朝局再敝不清干係,縱然自己是掀不起什麼風浪,可受到牽連是在所難免的了,一個不小心,便是粉身碎骨。
如果當初她選擇低調,選擇任從國公府安排,雖然不一定會麻雀變鳳凰,可是安身立命想來是難不倒她的;即便置身勾心鬥角的內宅生活,若她想謀個平安度日,應該是手到擒來的事。
很多時候,不是她不會勾心鬥角,而是她不屑於做那些陰暗的勾當。這麼些年所讀之書,不下五車,這樣那樣的兵法倒背如流,如將之用於小小後宅,實在是大材小用!不若干乾脆脆做個簡單人,只防護着自己少受些傷害便罷了。
只是陳王妃的話,自然不是這麼個意思了,李眠兒斜目瞄了眼不遠處樓梯口站着的一排僕侍,輕聲對陳王妃語道:“王妃,請明示!”
“煙妹妹不用緊張,接下來我要說的話,其實是爲妹妹你好,妹妹不妨仔細打算打算!”陳王妃一臉的誠摯,李眠兒卻不敢輕易領下她的誠摯。
“不管身份如何。地位如何,做女兒家的終歸是許個好人家,過上無憂無慮的日子纔算正經!依着妹妹你這樣的品貌,任哪個男兒家見了,怕都會禁不住爲你傾心的!”陳王妃總算沾上正題了。
李眠兒垂眸靜立,繼續聽下去。
“許多話無需我着力點透,妹妹只要稍微往深處一想就能該悟了!”陳王妃移開目光,轉身面向窗外,聲音漸低,“眼見不一定爲實。想必妹妹深黯其理。”
李眠兒盯着陳王妃的側臉,同楚王妃相比,陳王妃其實長得不夠端莊大氣。美則美矣,卻多少隱着點兒風塵的味道。
可是從最近幾次的觀察接確,李眠兒才發覺,真正端莊大方的實在是陳王妃纔是。
“妹妹在宮裡待了也不是一天了,以你的心智。對於政局的風雲,若說你沒有半點知覺,我是不信的!”
陳王妃篤定的語氣沒有給她留一分餘地,李眠兒就是想裝兩耳不聞窗外事也裝不下去了,陳王妃有着同長公主、武王妃一樣犀利的眼神,即便自己不着一言不作一語。她們仍然可以看進自己的心裡去。
沒錯,她們都看出自己的聰明來,卻不知自己並不如她們所想得那樣聰明!
李眠兒在心裡自嘲一笑。陳王妃話說到這裡,她已經知道陳王妃接下來的話了。正如她之前所猜測的那樣,長公主放自己出來,獨赴這陳王府宴,她隱隱就感覺到長公主並沒有忘記陳王這邊。甚至還有拉攏陳王這一頭的苗頭。
“目前的形勢不過看似明朗而已!”陳王妃對於敏感話題的事點到這個程度便停住了,“想必妹妹也看出我們王爺對你的心意了!容我說兩句公道話。我們王爺性子不羈了點兒,可是待人是相當隨和的,這全府上上下下,他沒有動手打過一個奴才!對妻妾更是體貼溫和,從不獨寵誰,也不冷落誰,每個人都過着衣食無憂的日子!上午瀲碧池上的氣氛,你也親眼看到了!”
陳王妃轉過臉來,視線重新定格在李眠兒的面上:“不管將來如何,陳王府永遠是陳王府,裡頭的一草一木只會長得更高更盛——”
“王妃——”李眠兒出聲打斷,“陳王這樣的心思,你便沒有一點牴觸?”
陳王妃猝不及防,她沒有料到李眠兒別話不說,單刀直入問出這話:“哈?我,我——”
“如果當真有那麼一天,長公主決意將我許給陳王府,你——又置身何地?”李眠兒不知道陳王妃孃家的勢力如何,但是陳王打上自己的主意,僅憑長公主的心計及今日自己的頭銜,無論如何自己也不可能淪爲陳王府一個姬妾的!
那陳王妃這個正王妃之位必然是要讓出來給自己的,而自己此刻就站在她的面前,她非但沒有半點敵意、仇視,反還苦口婆心地勸自己——搶她的寶座。
陳王妃再次擺出她招牌式的那種心甘情願,臉上依然帶笑:“妹妹,我這裡你就不用操心了,這個王妃之位於我來說,不過是個讓我可以明正言順隨身侍候王爺的名頭罷了!”
聞言,李眠兒震驚了。
一直以來她對陳王妃的不解,如今釋然了,也正是這樣因着她心懷這樣癡心不悔的情愫,才足以令她心甘情願地隨着陳王一塊兒不羈於骸。
李眠兒腦海裡不由閃出兩個畫面,一個是去年壽宴上,陳王當着衆人之面“輕薄”陳王妃,而陳王妃赤着面給他端茶解酒;另一個則是不久前的端陽船宴上,陳王故態復萌,伸手調弄宮人,陳王妃亦是紅着臉幫他搪過。
別人的正室巴不得丈夫一心一意只在自己身上,她卻……
想到這些,李眠兒心內油然而生一聲歎服,陳王得此知己,也算是前世修來之福氣。
“王妃真是好肚量!只是王妃同妹妹講這些,妹妹也只能聽在耳裡,記在心裡,真正替妹妹作主的還得長公主她老人家!”
對於陳王妃的慷慨,李眠兒歎服歸歎服,然而陳王府實在不是自己的歸宿,而對所有姬妾雨露均沾的陳王更非自己的良人,如果自己搏到最後,竟然搏入陳王府裡來,自己也真是白搏一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