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Chapter 17

金絲鳥籠在頭頂聚光燈的照耀下絢麗奪目, 褚藍穿着一條顏色鮮豔的長裙,雙臂在身側水平打開,寬大的蝴蝶袖從手臂垂落, 就像一雙長着豔麗羽毛的翅膀, 褚藍懸在半空, 就像被釘在籠子中央的標本。

他的臉蒼白得如同脆弱的冰面, 大睜着的雙眼就像碳化的無機物, 吞噬了所有光彩。

他歪着頭,漆黑的長髮如瀑布般披散在他背後,蜿蜒着垂落在地上。

嘈雜又不懷好意的讚歎聲如同海浪, 悉悉索索,一波接一波涌動着, 時遠時近, 可褚藍只能看見黑暗、黑暗、漫無邊際的黑暗, 就像旋轉的黑洞,濃稠得讓人感到噁心。

很快, 聲音消失了,黑暗化作無數漆黑的手臂,它們就像一羣飢餓的乞丐,爭先恐後地探向鳥籠,從縫隙中擠進來, 攀上褚藍的身體, 蛇一樣扭曲着在他身上游走, 冷得如同寒冰, 幾乎要將動彈不得的褚藍連帶着骨髓都生生凍住。

豔麗的長裙開始沁血, 滴滴答答如融化的蠟燭順着他無力的腿滴落在地上,蔓延開來, 濡溼了漆黑的發。

褚藍的視野由濃稠的黑逐漸轉變爲黏膩的紅,扭曲的手臂一圈圈絞住他的脖頸,就像纏住獵物的巨蟒,越收越緊,纖細的脖頸發出不堪重負的“咔咔”聲……

“喝呃——”褚藍在強烈的窒息感中醒來,脖子上的壓迫感依舊那麼清晰,連帶着那種連靈魂都被凍住的寒意。

視網膜上的紅色還是那麼鮮豔,就好像周圍的空氣裡飄散着一層薄薄的血霧。

褚藍下意識往身旁摸了摸,空空如也,他這纔想起來許諾飛已經走了好幾天。

自從許諾飛出現,他就再也沒做過噩夢了。

褚藍翻身下牀,光着腳走到牀邊,拉開窗簾,看着遠處的燈光星星點點,第一次感到寂寞又淒涼。

他想許諾飛了,特別特別想,想到現在就想抱住他,嗅嗅他身上用着和自己相同沐浴露,卻格外好聞的味道。

頭疼,現在才凌晨四點,接下來恐怕也是睡不着了,褚藍在浴室重新衝了個澡,換掉被冷汗浸溼的棉T,又在牀邊坐着發了會兒呆,最後從抽屜裡翻出安眠藥和止痛片,就着牀頭那杯早就冷透了的水吞了下去,一頭紮在牀上。

明天聶一還會來找自己,他說了肯定會來,可和他相處的每分每秒都會讓褚藍身心俱疲,如果許諾飛還在這裡……

不行,不可以讓許諾飛見到聶一,不能讓他知道自己的那段過去……

他們好不容易再見,他真的不想,不想再失去他……

安眠藥開始起作用,褚藍抱着最後這個念頭又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第二天中午,褚藍看着來電顯示上聶一兩個字,猶豫了很久,決定還是找藉口拒絕,可是他接通後剛叫了個聶一哥,後面的話就直接被對方打斷:“我就在你家樓下,下來吧。”

褚藍一驚,忙跑到窗口朝樓下望去,果然看見聶一站在樓下仰頭往上看,一見他,聶一便笑着揮了揮手,同時他聽見聽筒裡傳來的聲音:“原來你住三樓。”

沒來由的心悸讓褚藍渾身一顫,強烈的預感讓他開始後悔剛纔一時吃驚而往樓下看的舉動,他尷尬地回過身,生怕聶一突然上門,忙說:“我這就下去。”

十分鐘後褚藍下樓,聶一迎上他,掛在臉上的笑容一頓:“你的臉色不太好,哪裡不舒服嗎?”

褚藍搖頭:“沒有,可能是昨晚沒睡好。”

聶一問:“是因爲我嗎?”

褚藍:“……”

“其實你大可不必對我這麼警惕。”聶一說:“能看見你像常人一樣生活,我由衷爲你感到高興,我知道那段日子對你帶來了不可磨滅的痛苦,可是它們都已經過去了,我不是那種喜歡揭人傷疤的人,難道你就不能擯棄過去,只把我當一個關心你的大哥相處嗎?”

褚藍沉默了,聶一說的沒錯,自己的確太過敏感,可是他沒有親身經歷過自己的噩夢,又怎麼會知道有些過去就像埋入體內的毒,非剜肉刮骨不能除。

聶一見他不說話,嘆了口氣:“你餓了嗎?我們先去吃飯吧。”

於是兩人一起去吃飯,聶一點了一桌子菜,褚藍沒什麼胃口,只吃了幾口便不動筷子了,聶一說着浪費,但也沒勉強,最後桌上大部分食物都是聶一吃的。

吃過飯後聶一提議去看電影。

電影是部恐怖片,劇情是什麼褚藍根本沒看進去,大概真的很恐怖,他只感受到周圍此起彼伏的尖叫刺激得他耳膜疼,連帶着沒休息好的大腦都跟着又疼了起來。

聶一倒是看得很認真,而且從頭到尾都保持着淡淡的笑意,那種沉醉其中的樣子,好像他看的根本不是恐怖電影而是愛情電影。

等從電影接近尾聲的時候,褚藍已經頭疼到想吐了。

燈光亮起,聶一才發現褚藍臉色白的不正常,忙扶住他:“被電影嚇到了嗎?”

褚藍輕輕推開他:“偏頭痛犯了。”

聶一皺着眉,不知是因爲擔心褚藍的身體還是對他依舊排斥自己感到不悅:“那我送你回去休息吧。”

“我自己可以回去。”褚藍說着往前走了兩步,眼前突然一黑,身體晃了晃。

聶一伸手扶了他一把,等他站穩後卻不撒手,反而愈發用力,掐的他手臂生疼,他湊近褚藍,語氣幾乎冷到冰點:“我都那樣跟你解釋了,你卻還對我這麼疏離,真是讓我感到十分心寒啊!”

“你捏疼我了!”褚藍掙扎着抗議,表情因疼痛而微微扭曲。

可聶一就像沒看見一樣,拖着他走向電梯,語氣不容反駁:“我送你回家。”

出了商場,聶一隨手攔下一輛出租車,打開後座車門,先把褚藍推進去,自己纔跟在後面坐到他旁邊,面無表情地對司機說了個地址。

終於擺脫鉗制的褚藍低頭看向被捏的手臂,上面清晰地留下了五個泛青的指印,可想而知聶一剛纔用了多大的力氣。

不過這麼一鬧,褚藍的偏頭痛倒是緩解了不少,至少不再疼得雙眼發花了。

褚藍穿着短袖,皮膚又白,幾個指印根本無處遁形,聶一很快也注意到了,他扳着的臉稍稍帶上了些許心疼與自責:“疼嗎?對不起我剛纔太激動了。”

見他神情稍有緩和,褚藍也稍微放鬆了一點:“沒關係,已經不疼了。”

“乖。”聶一伸手揉了揉他的頭髮。

這樣的動作和語氣,自然而然地讓褚藍想到了許諾飛。

聶一見他原本無神的雙眼突然煥發出柔和的光彩,還以爲他開始接受自己了,就探手觸碰他被捏青的手臂,褚藍立馬又朝後縮了縮。

聶一見狀,稍霽的面色瞬間又陰沉了下來。

車廂內氣氛凝重得如同出殯,司機從後視鏡偷偷打量了兩人好幾次,在到達目的地收過錢後,終於忍不住對後下車的聶一小聲說:“女朋友生氣了就好好哄一鬨,用暴力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聶一微微一笑:“我會好好哄他的,之前是我太沖動了。”

司機被他皮笑肉不笑的笑容激地打了個寒顫,瞬間有種自己是青蛙而對方是條盯着他吐信子的毒蛇般的錯覺,乾巴巴地呵呵兩聲,一腳油門逃也似的溜了。

聶一轉身牽住褚藍的手:“走吧,我送你上樓休息。”

褚藍下意識把手往外抽,就感覺到抓着自己的手越來越用力,這讓他胳膊上傷也跟着一抽抽地疼起來,只好放棄掙扎說:“我自己回去就行了,我已經覺得好多了。”

聶一強硬地拽着褚藍,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了一個字:“走!”

只是他們誰都沒注意到在小區對面的路邊,一輛紅色的小跑上,有雙眼睛從他們下車起就一直盯着他們,最後還掏出手機對着兩人手牽手的側臉和背影拍了好幾張照片,朝一個號碼發了過去。

果然不出一分鐘,解南枝的手機鈴聲就火燒火燎地響了起來,他慢悠悠地接起電話:“喂。”

對面的那個聲音掩飾不住焦灼:“什麼情況?”

“你不是讓我今天抽空來看看你的小美人麼,結果我剛到這,車還沒停穩就看見你的小美人和另一個男人拉拉扯扯地下了出租,然後手牽手一起回家了。”解南枝說着,又換上了一副恨鐵不成鋼的口吻:“我早就跟你說要你先下手爲強,你不聽,非要小心翼翼地試探過來試探過去,現在好了吧,你前腳走小美人後腳就被別人捷足先登了,你啊……”

還沒等解南枝叨叨完,對面就切斷了通話。

“嘖……”解南枝不爽地嘖了嘖舌,小聲嘟囔道:“活該。”

掛斷電話,許諾飛看着手機屏幕裡牽着手一前一後的倆人,整張臉冷得就像掛了層霜。

他當然不相信褚藍是那麼隨便的人,可屏幕裡那個瘦高的男人許諾飛就不敢保證了。

分開的那十年已經足夠他懊悔一生,如果在這時候他依舊不能保護好褚藍,那他恐怕連下輩子都要活在自責裡。

許諾飛想了想,抓起手機再次撥通了解南枝的電話:“幫我跟到樓上去看看。”

解南枝立馬躍躍欲試道:“去捉姦嗎?”

許諾飛:“……”

下一秒解南枝就感受到一股冰冷的殺氣從聽筒裡爬上了他的耳朵,他訕訕一笑,正經道:“我知道了,我會幫你保護他的。”

“謝了。”許諾飛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