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在黃河的盡頭沒入水中, 翻涌的河水被染成了絢爛的顏色。
陸守儼牽着初挽的手,沿着內河道往外走。
腳底下是堆積起來的落葉,鬆軟,打着旋兒在空中飛, 翩翩猶如金色的蝶。
初挽:“你是不是從小就喜歡我, 想和我結婚?”
陸守儼:“沒有, 小時候傻乎乎的, 能懂什麼。”
初挽好奇:“那你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的?”
陸守儼側首,看了她一眼:“忘了。”
她對這個答案很不滿意,他就不能說點好聽的嗎?
初挽便別過臉去,有些幽怨地道:“我真可憐。”
初挽:“別人都要談對象然後結婚, 你都沒和我談過, 直接和我結婚,我都沒有享受過美好的戀愛!”
陸守儼聽這話,手指輕輕摩挲着她的指尖, 俯首看着她:“那你想怎麼樣?”
初挽要求道:“多說點好聽的哄哄我。”
陸守儼眸中便泛起笑:“帶你去吃好吃的可以嗎?”
水浪翻滾,風很冷, 不過他的聲音卻很暖, 語調中都洋溢着寵。
初挽便覺自己整個被暖融融的甜包容着。
不過她還是得寸進尺, 笑道:“當然不行,物質和精神的需求是不一樣的……”
陸守儼便也笑了:“那你要怎樣纔算是滿足精神需求了?”
初挽臉上便有些熱熱的,她看着眼前的落葉,聲音變得格外輕:“比如你可以說說,你從什麼時候開始在意我的?”
她說完這話, 只覺得耳朵發麻發酥, 聽覺好像失去了,黃河滾滾浪濤聲也變得遙遠起來。
陸守儼握着她的手, 繼續往前走,卻沒說話。
陸守儼低聲說:“應該在某個時候,突然意識到吧。”
初挽自然不滿意:“那是什麼時候?”
陸守儼側首看着她,認真地道:“你讓我說什麼?非得說我心裡已經開始在意你,你卻轉頭和別人談對象嗎?挽挽,在我沉默地看着你的時候,你身邊有很多人,你沒有回頭看過我。”
初挽聽這話,陡然望過去,卻見他黑眸中的情緒不加遮掩,幾乎一覽無餘。
她的心便驟然被一種隱秘而磅礴的情緒所挾裹,甚至有一瞬間覺得自己幾乎被淹沒了。
她怔怔地注視着他:“可是你又沒有告訴我……”
陸守儼靜默地看着她,他看到風吹起她的髮絲,這讓她的臉龐變得迷離而朦朧起來。
他俯首下來,在她髮絲輕拂過他臉頰時,在她耳邊道:“挽挽,我們之間從來都是不對等的,你非這麼挖我的心嗎?”
初挽聽這話,心裡有些發慌。
她張了張脣,想說什麼,卻說不出,最後她只能摟住了他。
她有些貪婪地將臉埋在他胸膛上,幾乎想將自己鑽到他的身體裡,和他融爲一體。
陸守儼感覺到她的身體在顫,自然不捨得,一時也有些後悔自己剛纔的話。
說這種話的樣子實在太難看,好像在索要什麼。
他反抱住她:“挽挽,我就說說,別在意。”
初挽心裡難過,那是一種被酸澀甜蜜包裹着的痛,她埋在他懷裡,低聲喃道:“我怎麼會不在意,我心裡最在意你啊,你要相信我……”
陸守儼確實後悔了,他不該那麼說,他忙捧着她的臉道:“挽挽,我知道,我相信。”
然而初挽就是想解釋,她迫不及待地想說服他,讓他明白自己的在意。
她勾住他的脖子,惦着腳尖想親他,很迫不及待。
陸守儼便俯首下來就她,脣齒交纏間,她吻得主動而激烈,像一隻貪婪的小獸,餓了很久,裹纏着不放開。
最後還是陸守儼怕她喘不過氣來,撫着她的後頸,略撤開一些。
初挽雙脣溼潤,眼神便有些可憐巴巴的:“我最在意你了……”
她並不是不善言辭的人,和史密斯,和刀鶴兮,或者和其它人,都可以引經據典高談闊論,可是她現在發現自己就是不知道自己說清楚自己的在意。
她想了想,終於道:“小時候你對我好,我也最喜歡你,但是後來……”
陸守儼:“後來怎麼了?”
初挽將臉悶在他胸膛上:“我很害怕太爺爺失望,總擔心自己表現不好,所以我只能離你遠點。”
陸守儼默了下,低聲說:“可你和鐵生玩得很好,那一次我過去找你,你一口一個鐵生哥叫着,卻不理我。”
初挽聽着,默了片刻,身體便輕輕打了一個顫,她有些怕冷地埋首在他懷中,悶悶地說:“我知道你對我好,所以看到你我就心虛,鐵生哥也對我好,但我看到他,我不心虛,我也不知道爲什麼,你和別人都不一樣。”
可能從很小時候,在她心裡,他就是特殊的存在,會讓自己變得依賴和軟弱。
所以她就格外排斥,在心裡給自己上了枷鎖,甚至拼命地找他的不好,會把他的一丁點缺點無限放大。
她想起過去,心裡有些惆悵:“你一直因爲這些生我的氣,是嗎?”
陸守儼聽着,忙道:“挽挽,那時候你還小,許多事你自己也沒辦法處理,你想怎麼樣都是對的。我有時候是不太高興,但其實不會真生你氣,無論怎麼樣,我心裡都不會怪你。”
初挽輕嘆了聲:“我早就長大了,小時候的很多事,我都不太會想起來了,不過現在想想,我可能確實做得不合適,會讓你傷心。”
也可能她就是故意的吧,故意這麼做。
陸守儼緊緊地抱着懷中的小妻子,將下巴輕抵在她的發上,並沒說話。
初挽也就不吭聲了,緊貼着她,感受着他的溫度。
過了很久,陸守儼終於道:“挽挽,你不說,我也明白你的心思。”
初挽低聲道:“那你明白什麼?”
陸守儼:“我對你好,其實你一直都心知肚明,有時候你就是仗着我對你好。”
初挽聽着,有些臉紅,也有些羞愧:“對,我就是仗着你對我好。”
她心裡有些說不上來的感覺,便用鼻子蹭了蹭他的襯衫:“反正我就是這樣的人!”
陸守儼看着這樣的她:“今天你和我這麼說,其實我很高興。”
有些事,他心裡也明白,明白她在感情上不開竅,也明白自己在她心裡必然是特殊的。
她只有在自己面前才放縱地耍小性子,纔會露出最本來的面目,和別人不會。
所以對於那張照片,他確實在意,看着不舒服,但也不至於真誤會什麼。
只是她說出來,那感覺到底不一樣。
初挽聽着,心裡卻覺酸酸澀澀的,她低聲說:“那你還想聽什麼,我都能說給你,哄你高興。”
陸守儼眸中帶笑:“那就再說點好聽的吧。”
初挽:“你得告訴我你想聽什麼。”
陸守儼:“你得自己想。”
初挽想了想,湊到他耳邊,低聲說:“喜歡你,喜歡你抱着我,喜歡你對我好,也喜歡你的且。”
陸守儼哪裡想到她這麼說,他看着她,壓低了聲音道:“以前不是嫌撐嗎?”
初挽聽得又羞又喜歡,覺得身體都在發熱,整個人要融化了,不過還是顫着聲道:“可是那樣好像挺舒服的……”
陸守儼聽得耳根都紅了,他抱着她,既喜歡又無奈:“挽挽,你——”
像她這樣說話直白大膽的,這世上能有幾個。
也幸好她只說給他聽。
初挽當然知道,自己其實是有些太過了,不過她就是想逗他,喜歡看他臉紅的樣子。
有種調戲他的感覺。
況且,她確實喜歡。
於是她將臉越發悶在他懷裡,低聲說:“其實我最喜歡像今天這樣。”
風很大,陸守儼聲音壓得特別低:“今天怎樣?抱着你那樣嗎?”
初挽:“嗯,抱着我。”
陸守儼:“好,那今晚再這樣。”
初挽擡起眼來看他,眼睛裡都是溼潤的風情:“還要喊我寶寶,抱着我喊。”
不知道爲什麼,他那麼叫她一聲,她就彷彿過了電,能直接飛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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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飯在外面吃的,陸守儼神情很淡,沒太多表情。
初挽便造作地讓他給自己剝蝦,他倒是很聽話,照顧得細緻。
甚至還用手帕幫自己擦了擦嘴角的汁水,只是依然話不多。
初挽見此,越發好奇地看他。
他這個人也許就這樣,私底下再放蕩,但人前就是嚴肅內斂,實在是彆扭。
陸守儼撩起眼:“不吃了?”
初挽便拿了蝦來剝。
陸守儼:“我給你剝。”
初挽:“……好。”
陸守儼剝了,初挽接過來,卻直接喂到了陸守儼口中。
飯館裡沒什麼人,他們坐在僻靜角落,更不被人注意,不過陸守儼神情還是頓了頓。
他深深看她:“大庭廣衆的,收斂點。”
初挽:“知道了,可我覺得你還挺享受我餵你的嘛!”
陸守儼:“回家喂。”
吃過飯,陸守儼帶着她回去宿舍。
初挽一臉期待地看他。
誰知道他卻脫下西裝,換上一件很家常的工裝外套。
初挽納悶:“你還有這種衣服,這衣服真工人階級。”
現在大家都時髦起來,很少人穿這種衣服了。
陸守儼:“上午說過,帶你去一個好玩的地方。”
初挽:“什麼好玩的?迪斯科?跳舞的?”
今天司機開車經過一處公園,她發現這邊文化生活還挺熱鬧的,有人拿着錄音機放音樂,一羣年輕人在跳舞,還有人拉二胡小提琴什麼的。
陸守儼看她一眼:“我能帶你去那裡?”
初挽:“那去哪兒?”
陸守儼:“這邊有老貨市場,私底下的。”
初挽聽着,詫異:“竟然有這個?”
陸守儼又拿了兩個口罩放在口袋裡,之後才帶着初挽出去。
到了外面,他拿出來,給初挽和自己各戴上一個。
初挽:“?”
陸守儼:“你說如果我被人認出來,會怎麼樣?”
初挽頓時懂了,他現在在這裡,也是掌管一方的人物,現在不少富裕人家也有黑白電視機了,他們也有地方電視臺,也就是說,陸守儼是會在黑白電視機裡露面的。
萬一傳出去,那可真是影響大了。
她便鄭重起來:“那還是算了,不去了,不要因小失大。”
陸守儼:“走吧,沒什麼,我穿這個,戴上口罩,一般人認不出來。”
初挽見此,也戴上口罩,兩個人到了一處街道,七拐八繞的,最後到了一處小巷,那裡果然有一些擺攤的,天暗了下來,大家打着手電筒,一個個小心翼翼的,低聲交談着。
初挽見此,多少放心了,天暗下來,戴着口罩,沒人會留意誰,一個個都惦記着自家的事。
況且這地方人普遍身高比較高,盛產大漢,陸守儼的身高在這裡屬於數得着的,但是不會特別惹眼了。
當下陸守儼陪着初挽,就往裡面走,別看這晉東市地方不大,也不是什麼知名做古玩的,但是這種舊貨市場裡面竟然也有不少稀奇古怪的好玩意兒。
初挽大致聽了聽,知道這裡也有鏟子,是從各地收貨的,這年代的收的貨就不好說,備不住就有好東西。
初挽眼睛這麼隨便掃着,看到一個賣的紅陶,紅陶是新石器時代就出現的陶器了,這個鬹讀音同龜,是古代的炊具,眼下這個,是夾砂紅陶,這種紅陶在全國各地以後陸續有出土。
眼下攤主的那些紅陶各種造型都有,不過好多都是缺胳膊少腿了。
那攤主笑呵呵地說:“這是咱農村新收過來的,可是花了大價錢呢,農村雞窩裡的,好東西,要不是咱眼力好,這東西可白白糟蹋了!”
旁邊有個人就打趣:“你就坑人家吧,纔給人家多錢!”
他們說笑間,初挽隨意地看着,就見那些紅陶堆中,有一件格外別緻,那東西做得規整,通體磨光,泛着光潤柔膩。
而且看那造型,彷彿是一隻豬,拱着鼻子,鼓着肚子,背上有一個弧形優美的提手,尾巴那裡還有一個注水口,造型憨態可掬。
初挽隱隱記得,以後山東博物館似乎收藏過一件類似的,不過和這個略有不同。
她沒直接問這件,而是問起別的來,聲東擊西漫不經心地問,對方說完整的五塊錢,要是帶了缺的就兩塊,至於那些碎陶片,一毛錢一片。
初挽明白,這都是幹慣了這個的老手,有些人買了碎陶片,自己作假或者自己修復黏貼,弄不好也能掙錢,所以知道把碎陶片拿去賣,不然一般的估計就扔了。
初挽東問西問的,最後才問到那紅陶鬹,對方便說這件貴,要賣八塊,初挽還了價,最後六塊錢收了。
拿到手後,細細摩挲一番,確實是上等好物件,這東西不圖掙錢,就留着自己把玩欣賞了。
之後,初挽還收了一件鸚鵡古玉,是一塊青玉,沁色厚重,鸚鵡做展翅飛翔狀,用陰線刻出來尾翼,惟妙惟肖,很有神韻。
據說鸚鵡是商代的圖騰,看風格應該是商代晚期的,除了陶瓷,初挽最喜收集玉器,見到這個,自然喜歡。
其實一般這種夜市她不收玉器,免得看不透,不過眼下這個實在是一目瞭然,要想做假都難,再說對方只要五塊錢,她也就沒太討價還價,利索收了。
她就這麼繼續往前走,就聽前面有兩個人正在小聲嘀咕着,一般這種市場上,大家都不說話,看準了就下手,討價還價都用手比劃,這種規矩好像到哪兒都一樣。
這竟然有嘀咕的,估計是爭執不下了。
走過去,倒是有幾個人圍着小心打量,初挽聽了聽,似乎是在爭論材質。
初挽收了兩樣東西,已經滿足。
這收貨不能着急,着急了好賴都收,犯不着,她的東西都是精品,放一放,幾十萬倍地翻。
她便給了陸守儼一個眼色,打算就此離開。
誰知道剛走沒兩步,一個嘀咕聲傳入她耳中:“這上面的字彎彎繞繞的,俺也不認識,誰知道什麼意思呢!”
初挽的腳步便頓下了。
如果是僞造的,要刻字,那必須讓人認識,鏟子不認識的彎彎繞繞字,那倒是有些意思了。
她便不走了,過去那邊,藉着微弱的光,看了一眼。
只看了一眼後,便徹底走不動道了。
她沒想到在這裡,竟然能遇到這種稀罕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