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齊王府二門外,她戀戀不捨的送沈昕娘下了馬車,“昕娘……”
她有些期盼的目光落在沈昕娘身上,想要開口詢問,卻又覺得如今還不到時候,倘若開口太早。反倒會錯失機會,她要等等,一定要有耐心。
“多謝公孫娘子。”沈昕娘朝她點頭致意。
公孫蘭也連忙還禮,“不當謝,不當謝。那我就走了,昕娘有空一定要告訴我!”
她一步三回頭的又爬上了馬車,撩開車窗簾子,看着站在原地目送她的沈昕娘,動了動嘴脣,最終只露出一個笑容來。
“娘子怎的不問問沈娘子?”公孫蘭的丫鬟問道。
公孫蘭卻是搖了搖頭,垂眸沒有說話。
沈昕娘回到正院。方琰卻意外的正在家中。嗅到她滿身帶着清新的荷香,他似笑非笑道:“公孫家的荷塘,好看麼?”
沈昕娘微微頷首。
丹心有些緊張,覷了覷方琰臉色,低聲道:“娘子採了好多蓮蓬回來呢!專門向公孫娘子開口,要帶回來給王爺享用呢!”
方琰和沈昕娘聞言,皆側臉看向丹心。
丹心一陣子的緊張,她沒說錯話吧?怎的兩位主子看向她的目光這般的駭人?她,她還是不要再這兒杵着了!
“娘子……婢子,婢子去看看蓮蓬,別讓她們存放不當,倒可惜了那麼新鮮飽滿的蓮蓬!”丹心倉促說道。
沈昕娘點頭。“叫她們好好放着別動,待會兒我要用。”
“是。”丹心應聲,忙不迭的退了出去。
“真是專程爲我帶回來的蓮蓬?”方琰勾着嘴角看她。
“蓮蓬豆腐,蓮蓬三鮮湯,荷花酥,蓮子銀耳湯,你喜歡什麼?”沈昕娘擡眼看着他。
“你若喜歡荷花,王府後院也有池塘。明日就叫人將池塘挖了,種蓮藕。”方琰握住她微涼的手,似笑非笑的說道。
“並非喜歡蓮花。”沈昕娘卻是開口,“恰巧採了些蓮蓬回來而已。”
“恰巧?”方琰挑了挑眉梢。
“採蓮是恰巧,專門帶回來不是。”沈昕娘說,“每隻蓮蓬都是我親手採摘。”
方琰將她的手握在手心裡,輕輕摩挲。“那我是不是該說,辛苦你了?”
“你心裡知道就好,不必掛在嘴上。”沈昕娘平緩說道。
方琰沉默片刻,忽而輕哼,“是不是我不問,你就不打算說,你今日在公孫家是去做什麼了?”
沈昕娘擡眼看他,“我做什麼了?”
方琰看着她無暇的美顏,想要生氣,卻又實在生不出氣來,“你見紫陽真人。是信不過我麼?信不過,不用他,也可找到更合適的人選來取信陸北麼?”
沈昕娘反握住方琰的手,坐正身子,直視着他的眼睛,“方琰,你不讓我見紫陽真人,不讓我利用他的軟肋,以攻虞泰軟肋,是信不過我麼?以爲我仍舊是在衝動,在意氣用事麼?”
她的反問,讓他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兩人這般四目相對,誰的話語中都沒有火氣,氣氛尚算融洽。
“還是你覺得,我們應該像小時候一般,動手一較高下,誰贏了聽誰的?”沈昕娘問道,言語之中頗有幾分調笑的味道。
氣氛並不那麼劍拔弩張,他勾了勾嘴角,“並非不信你,只是不想你涉險……”
他口中似有些苦澀的味道,他是男人,這些事情都應當是他的事,她只需躲在他羽翼之下,平平安安的等待他們想要的結果就是。
“人不可以太自私。”沈昕娘忽而說到,“你說,我沒有資格將你摒除在外,那你,又有什麼資格將我應該揹負的責任盡數兜攬過去?那是我的師父,我的同門中人的仇啊?你憑什麼決定我能不能冒險,能不能出力?”
方琰蹙眉看她。
沈昕娘垂眸道:“我知道你有一大堆的理由,爲我好,師父也是爲我好,你們想讓我輕鬆自在,不必揹負桎梏枷鎖……”
沈昕娘說話間擡頭看他,黑白分明的眼眸之中是堅毅的神色,清亮動人,“可我是個人,我有我的想法,我的感情。不是你們爲我安排什麼,我就要接受什麼。”
方琰動了動嘴脣。
沈昕娘握着他的手上加大了幾分力氣,上身微微前傾靠近他道:“所以,要對付虞泰,對付虞氏一族,我們之間,先摒除那些芥蒂,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彼此信任,相互扶持,可好?”
方琰見她面色認真鄭重,一向冰涼的手心裡,似也有幾分執着的溫度。
他凝望着她的眼睛,在她黑白分明的眼眸之中看到自己的倒影,“好,彼此信任,相互扶持。”
沈昕孃的嘴角微微揚了揚,似有淺淡的笑容在她脣邊綻放,只是那彎起的弧度還不夠大,且有些僵硬而冷冽。
“你見過紫陽真人了,那他答應了麼?”方琰輕緩問道。
沈昕娘搖了搖頭,口中卻是道:“他會答應的,你這麼大火氣,應當多吃些蓮子,蓮子心微苦,去心火最是好。”
方琰輕笑,“那有勞昕兒!”
沈昕娘起身,向外走去,到了門口卻忽而駐足,回頭看着方琰,“我瞧見他們這幾日在整修裝潢府內,特別是正院之中,你當知道,如今這時候,並非應當興土木的時候,你是打算做什麼?”
方琰聞言,微微一愣,“呃,也沒有要大興土木,只是略整修一番,不費什麼事。”
沈昕娘定定看着他,她問的問題明明是,他這麼做是爲了什麼。他卻顧左右而言他,分明是搪塞。
“你不想說?”沈昕娘問道。
方琰垂眸笑了笑,沒有作答。
沈昕娘倒也沒在小事上糾纏,輕緩說道:“我看蓮蓬豆腐,蓮蓬三鮮湯,荷花酥一類的你都需的多吃點,乾脆做個全蓮宴好了。”
方琰看着她娉婷的身影消失在門簾後,輕笑不語。
住在正院果然是好處多多,不僅能時常品嚐到她親自下廚的美味佳餚,兩個人的關係似乎也慢慢越來越默契。只是這正院住進來,她雖不在意,他卻不能不給她個說法。
他前日已經上摺子,要扶她爲王妃。聖上絕不會不同意,如今翻修王府,修整裝潢正院,自然是爲了扶正她,給她王妃的名分而準備。
如今不告訴她,怕她笑他世俗。便是被她評價世俗,他也只想要將最好的給她。
“來人,”待沈昕娘離開一陣子後,方琰忽而喚道,“將後院池塘挖了,多栽些蓮藕,去問問公孫家的蓮藕都有些什麼品種,多尋些稀罕的品種來,不能遜色與公孫家的荷塘。”
方琰吩咐隨從道。
隨從連忙躬身應是,王爺先前從不在意這些的,如今怎的倒變了喜好了?
沈昕孃的“全蓮宴”不僅味道絕佳,也是消暑去心火的佳品。
方琰心中那一點彆扭早就被這全蓮宴清掃的一絲不剩,冷峻的臉上,笑容滿滿。
只是紫陽真人就沒有那麼好的運氣了,沈昕孃的話一遍遍在耳邊迴響,一遍遍糾結在心頭。
就不想知道爲何昔日混元派的弟子,如今爲何拜入茅山上清派?口口聲聲喚着別人師兄?
他爲何背離師門,爲何不念昔日之情?是他看走了眼,那昔日赤誠的黃帥印不過是貪圖世間榮華媚俗的小人?還是這中間有什麼他不知道的隱情?
不不,他不能被沈娘子牽着鼻子走,她一番話,就是想要擾亂他的心緒,叫他糾結與俗事。不管是何原因,如今和他又有什麼關係?他一心修道就是,旁人之事,管他作甚?
可每每集中精神,盤腿打坐吐納,運大小週天之時,就抑制不住的心浮氣躁。幾乎走火入魔。
他甚至辟穀兩日,除清水外,粒米不進,不食五穀,以求不染濁氣,清除體內雜質,以求清心,好專注精神。宏休嗎號。
可仍舊不行,沈娘子的話,彷彿魔音穿耳,總是揮之不去。
紫陽真人折磨自己幾日,終究放棄,放不下的執念只能前行,無法迴避。他趁着夜色,想要潛入齊王府,尋找沈娘子。可臨近才發現,看起來風平浪靜的齊王府,其實戒備森嚴。暗中守衛窺伺四方。誤闖進去,怕是不妙。
既然決定了要迎着自己放不下的事情,往前行。紫陽真人並未退縮,不能潛入王府,索性親自寫了封信,叫人遞進王府給沈娘子。
原以爲因着齊王爺惱怒他的緣故,他的信想要遞到沈昕娘手裡頗要費些周折,他甚至一連寫了好幾封,只待前頭的信打了水漂,後頭的信他立馬想別的辦法送進去。
他不知那日沈昕娘和方琰相談之後,兩人的開誠佈公。他的信順順利利的第一時間送到了沈昕孃的手上。
不出一日,一瓶帶着淡淡馨香的藥膏,和一封簡短的回信就送到了他的手上。
信中寫了齊王爺讓人打探到陸北的行蹤,陸北平日裡常在虞府上,唯有每天黃昏時候,必然會出來一趟,晃晃蕩蕩十分悠然的到西市的茗香居,點一壺顧諸紫筍,叫一個唱小曲兒的姑娘到雅間裡,喝茶,聽曲兒。
那錦盒中帶着淡淡馨香的藥膏,名爲化腐生肌膏,對虞泰肩頭的傷有奇效。一般外傷亦可用,效果不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