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陽真人蹙眉,“沈娘子何必如此逼人?不認得就是不認得!沈娘子倘若是爲此事叫貧道來,那恕貧道不奉陪了!”
“聽聞自己門中人背叛師門,轉而投到旁人門下,第一反應,不應當是氣憤麼?就算不會第一時刻想到要清理門戶。難道言語神態之中最先流露的不應該是憤憤不平麼?”沈昕娘緩緩說道,“爲何道長的反應是逃避呢?”
紫陽真人動作一僵。
“道長臉上並無意外之色,只是着急否認。”沈昕娘說道,“說明在聽聞我說起這件事情之前,道長便已經知道了這事兒了。”
紫陽真人皺眉,此時否認的話,卻有些說不出口。
“想來道長在回來的路上,折返回去尋虞泰的時候,已然發現了這件事。”沈昕娘分析道,“但是道長卻沒有提及,更沒有清理門戶的舉動。由此——能不能推斷。道長其實和那位黃道士,實際關係匪淺呢?”
“沈娘子未免太想當然了!”紫陽真人悶聲說道,可臉上的表情已經將他的心緒出賣。
“道長和黃帥印,以及黃帥印如今的師兄張銘之都是相識的,這裡頭有什麼不爲人知的恩怨糾葛?”沈昕娘問道。
紫陽真人寒着臉,搖頭,“沒有。”
“我對道長的私事沒有興趣。”沈昕娘擡手將飽滿的蓮蓬扔進小舟之中,擡手又拽了一隻蓮蓬下來。
丹心不緊不慢的搖着船槳,小舟在密匝的荷葉中緩緩划行。柔軟的荷葉打在人的頭上,臉頰上,一點也不痛,倒是帶來些許的荷香和清爽之氣。
丹心手癢。拽了朵又圓又大的荷葉下來,倒扣在自己頭上,荷葉柔軟的葉子垂下來,蓋住了她半邊的臉。
她是倒坐着搖槳,後頭的荷葉撫在她頭上,將她頭上的荷葉撫掉,荷葉帶着小刺的莖恰敲在紫陽真人的頭上。
紫陽真人有些氣惱的抓過荷葉,擡手投進荷塘裡。“你究竟想知道什麼?”
“我想幫道長一個忙,自然也是讓道長幫我一個忙,道長一向強調互利互惠,如此互利的事,想來道長不會拒絕?”沈昕娘緩緩說道。
紫陽真人皺着眉頭,“什麼忙,說清楚?”
“虞泰身邊的五大護法。分別來自兩個門派,張銘之和黃帥印如今都是茅山上清派之人。另外三人則是霍山淨明派,而霍山淨明派又以陸北爲首,我想讓道長見見陸北。”沈昕娘說話間,仍舊神態悠然的採着蓮蓬,好似她說的只是一件不足爲道的小事一般。
紫陽真人聞言,半晌都沒有說話。
沈娘子想要做什麼,不言自明,自然是希望他能夠取信於陸北,從而挑撥虞泰身邊五大護法的關係。
可他因何要見陸北?這對他有什麼好處?莫非……沈娘子和齊王爺已經知道了他同黃帥印的關係?知道他內心的糾結與掙扎?
他不由在心底搖頭,這件事知道的甚少。若不是再見到黃帥印,他自己怕是都已經忘記了,旁人又怎麼可能知道?
“這於貧道,又有什麼好處?”
“紫陽真人難道就不想知道黃帥印爲何要背叛師門,轉而投入茅山上清派門下麼?”沈昕娘看着紫陽真人。
紫陽真人臉上卻有些羞惱的神色,“他要師從何門是他自己的事情,同我有什麼關係?我便是認識他,也管不了那麼多!清理門戶這種事情,貧道不屑爲之!”
“看着曾經自己門派之人,如今口口聲聲叫着旁人師兄,”沈昕娘語氣有些嘲諷的意味,“道長竟一點都不覺得憤懣?道長還真是雅量!”
“休要反覆提及這件事!”紫陽真人面上尤爲不悅。宏休役號。
“不敢叫人提?是怕事懦弱還是心虛氣短?”沈昕娘輕飄飄問道。
紫陽真人聞言已經變了臉色,惱羞成怒,忽然揮掌向沈昕娘拍來。
沈昕娘擡手挽過一片荷葉,折斷荷葉長長的葉莖,翻手揮動荷葉,拂開紫陽真人的掌力。
紫陽真人提氣,凝聚精神,忽而從袖管中彈出一張符篆來。
沈昕娘擡手將手中荷葉向那符篆擲出,口中唸唸有詞。
荷葉兜住符篆,兩廂飛速旋轉,兩人同時道出一聲“破”,荷葉同那符篆同時爆裂開來。
連平靜的荷塘水面都被激盪出不小的水花,小小的木舟也左右飄蕩。
丹心緊握着木漿,瞪大眼睛看着忽而翻臉大打出手的兩人,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生怕自己出聲干擾了娘子。
“道長這是做什麼?”沈昕娘拽了個蓮蓬握在手中,反手飛快將蓮蓬中的飽滿的蓮子都摳了出來。
渾圓肥碩的碧青蓮子躺在她淨白的手掌中,怎麼看也不像有殺傷力的樣子。
但在紫陽真人擡手揮來之時,那肥碩可愛的蓮子噗噗打在紫陽真人的肩窩,肘內,小腹處,卻彷彿帶着巨大的阻路和衝擊力,讓紫陽真人的動作都不禁慢了下來。
紫陽真人動作受阻,不由瞪大眼睛看着沈昕娘,“娘子解除封印這纔沒有多久,道法恢復倒是如此之快?”
沈昕娘垂眸,把玩着手中圓滾滾的蓮子,“叫道長見笑。”
“可是那靈水的作用?”紫陽真人眯眼問道。
沈昕娘垂眸不語。
“別以爲這樣,我就會答應你的條件!”紫陽真人彆扭的轉過臉去,“貧道素來不受人脅迫!”
“沒有人要脅迫道長,”沈昕娘說道,“不過是提議而已,道長若是沒有興趣,那便罷了。”
紫陽真人皺着眉頭轉過臉來,“罷了?”
沈昕娘點頭,“道長無意,自然就罷了。沒有道長相幫,總會有別的辦法,異曲同工。”
紫陽真人面上有糾結之色,卻不願如此就妥協。
他氣哼一聲,拱手道:“道不同,不多留了!”
縱身離開小船,踏着荷葉向岸邊掠去。
待他飛身遠去,丹心才吐了口氣,“娘子果真好生厲害!嚇壞婢子了!”
沈昕娘卻將手中的蓮子也扔在船底,又擡手去拽蓮蓬,“無甚可怕的,他不過惱羞成怒,不是真的要動手。”
丹心吐了吐舌頭,這還不是真的要動手?瞧瞧一旁因那符篆和蓮葉一道轟然裂開,而被波及,東倒西歪的一片荷葉吧?倘若是真動手,豈不是要這一大片荷塘都跟着遭殃?
“可咱們這一趟出來,不是白來了麼?紫陽真人也沒有答應,還這般氣哼哼的走了……”丹心覷着沈昕娘連色,小心翼翼問道。
“沒有白下的功夫。”沈昕娘說道。
“啊?娘子是說,紫陽真人還會回心轉意麼?”丹心皺眉,有些不信。那般生氣的離開,那般氣憤的不許人提及那個人,分明避之不及,如此,還能回心轉意?
“反應越是激烈,說明這件事在他心中的分量越重。”沈昕娘說道,“人最怕有放不下的事,一旦有執念,就會不達不休。”
丹心聞言擡眼看向沈昕娘。就如同娘子這般麼?有了報仇的執念,就無論如何都不會罷休?
看着船底已經採了不少的蓮蓬,沈昕娘拍了拍手道:“差不多了,回去吧。”
丹心搖着船槳,四下看去,觸目皆是望不到盡頭的蓮葉,“娘子……婢子……迷路啦?”
沈昕娘無奈看她一眼,擡頭望了望天,判斷着方位,指點着她行船的方向。
小舟推開密匝的荷葉,緩緩向岸邊石階靠了過來。
“昕娘終於回來了!”公孫蘭瞧見沈昕孃的小船,便忙不得的從六角涼亭裡頭迎了出來,頗爲熱切道,“娘子可累了?採了這麼多蓮蓬啊!蘭兒甘拜下風!”
沈昕娘看了看一旁空着的小船,並未多言。
公孫蘭親自站在石階上,伸手要扶沈昕娘下船。隨着小舟蕩近,水一**推向石階,站在石階最下頭的公孫蘭繡鞋裙襬盡被打溼,她卻一點都不介意,伸向沈昕孃的手,也沒有絲毫的猶豫。
原本她叫自己的丫鬟上前相扶,已經算是周全了禮數了,她乃是公孫將軍的親妹妹,公孫家裡的大小姐,如何需要自己上前服侍?
可她臉上沒有絲毫的委屈和不情願,看着沈昕孃的眼睛中都流露出熱切來。
“時候已經不早了,昕娘在府上留下用過午飯再走吧?”公孫蘭笑着說道。
沈昕娘還未開口。
她便又急忙道:“昕娘千萬莫要推拒,好容易來府上一趟,就叫我略盡地主之誼,你若是急着離開,就是嫌棄我招待不週!”
沈昕娘看了她一眼,公孫蘭笑的眉眼彎彎。“那就麻煩了。”
“不麻煩,不麻煩!”公孫蘭笑容滿面,立時吩咐下人去準備。
在公孫家用過午飯,沈昕娘才被公孫蘭親自送走。臨走,沈昕娘倒還不忘她採的蓮蓬,“公孫府上的蓮蓬不錯,我採來的那些,便帶回去吧。”
公孫蘭沒有不願意的,忙不迭的叫人給裝好,送到馬車上。
兩人坐在馬車上的時候,她還熱切的噓寒問暖,滿面誠懇道:“昕娘,往後有時間,要常來常往,常常出來走走啊!總悶在王府裡有什麼趣?哥哥府上不僅荷塘好,還有旁的好去處,昕娘下次來,我帶你去!”
沈昕娘緩緩點頭。
“那可說好了!”公孫蘭立即說道,半點開玩笑的意思也沒有,原本不過客套之話,她面上卻鄭重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