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尚書瞧見齊王深邃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愈發的緊張起來,他忽的靈機一動,開口道:“其實叫昕娘回來,除了拜祭母親之外。確實還有一件小事,對昕娘來說,很小的事。”
方琰冷笑一聲,“哦?什麼小事?吾也聽聽?”
“乃是家中郎君,昕孃的弟弟們,在草堂書院借讀,如今希望能借着明年年初考試之時,轉而爲正式學子。”沈尚書諂笑說道,“並非是他們學問不行,只是想要有個萬全的保障。”
虞淼等在另一處花廳,看着格物架上陳列的各種飾物,面色沉斂。這齊王還真是謹慎至極,不過是回趟孃家而已。他竟也親自相隨,齊王的身手他已經試過,有齊王,並許多暗衛在場,他若想拿下齊王妃,幾乎沒有可能,且他也不想當着齊王面,鬧出這麼大動靜。
這沈尚書也真是蠢。難道不知道他所謂單獨相見的意思麼?虞淼起身,緩緩吐出一口氣來,正欲提步,忽聞有細微的腳步聲輕緩而來。
他嘴角輕輕勾起,聽着那腳步聲走近。守在外頭的侍衛立即將人攔下。似有爭執之聲隱隱傳來。但守衛並不放鬆,爭執持續片刻,便停了下來。那細微的腳步聲停了一會兒,又漸漸遠去。
“將軍,適才沈家五娘子前來,想要求見將軍。”守衛低聲稟道。
“倒是小看了她,沈尚書身邊,竟有她的眼線,年紀小小。心倒是不小。”虞淼輕緩淡漠的說道。
“請將軍吩咐。”守衛又道。
虞淼沉默片刻,“不過是個小丫頭,不必動她了,走了就罷了。”
守衛躬身退下。
方琰聽聞乃是關於草堂書院的事,不由側臉看向沈昕娘。這事兒若是求他,他還真沒有辦法,陸先生那人,他也時常相見,最是不講情面,上次他言語不過有小過失,那陸先生就揪着不放,一定要他認真糾正了,且在聖上面前親自承認了方可。
可是陸先生對沈昕娘卻是總讚不絕口,每每提及,面上都是讚許神色,聽聞陸先生能同一直針鋒相對的賀先生同一書院爲師,且如今相處十分默契,還是沈昕孃的緣故,想讓幾個學生在草堂書院轉爲正式,與她來說,還真就是幾句話的事兒。
“父親不必同王爺多說,說了王爺也幫不了。”沈昕娘淡淡說道。
沈尚書皺眉,“王爺還沒有開口,王妃您……”
“我幫不了。”方琰立時搖頭,“不過想來此事也影響不了沈家祖塋改道河渠之事吧?”
方琰的聲音清冽好聽,可入了沈尚書的耳朵,卻分明有幾分斥責的意味。
沈尚書連連點頭,“是是,這是兩碼事兒,不影響的。”
“許多事情,都是兩碼事,相互之間看似沒有什麼影響。上次沈尚書協同大理寺查辦貪腐之事,無功無過,表現可是十分平庸啊?”方琰緩緩說道,“沈尚書乃是吾親自指派去了的人,表現如此,實在讓吾很是失望。”
沈尚書聞言,背上立時蹭的冒出汗來,連忙起身行禮,“王爺,回稟王爺,上次是下官辦事不力,下官如今明白了,都明白了,再不會行糊塗之事,王爺放心!祖塋之事,下官一定會處理好,斷然不會叫改道河渠的事情影響了秦氏的墓。”
沈昕娘聞言起身,“那便走吧。”
“王妃難得回來一趟,王爺若是公務繁忙,王妃不若留下來多住些時候?”沈尚書連忙說道。
方琰冷冷看他,“沈尚書莫不是沒睡醒呢?”
沈尚書一愣,連忙應聲,“不敢,不敢。”
“自進門起,便聽聞沈尚書多說糊塗話!本王的王妃,爲何要在沈家多住?王妃執掌內院,忙得很,日後再有小事,莫要叨擾王妃,叫吾知道,沈尚書掂量着纔好。”方琰聲音清冷。
但他的手掌卻是十分的溫暖,輕輕握住沈昕孃的手,扶着她緩緩向外走去。
沈尚書心裡幾乎要急瘋,怎麼這樣就走了?虞將軍還在府上等着呢?送走了這邊,沒見着人,虞將軍那裡,他要如何交代?那些地契,虞將軍是不是就要要回去了?他剛派了得力之人四下趕赴地契上良田所在的地方,如今吃到嘴裡的肉,還沒品到肉味兒,又要吐出去了?如何捨得?
可眼看着齊王攜着沈昕孃的手,兩人並肩依偎的身影越走越遠,沈尚書卻也無可奈何。
管家上前小心翼翼的拽了拽沈尚書的衣角,“老爺,王爺和王妃要走了!”
“我知道,還用你說?”沈尚書不耐煩道。
“老爺不去送啊?”管家焦急。
“啊?”沈尚書這才恍惚回過神來,“王爺王妃慢走——”
他連忙說道,快步追了上去,還未跑近,躬身張嘴要說恭送之言,卻是趕上馬車揚踢而去,吃了一嘴的灰。
沈尚書抹了抹額上汗,“走走,快些去小花廳!應付了這邊,還要應付那頭兒,我這是遭了什麼罪!真是不孝女!若她老老實實的應了,老老實實的回來,什麼不好?”
沈尚書卻不曾去深想,今日回來的倘若是沈昕娘自己,又會遭遇何種情形。縱然他心底再清楚不過,卻又自欺欺人的只當並不會到那地步。
沈尚書焦急去了小花廳,卻哪裡還瞧得見虞將軍的身影?亞雜帥技。
“虞將軍人呢?”沈尚書側臉問管家道。
管家慌忙去問一旁家僕,家僕躬身道:“回老爺,虞將軍先前還在這兒,不多時走了。”
“走了?”沈尚書瞪眼,“留下什麼話沒有?提了……地契沒有?”
家僕連連搖頭,“什麼都沒說。”
沈尚書長長鬆了一口氣,緊張焦急的臉上又露出淡淡笑容來,“沒提,就好!走了就走了!”
說完,揹着手,哼着歌兒,向新姨娘院中而去。
回到府上的虞淼,去看了哥哥的情況。哥哥依舊是老樣子,躺在牀上,不動不說,唯有家僕給他翻身的時候,他會動動嘴,問家僕弟弟在哪兒,在做什麼?
哥哥心急,急着起來,急着恢復如初。他知道,自然也能理解,換做哪一個原本好好的人,忽然躺下,變成廢人一個,都會急的受不了。
他也希望哥哥能好,可在哥哥殷切期盼目光之下,他卻覺心情壓抑沉重,只看了哥哥一眼,便匆匆從哥哥房間離開。齊王將齊王妃身邊箍的如水桶一般,他沒有尋到合適下手的機會。貿然行動,不會迎來想要的結果。
他不能急,不能焦躁。
“大將軍,門上有人遞了字條進來。”虞淼的隨從忽而躬身說道。
虞淼擡眼,隨從立時將字條奉上。
“如果我沒有猜錯,將軍定是聽聞了長姐會醫術的傳言。將軍若是想要單獨見一見長姐,父親幫不了將軍,我卻能幫。明日午後,茗香居雅菊間。”
沒有署名,簡簡單單清秀娟巧的字體。
虞淼看完,冷笑一聲,將字條揉成團,擡手仍出窗外,“沒事,下去吧。”
隨從領命退下,窗外卻又個人影一閃而過。
晚膳時候,虞淼用過飯,正要在院中走走,卻被管家請到了虞泰的房間裡。
虞泰被家僕扶着,歪歪坐在軟榻上,背後有兩個碩大的枕囊支撐着他的身子。他的腦袋無力的歪向一旁,像是脖子支撐不住腦袋的重量,整個人的姿勢看起來,格外的怪異,讓人不舒服。
管家看到虞淼蹙起的眉頭,和詫異的視線,便解釋道:“老爺總是躺着,躺的渾身睏乏,便想要起來坐一會兒,雖坐不穩,卻也比總躺着好些。”
這話說的酸酸楚楚,十分可憐。
虞淼臉上露出沉重臉色,緩緩點了點頭,“你們多精心些,哥哥也放心,我必儘快——爲哥哥尋到辦法。”
“唔……”虞泰動了動嘴。
管家連忙上前,附耳過去,不聞他說了什麼,只見管家連連點頭。
虞淼皺眉道:“哥哥既然喚了我來,有什麼話,只管同我說就是,還吩咐他們做什麼?”
虞泰卻是斜着眼,僵直的看着虞淼。這視線讓虞淼格外不舒服,卻又不能離開。
管家上前,拿出一張字條來,雙手奉給虞淼。虞淼伸手接過,並未展開,只看那字條大小,和上頭皺巴巴的痕跡,心下已經明白幾分。
他垂着眼眸,沒有看向軟榻上姿勢歪斜的哥哥,也沒有看那字條,只是僵直而沉默的站着。
“大將軍,老爺叫您上前呢。”管家在一旁說道。
虞淼這才擡頭,目光卻是冷冷的看向管家。
管家被他這冷如冰霜的目光一掃,立時渾身僵住,像是被冰封凍住一般,心頭腳心都冒着寒氣。他幾乎要被一個視線嚇破膽的時候,虞淼才轉過臉,提步上前,來到虞泰身邊,附耳過去。
虞泰嘴脣蠕蠕,“去見……”
“哥哥,我知道你心急……”
“去見。”
“寫着字條的人並沒有多大用處,不過是個小丫頭,我不想……”
“去見。”
虞泰一再打斷虞淼的話,可反反覆覆只有一句,堅定不移的兩個字——去見。
不管虞淼的想法和心思,虞泰執着的不肯放過任何一個微小的力量,任何一個渺茫的機會,任何一個沒有道義可言的算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