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映茹從巴黎飛到香港,從香港直奔上海。
穿過幾條火線,才最終找到了林君勱的部隊。
仗打的太激烈,他的部隊從羅店撤退的時候,她才見到他。
林君勱躺在上海郊外簡陋的醫院病房裡,拉碴,臉部消瘦,軀體上只剩下一副巨大的架子,病號服套在上面,顯得很悲壯。
萬映茹見到他,先是笑了,後來忍不住跑到角落裡哭得跪倒在地上。
“活着呢……還活着呢……。”
她像得了瘋症一樣自言自語。
林君勱醒過來看見陪護在他牀邊的萬映茹,眼神一激靈,開口問:“你們回來了?若初呢,若初在哪兒?”
“她沒回來。”萬映茹垂眸搖搖頭,“我不放心你。”
林君勱蹙眉嘆道,“映茹姐,你這又是何必呢?”
他提醒她回到法國或者到相城去,萬映茹不肯走,他也不再爲難她。
康復後,他又重新投入戰鬥。
羅店陷落之後,日軍就開始在當地實行突破人類底線的殘暴,聞所未聞,中國軍人含着淚繼續用血肉之軀抗擊在淞滬的戰場上。
他們所有細膩的情愫在戰爭面前都被忽略得不值得一提,捲不起半分漣漪。
林君勱好像忘了自己身邊回來個女人一樣,對她不管不問。
但是,萬映茹決定,從此,無論怎樣,她都要跟着他,和他一起直面戰爭。
十一月份,喬若初從剛從國內來法國的一位同學說,國軍在淞滬戰爭中敗了,最後撤退的時候路線和秩序都沒有事先安排好,被日軍的轟炸機堵在路上,打得潰敗不堪,“大撤退”演變成“大潰敗”。
海外報紙說中國南京政府已經在往重慶遷都,所有的軍隊和人員都要撤退到大後方去。
還好,這時,她收到林君勱寫來的信。
他說自己在上海打仗的時候被彈片刮破了手指,一直無法提筆寫信,抱歉讓她擔憂了。他說這次按照計劃率軍北上徐州,地址暫時無法確定,她收到信後不用回覆,直接等他的下一封信就行……
字裡行間,再不復往日的多情旖旎,只是乾巴巴的記述。
無論怎樣,納妾也罷,怠慢她也罷,只要他活着,喬若初別無他求。
思慮幾天,她提筆寫下回信,字裡行間也不摻雜半分情緒,只說希望他平安無事。關於想和他離婚的話,她一句都寫不出來,怕這種小事影響他在戰場上的沉穩。
法國的華文報紙天天關注國內的戰況,一些當地媒體也從他們的角度分析這場戰爭。
喬若初每天都收集消息,每次看到關於國軍陣亡的報道,她的心都揪得很痛。
如果這場戰爭短時間內結束不了,那麼終有一天,她的男人,是不是也會出現在那一串字符樣的名單上。
還有夕諾,還有辜駿。
一個個她生命裡鮮活的青年才俊。
躊躇幾日後,她也像其他熱血的留學生一樣,抱着募捐箱走上街頭,向周圍的人講解中華古國正在遭受侵略,請他們在國際上支持中國。
有時候她還抱着孩子走上街頭,聲俱淚下地控訴作爲一個保家衛國的軍人家屬感受到的戰爭的殘酷。
但凡能爲國內戰爭所做的事情,她都盡力去做。
月底,馮燕爾一家動身來到法國。
自喬若初來到巴黎後,她們聯繫過幾次,只是忙於各種事情,還尚未見過面。
馮燕爾和冒世卿已經生育了兩個孩子,夫唱婦和,恩愛非凡。
冒世卿在法國謀到一份職業,馮燕爾在家裡照顧孩子,過着靜好安穩的日子。
他們租的公寓和喬若初的相鄰,兩家幾乎每日都在一起相聚。
又一次,馮燕爾神神秘秘地讓保姆把孩子帶開,拉着喬若初小聲道:“你們喬家的東西,我帶在身上好幾年了,也該還給你了。”
喬若初愣了一下,旋即明白過來。
她早有猜測父親把家裡的東西託付給了馮燕爾,只是不敢肯定。
一本薄薄的線裝手寫書放入喬若初的手裡,她祖父的畢生心血,傷了她父親的一生。
喬若初凝視着泛黃的紙頁,腦子裡出現個的念頭。
“燕爾,謝謝你。”她蹭地一下把書,“有打火機嗎?借我用一下。”
“你要幹什麼?”
馮燕爾把舊書從她手上奪下來。
“燒了。”
“你瘋了。”
“燕爾,不能再留着了。我不想再讓咱們的孩子因爲它一輩子活得戰戰兢兢的。”
喬若初面部的表情極是冷靜,不像要恨意什麼。
“這可是你祖上留下來的。”
馮燕爾不解地看着她。
喬若初不知從哪裡弄來的火柴,一把從馮燕爾手裡槍過來,三兩下就划着火柴,把書投進了火焰裡。
“轟”的一聲悶響,一瞬火光映滿了眼前。
喬家揹負了三代人的秘密,霎時成了飛灰。
“再也沒什麼皇陵圖了。”
喬若初鬆了一口氣。
“聽說日本人也在找?”
馮燕爾這幾年帶着喬家的秘密,一個安穩覺都沒睡過,真怕哪天有人尋上門來找這東西。
喬若初明白她的意思,上海淪陷,日本人馬上要打到相城去了,當年的特務和漢奸必定要不惜一切代價找喬家的皇陵圖的秘密。
“我的家人都死完了。他們不會變態到……。”話說到一半,她打了個冷顫,“你弟弟妹妹他們如今在哪裡?”
馮燕爾也想到了這個問題。
“他們還在相城,我母親去年就不見了,父親在鄉下,弟弟和妹妹在城裡唸書。”
“燕爾,你趕快寫信回去吧,我這裡還有些積蓄,讓他們趕緊逃到後方去。”
喬若初害怕出了萬一,爲了她家的事再搭上無辜的人命,她可真要愧疚餘生。
“日本人真能這麼快打到相城嗎?”
馮燕爾天真地認爲,上海戰事結束後,兩軍會對峙一段時間。
“不知道。”喬若初娥眉深蹙,憂鬱地勸她,“儘早吧,不要再固執於安土重遷的老思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