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金幣變成了枯葉(續)
走廊裡黑咕隆咚的,大白天也要掌燈。愛斯梅拉達在面目猙獰的押送人員的簇擁下,在走廊裡拐了幾道彎,上下了幾道階梯,最後被司法宮的衛兵們推進了一個陰森可怖的房間。這個圓形房間佔據着一座大塔樓的整個底層。在今天的巴黎,現代建築星羅棋佈,但舊巴黎的幾座巨型塔樓仍高聳於這些現代建築之上。在這間墓穴裡,沒有窗戶,只有一個入口,那是一道低矮而又笨重的鐵門。然而,裡面倒是不黑。一個火爐開在厚厚的牆壁上,爐內火光熊熊,紅彤彤的反光照亮了整個屋子,角落裡的一支蠟燭就顯得黯然無光了。關閉爐子的狼牙門此刻拉了上去,爐口在黑暗的牆壁上吐出火苗,狼牙門的鐵條只露出下端,猶如一排稀疏而尖利的黑牙,因此,火爐彷彿傳說中的噴火巨龍。藉着爐口射出的火光,女囚看見沿牆放着許多可怕的器具,她不知道是做什麼用的。屋子中央有一張皮牀墊,幾乎挨着地面,牀墊上方懸着一根帶扣的皮帶,系在一個銅環上,而銅環又被拱頂石上的一個塌鼻子妖怪咬在嘴裡。爐膛裡亂七八糟地塞滿了鉗子、夾子和犁鏵,被火燒得通紅。在整個房間裡,血紅色的火光照亮的只是一堆令人毛骨悚然的東西。
這個魔窟就叫刑訊室。施刑吏皮埃拉·托特呂懶洋洋地坐在皮牀上。他的兩個打手,方臉侏儒,繫着皮圍裙,穿着布長褲,正在撥弄着炭火上的鐵刑具。
可憐的姑娘雖然鼓足了勇氣,但一走進這間刑訊室就嚇得魂飛魄散了。
司法宮大法官的衛士們排在一邊,宗教法庭的教士們排在另一邊,角落裡放着一張桌子,桌上有紙筆墨水,桌前坐着一名書記員。雅克·夏莫呂先生和顏悅色,笑容可掬。他走到埃及姑娘身邊,說:“親愛的姑娘,您現在還拒不承認嗎?”
“是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既然如此,”夏莫呂又說,“我們只好違心地對您進行拷問了,這對我們是很痛苦的。——請您坐到牀上去。——皮埃拉先生,給這位小姐讓位,去把門關上。”
皮埃拉嘟囔着站起來:“要是我把門關上,我的火不就要滅了嗎?”
“好吧,親愛的,”夏莫呂說,“就讓它開着吧。”
可是,愛斯梅拉達卻站着不動。那張皮牀曾使多少個不幸的人慘遭折磨,她感到萬分恐懼。她嚇得彷彿骨頭都結冰了。她驚慌失措,失魂落魄。夏莫呂做了個手勢,那兩個打手便把她架到牀邊,讓她坐下。他們並沒有弄痛她,可是,他們的手剛剛碰到她的胳膊,皮牀剛接觸她的身子,她就感到血液倒流,涌迴心髒。她驚惶不安地看了看
四周,張牙舞爪的刑具彷彿從四面八方向她涌來,要爬到她身上來咬她、鉗她。這些醜惡的刑具,在她所見過的各種器具中,可以說是昆蟲和鳥類之中的蝙蝠、蜈蚣和蜘蛛。
“醫生在哪裡?”夏莫呂問。
“在這裡。”一個穿黑袍的人說,她一直沒有發現他。
她渾身戰慄。
“小姐,”國王代訴人和顏悅色地說,“我這是第三次問您,您仍拒不承認被指控的罪行嗎?”
這一次,她只能點點頭,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您還不承認?”雅克·夏莫呂說,“我感到很失望,但我必須履行職責。”
“國王代訴人先生,”皮埃拉突然說,“我們從哪裡開始?”
夏莫呂遲疑片刻,那故做沉思的怪模樣就像詩人在推敲一個韻律一樣。
“先用夾棍。”他最後說道。
不幸的姑娘感到自己已被上帝、被人類徹底拋棄,腦袋頹然耷拉下來,就像一個沒有自動力的物體。
施刑吏和醫生一齊走到她身邊。而那兩個下手則在他們恐怖的刑具中亂翻亂尋。聽到刑具叮噹作響,可憐的姑娘渾身打戰,就像一隻通了電的死青蛙。“啊!”她喃喃自語,聲音低得誰也聽不見,“啊!我的弗比斯!”接着,她又像石頭那樣一動不動,無聲無息了。這個悲慘場面,誰見了都會心裡發酸,可是法官們卻無動於衷。她就像一個罪孽深重的靈魂,在地獄血紅的門洞裡被撒旦嚴刑拷問。這個柔嫩、潔白、脆弱的生靈,就要遭受鋸、輪和拷問架等酷刑的折磨,就要被劊子手和老虎鉗的魔掌蹂躪!她好似一粒可憐的穀子,被人間司法交由酷刑的磨盤碾成粉末。
然而,皮埃拉·托特呂的打手們已用長滿老趼的大手粗暴地扒下了姑娘的鞋襪,**出她的腿和腳。那是多麼迷人的腿、多麼可愛的腳呀!從前,她在巴黎街頭跳舞時,多少人曾對之嘖嘖稱讚!
“真可惜!”施刑人看見如此優美嬌嫩的肢體,嘀咕了一句。要是副主教在場,他肯定會回想起他的所謂蜘蛛和蒼蠅的象徵。
不幸的姑娘透過籠罩在眼前的雲霧模模糊糊地看見夾棍向她逼來,她的腳頓時被鐵板夾住,消失在可怕的刑具下面。恐懼使她恢復了力氣,她狂怒地叫喊:“給我解開!”接着,她披頭散髮地坐起來,高呼:“饒命!”
她撲向牀外,想跪在國王代訴人面前求饒,無奈她的腿被橡木和鐵片緊緊夾住,她癱倒在刑具上,疲軟無力,就像翅膀上壓着鉛塊的蜜蜂。
夏莫呂擺了擺手,她又被擡到牀上,兩隻大手用懸在拱頂石上的皮帶捆住她的細腰。
“再問您一次,您招不招供?”夏莫呂依然和顏悅色,輕聲輕氣。
“冤枉啊!”
“那麼,小姐,指控您的那些罪狀,您如何解釋?”
“唉,大人!我不知道。”
“您不招?”
“絕不!”
“上刑!”夏莫呂對皮埃拉說。
皮埃拉轉動起重杆,夾棍立刻上緊了。姑娘慘叫一聲,恐怖之狀,任何人類語言都難以描繪。
“停!”夏莫呂對皮埃拉說。“招不招?”他問埃及姑娘。
“招!”可憐的姑娘喊道,“我招!我全招!饒命!”
拷問開始時,她沒有正確估計自己的力量。可憐的孩子!她從前一直過着快樂、甜美、平和的生活,稍一動刑就頂不住了。
“出於人道,我不得不告訴您,”國王代訴人說,“您要是招了,等待您的是死亡。”
“我希望這樣。”說完,她又倒在皮牀上,奄奄一息,縮成一團,那根吊着的皮帶仍然扣在她身上。
“喂,我的美人,堅持一會兒,”皮埃拉先生把她扶起來,說道,“您就像是吊在德·勃艮第先生脖子上的金綿羊。”
雅克·夏莫呂提高嗓門說:“書記官,請記錄。——吉卜賽姑娘,您承認同妖魔鬼怪一起參與過地獄的宴會、聚會和一切妖法嗎?回答。”
“是的。”她說,聲音小得難以聽見她說什麼。
“您承認看見過魔王別西卜召集羣魔會時,顯示在雲端、只有巫師纔看得見的公山羊嗎?”
“是的。”
“您承認崇拜過聖殿騎士的偶像博福梅的腦袋嗎?”
“是的。”
“您承認經常與本案有關的披着山羊外衣的魔鬼來往嗎?”
“是的。”
“最後一點,您承認藉助魔鬼,藉助那個通常叫夜遊修士的鬼魂,於三月二十九日夜間謀殺一個名叫弗比斯·德·夏多佩的弓手隊長嗎?”
她用呆滯的大眼睛望着法官,機械地回答:“是的。”沒有痛苦的抽搐,也沒有激動的戰慄。顯然,在她身上,一切都已經崩潰。
“記下來,書記官。”夏莫呂說,然後又命令打手:“給犯人鬆刑,帶回大廳。”
犯人脫掉“鐵靴”後,國王代訴人仔細看了看她那雙痛得麻木了的腳,說:“可以!關係不大。您認罪還算及時。您還可以繼續跳舞,美人!”
接着,他轉身對宗教法庭的那些同夥說:“案情終於審清楚了!先生們可以鬆口氣了!小姐可以作證,我們對她可是和風細雨的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