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淼閉嘴不再說話,擡頭定定看着自己的哥哥。
虞泰眼目僵直,但眼眸中的灼熱和瘋狂確是遮掩不住,正執着的看着弟弟。
虞淼直起身來,點了點頭,“好。哥哥放心,我會去。”
虞泰瞪眼看着他,兄弟兩人相對沉默片刻,虞泰才緩緩閉了閉眼。亞東陣技。
虞淼從他身邊站起,向後退了一步,冷眼看了看管家,“哥哥歇息,我出去了。”臨走,又遞了視線給管家。
管家心頭有些忐忑,猶疑的看了虞泰一眼,見虞泰朝他閉了閉眼眸,他點頭躬身隨虞淼出去。
“大將軍……”管家躬身跟在虞淼身後。
虞淼步伐很慢的走在蜿蜒的迴廊上,周遭寂靜只有兩人或輕或重的腳步聲。“紙條是你交給哥哥的?”
管家心頭一跳,連忙搖頭,“不,不是小的。”
“那是誰?”虞淼輕緩問道,語氣裡並沒有責備之意,但管家聽來卻只覺心驚膽戰。
“回大將軍話,”管家吸了口氣,“老爺雖躺下不能動。可這府上處處都是老爺的眼睛,老爺的手。大將軍其實不必問,並非小人不能告訴大將軍,便是說了,也沒有用。”
虞淼忽而停住腳步。回頭淡漠的看着管家。“沒有用?”
管家弓着身子,低着頭,“大將軍知道了又能如何呢?若是府上發生什麼事,能瞞住老爺的眼睛麼?”
“他是我哥哥,我瞞他做什麼?不過是一些細碎的小事,無需煩擾哥哥,讓哥哥憑白憂心着急。我回來了,哥哥理當可以輕鬆將養,好生歇息。”虞淼緩緩說道。
“大將軍是老爺的弟弟。難道會不瞭解老爺的性情?老爺是唯有將所有的事情都掌控在自己手中,瞭解各處細微之事,心頭方能安定的。”管家躬身說道。
“我是他弟弟。”虞淼又強調了一句。
管家卻只是弓着身子,什麼都沒說。
主僕兩人,沉默了好一陣子,廊間沒有垂簾子,寒風從耳畔吹過。虞淼忽而輕笑,“你說得對,他是唯有將一切的事情都握在手中放能安心,我便做我該做的吧。”
說完,虞淼大步向前走去。管家在後頭又跟了兩步,虞淼擡手道:“你回去哥哥身邊吧,不必跟着了。”
管家停在原地,擡頭看着虞淼的背影漸漸遠去。
原本是最至親的兄弟,老爺便是信不過他們這些下頭之人,才定要千里迢迢將大將軍召回來,如今大將軍回來了,可老爺仍舊不能完全放心,如此誰也不能深信的性子,在身邊五大護法都被人離間以後,還是不能改變麼?
管家搖了搖頭,轉身緩步向回走去。
次日午後,茗香居二樓雅菊間內。
沈五娘一身水綠色襖裙,細長的手指宛如蔥白,端着紫砂的茶壺,向兩隻紫砂茶碗中傾倒燙了茶。
“多謝大將軍能來。”沈五娘輕緩說道。
安靜的雅間,陽光從格子窗間漏進,屋裡燃着暖爐,外頭寒風肆虐,窗內溫暖如春。
嫋嫋茶香,安坐的兩人,若不是虞淼的表情太過冷硬,氣氛還是很微妙的。
“你有何想法,直說。”虞淼語氣冷淡,且透着不耐。
沈五娘偷偷擡眼,看了他剛毅的面孔,他臉上冷硬,亦如他渾身的線條,處處透着緊緻精煉,“虞將軍那日說的不錯,小女私下細想了想,我的確是她的手下敗將。”
虞淼聞言,沒有作聲,只伸手端起了茶案上的茶碗,淺飲了一口茶水。
沈五娘嗅了嗅茶香,繼續說道:“可正因爲我是她的手下敗將,我便比旁人更瞭解她。”
虞淼閉了閉眼,似乎十分沒有耐心。
“虞將軍給了我父親好處,讓我父親尋她回家,便是想要見見她的吧?”沈五娘明白,自然不是見見那麼簡單,“我父親素來和她不合,她是滿心戒備之人,如今大將軍回來,她出門則更是謹慎,齊王爺十分愛護姐姐,斷然不會讓姐姐犯險。不過,虞將軍若是願意,我有辦法,讓虞將軍單獨見姐姐。”
虞泰一直淡漠的看着透着陽光的格子窗,聽聞到此處,才淡漠的轉過臉來,“你有辦法?”
沈五娘鄭重認真的點頭,“對,我有辦法,姐姐雖看起來滴水不漏,但相識的時間長了,想的深了,就不難發現,她這個人,是有明顯弱點的。”
虞淼勾了勾嘴角,“說來聽聽。”
“姐姐從小缺乏親長關切,聽聞她母親十分愛護她,但性格孱弱,在她不過五歲之時,便已經撒手而去,她被送到吳興老家長大,想來在老家那種地方,又是被遺棄而去的女兒,過的日子定然不好。她心中十分渴盼親情,對她身邊多少給她些關懷的親人,十分在意。卻又將如今沈家的人都視爲仇敵。從沈家下手,不如從她關心之人身上下手。”沈五娘緩緩說道,“一旦觸及她的軟肋,還用擔心她不受制於將軍麼?”
虞淼上下打量了一眼沈五娘,嘴角勾起的弧度十分的冰冷,“她真是你的姐姐?”
沈五娘笑了笑,“虞將軍明知道,她奪走了我原本享受的一切,逼死了我的母親,這問題,問的……”
她話未說完,抿了口茶,看着茶水裡自己的倒影,輕輕的笑了。她不是以前那個傻乎乎的沈五娘了,她已經長大了,她要開始反擊了,那個曾經讓她追逐,讓她討好的大姐姐,準備好了麼?
“說的不錯。”虞淼緩緩點頭,“希望你有把握。”
沈五娘端起茶碗,輕輕碰了一下虞淼的茶碗,輕笑說道:“以茶代酒,願我們都能達成心願。”
兩人在雅間裡又說了近半個時辰的話,不知都商量謀劃了什麼。後來沈五娘帶着白紗的冪籬,被她身邊丫鬟攙扶着,從後院乘馬車離開,冪籬之下,是她帶着冷漠淡笑的臉。
虞淼又在雅間裡坐了片刻,聽聞暗中隨從回稟,沈五娘沒有被人跟蹤,他才起身離開。
兜馬走在街頭,虞淼發現自己不喜歡京城這個地方。他更喜歡西北,天高地闊,雖暑熱冬寒,可那裡纔是任他馳騁的天地。是該抓緊時間了,儘快醫好了哥哥,他也能儘快離開這個地方。
公孫娘子偷偷給沈四娘寫了信。
原本這信是寫給沈昕孃的,但她後來想了想,無論是送蟹還是送酒,昕娘都是讓四娘來的。想來昕娘也是有考量的,昕娘心思縝密,顧全大局,所慮周到,她便將信的擡頭換成了沈四娘。
告訴沈四娘,上次她送的酒,都被哥哥給搶走了,她手裡一點都沒有,可上次品過一碗之後,那味道實在讓人念念不忘,連她這不常飲酒的人,都被勾出了腹中饞蟲,若是方便,只盼着四娘能再送她一罈半壇的。
沈四娘接了信,便呈給了沈昕娘。
沈昕娘擡眼看向丹心,“酒還有多少?”
“給孫掌櫃送了兩罈子,葉娘子一小壇,蔡夫人和李夫人各一罈,給王爺留了兩大壇,如今還有兩大壇,另分裝好的,還有四小壇。”丹心忙回稟道。
“那便再給公孫娘子兩小壇吧。”沈昕娘點頭。
丹心立即轉身去暖拿酒。
沈四娘靠近姐姐,眼見屋裡沒有旁人,便低聲問道:“這酒,是同公孫將軍的病有關的吧?上次公孫娘子問我,我只說,是姐姐送她喝着玩兒的。”
“就是這麼說。”沈昕娘點了點頭。
“可這麼四下送着喝,旁人喝了,沒有關係麼?”沈四娘微微蹙眉,這酒她也是品嚐了的,其中甘醇悠長的美味,怕是沒有人能夠抵抗,可是這酒若是能治病,那便是帶了藥性的,藥可不是能亂吃的。
“自然能喝。”沈昕娘說,“酒不過量,便有益身體,只管叫公孫娘子放心飲用,咱們自己也在用不是?”
沈四娘點了點頭,未在追問。
讓丫環捧了兩罈子酒去往公孫家。公孫娘子聽聞沈四娘來了,連忙迎出垂花門。
“今日哥哥不在家,他真是討厭極了,我家裡父母沒有的早,哥哥於我,既是兄,又像父,可我同他沒大沒小慣了的,我那些小姐妹,又多是武將家的小娘子,也是大大咧咧,沒什麼規矩,”公孫娘子握着沈四孃的手道,“他也是個粗人,禮數不全,四娘子千萬不要往心裡去啊!”
沈四娘輕笑着點頭,“我是爲公孫娘子來的,一切自然只看公孫娘子情誼。”
公孫蘭微微一怔,又重重點了點頭,“四娘,謝謝你。”
“不用謝我,倒是我該謝你,該謝姐姐。”沈四娘說道,“當初姐姐帶我進宮赴宴,我才結識了公孫娘子,公孫娘子講義氣,諸多照顧與我,如今姐姐又給我如此機會,讓我能多同娘子來往,我在京中無甚朋友,唯有公孫娘子,在姐姐之外,給我姐妹親朋的溫暖,是我當說謝謝。”
公孫蘭聞言大笑,“好好,那我便不跟你客氣,我叫小廚房備了些菜,正好你拿來了酒,趁着我那討厭的哥哥不在家中,咱們好好把酒言歡!”
縱然公孫蘭說起哥哥之時,在前頭加了討厭兩字,可眼中的溫情卻是那般明顯。叫沈四娘略有些羨慕,雖沒有父母,可兄妹兩人的感情卻比一般家中兄妹之間更親密。自己家中的哥哥弟弟們,只怕都想不起來她這個姐妹。不過幸而,她有一個最是關心她,愛護她的姐姐,給她比旁人更多更貼心的溫暖。
沈四娘笑着同公孫蘭入了兩人小小的席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