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得志將臉揚,
敲詐勒索任猖狂。
狗仗人勢啥都千,
惡貫滿盈刀下亡。
肅順被衆番役架到牛車上,直奔菜市口。
出斬肅順的消息不翼而飛,震動了京城。人們懷着不同的心理,涌上街頭,趕奔刑場。恭親王怕出事,便和九城兵馬司、順天府、步軍統領衙門打了招呼,出動三四千官兵和衙役,維持秩序。五步一崗,十步一哨,如臨大敵。從宗人府到菜市口的大街上,人山人海,水泄不通。押送肅順的牛車,只好緩緩而行。午時三刻,這位顯赫一時的龐然大物,終於掉了腦袋。
顧命大臣被徹底打倒了。歷史上,稱這次事變爲“祺祥政變”。因爲事情發生在辛酉年,所以又通稱“辛酉政變”。十月初九,小皇帝載淳駕坐太和殿,舉行了隆重的登基典禮,改年號爲同治。又頒旨加兩太后的徽號:東太后爲慈安太后,西太后爲慈禧太后。
十月初十,是慈禧太后的壽誕之日,免不了又是一場祝賀。十月十五日,兩宮太后正式垂簾聽政。加封恭親王爲議政王,總理全國大事。又改組了軍機處和內閣。凡辛酉政變的“有功人員”,都擢升重用。凡肅順一黨,皆受沙淘。大赦天下,嘉獎官兵,直忙了一個多月。
慈禧太后是個極聰明能幹的女子。自從她垂簾聽政以來,明察秋毫,賞罰分明。把咸豐帝留下的這個亂攤子,治理得井井有條。因此,滿朝文武無不敬畏,慈安太后一向不愛過問政事,大權皆操在慈禧之手。日久天長,人們幾乎把東太后淡忘了。
同治三年,天京失陷,太平天國崩潰。對清朝統治者來說,沒有比這件事更值得祝賀的了。慈禧命議政王奕傳旨,嘉獎湘、淮軍,恩封曾國藩爲一等侯爵,餘者都晉升一級至三級。並且,獎給銀牌四百兩,黃馬褂十領,朝珠五十副,白銀十萬兩。
同治五年,捻軍回民起義,先後被清政府剿殺。慈禧更是喜出望外,傳旨“普天同慶”,並且,加曾國藩大學士銜、直隸總督,左宗棠爲川陝總督,李鴻章爲協辦大學士、總督兩江,餘者,各有升遷。於是,文武百官聯銜上奏,頌揚慈禧之德。尤其是才子聚集的翰林院,更是大書特書、大捧特捧。把個那拉氏樂得然飄飄,飄飄然,連北都找不着了。
新任的總管太監安得海,在慈禧面前說一不二,滿朝公卿都要看他的眼色行事。有一次,恭親王奕有急事,向慈禧稟奏。因爲沒有運動他,這小子恨在心頭,藉口說太后正睡覺,把奕蹲了兩個多小時。同治皇帝喜歡踢球,有一次,把球踢進西暖閣院裡。小安子硬說皇上驚了太后的駕,竟假傳懿旨,罰皇上站了半個時辰。諸位請想,他連恭親王和皇上都不擺在眼裡,何況他人?至於打罵宮監,勒索百官的事,更是家常便飯了。裡裡外外,上上下下,除慈禧之外,沒有不恨他的。
到了同治七年。有一天,他給慈禧太后按摩。一邊伺候着,一邊講九城的新聞和民間的醜事。慈禧聽了,樂得眉飛色舞。講來講去,就講到同治皇帝身上了。他說皇帝雖小,卻經常與宮女廝混,若不加管束,非鬧出笑話不可。慈禧說:“你看該怎麼辦呢?”小安子笑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早點給萬歲爺成了親,太后不就省心了嗎!”“嗯,說得不錯。你看有合適的嗎?”“回太后的話,奴才發現員外郎鳳秀的女兒不錯。”“多大了?”“可能比皇上小一兩歲。”慈禧道:“現在還小着點,過兩年再說吧!”小安子道:“太后說得對。不過,依奴才看,早一點準備還是應該的。一般的小民,還要經過提媒、相親、定親、娶親這幾道手續,何況是堂堂的皇室?等事情到了眼皮底下,不但太后着急,下邊的人也抓瞎。”慈禧想了想說:“都準備什麼呢?”小安子道:“自然是大婚的服裝。皇后的、萬歲爺的、妃嬪的,裡裡外外還不得幾百套?”“那你就通知內務府和禮部衙門,及早準備吧!””“-!”小安子嘴裡答應着,臉上卻露出不以爲然的樣子。慈禧問:“怎麼,我說得不對?”小安子趕緊磕頭道:“太后哪有不對的地方?奴才是想……這個……”“有話你就直說吧,少在我面前兜圈子。”“是!”小安子又磕了個頭,搖頭晃腦地說:“奴才怕內務府辦不了這種差事。必須派個精細的人,親自到江南選定衣料和樣式。”“用得着嗎?”“太用得着了。這次派人,一方面是給萬歲、皇后制龍衣,主要是給太后您制幾套好服裝。”
慈禧一聽就樂了。小安子投其所好,又說道:“太后垂簾聽政,把咱們大清的江山治理得這麼好。您雖省吃儉用,奴才可不能不替主子張羅。”慈禧笑着說:“猴崽子,就是你能說。”小安子受寵若驚,更加餡媚地說:“這是奴才心底的話,如有半字虛假,天打五雷轟。”慈禧道:“嗯,是應該派人到江南去一趟。派別人吧?我不放心;派你去吧?按照祖訓,太監是不準離開都門的。”小安子聽罷,尖笑一聲。慈禧問道:“你笑什麼?”小安子正色道:“什麼叫祖訓?祖訓還不是人說的?您現在說句話,也叫祖訓,他們誰敢不聽!”
慈禧暗中想道:小安子說得不是不對。什麼叫祖訓?祖訓還沒有垂簾聽政這一條呢,我不也這麼做了嗎?就憑我要派個太監出京辦事,他們誰敢反對?想罷,說道:“小安子,那我就派你到江南去一趟,替我和皇上採辦龍衣。”“您真是奴才的老祖宗,奴才接旨。”說着,趴到地上直磕響頭。
慈禧停了片刻,把臉一沉,又說道:“不過,你可要檢點着點,別大放肆了。要捅了大婁子,連我也庇護不了。”“-,奴才都記到心裡了,我再請示一下,太后讓奴才幾時動身?”“你自己安排吧,哪天都行。”“謝太后,萬歲,萬萬歲!”小安子又磕了頓頭,才哈腰退去。
閒言少敘。小安子回到家裡,他的兩個老婆康氏和馬氏,趕緊到眼前服侍,那位說,太監怎麼還娶老婆?在歷史上,太監娶媳婦,不是什麼新鮮事兒。到明、清兩代,更爲普及。小安子娶上老婆,爲的是講究排場,貪圖享受。康氏才十九歲,馬氏二十一歲,都是極貧困的北京人。但凡家中有一點生活之路,誰願嫁給他守一輩子活寡?別看小安子在慈禧面前像只哈巴狗,回到家裡可就變了樣。不是吹鬍子瞪眼,就是吆五喝六,比誰都會擺譜。小安子的叔叔兼管家安邦太,手捧賬本,向他稟告了最近一個時期的開銷。接着,又哈着腰問:“聽說你最近有個好差事?”“什麼?”安邦太道:“黃石奎、李平安二位公公說,你奉了慈禧太后的懿旨,要下江南承辦龍衣。”“嗯,是這麼回事。”安邦太一聽,樂得臉上都開了花啦:“得海呀,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你要真的當上欽差大人,不就登上天了?”小安子搖頭晃腦地說:“誰不知道我安二爺,在一人之下,衆人之上?大清的江山,我當一半的家!”
正在這時,忽然門上人稟報:“黃石奎、李平安來訪。”“叫他們進來。”
黃石奎是個大塊頭,體重超過二百,李平安瘦小枯乾,比燒雞胖不了多少。一前一後,來到正廳,拱手說:“參見安二爺。”“起來,起來,我正想找你們呢!”小安子他又吩咐道:“擺酒。”
老媽、丫環裡裡外外一陣忙碌,把酒菜擺好。安得海居中,黃、李二人左右相陪,安邦太坐了橫頭。酒過三巡,黃石奎道:“聽說您奉旨下江甫,承辦龍衣,可有此事?”小安子說:“嗯,有這麼回事。你是聽誰說的?”黃石奎道:“宮裡都傳開了,誰不知道?”李平安尖着嗓子說:“二爺何時起駕?”小安子道:“三五天之內,你們得替我張羅張羅。”“是啊,我們就是爲這事來的。”小安子說:“我想走水路。你們負責僱幾隻闊氣點的太平船,再準備一下路上應用的東西。一會兒我開個單子,你們照單子辦事。”“是,是。”黃石奎停杯在手,問小安子:“二爺,出京的事情可請示了萬歲爺?”安得海瞪了他一眼:“用不着,他管不着二爺我!”李平安道:“東邊的是怎麼說的?”小安子滿不在乎地說:“不管他是哪邊的,還不是得聽西邊的。只要我們主子同意的事,就算鐵板釘釘了。”“有理,有理。”
飯後,小安子開了個清單,交給黃石奎:“就按這個辦,越快越好。”“是!”黃、李二人準備去了。
小安子又告訴他叔叔:“去,把首飾樓幾位東家叫來,我和他們當面談談。”
書不重敘。幾天之後,小安子就起身了。他坐的是八擡大轎,倆老婆坐的是華蓋車,丫環、老媽坐的是騾車。黃石奎、李平安、安邦大、小安子的侄兒安六,都騎着馬。在他們身後,是十多輛拉東西的大車。躺箱坐櫃,裝得滿滿當當。上邊貼着封條:寫着“金”字一號,“銀”字二號,“珍”字三號。大車左右,是二十多名鏢師。一個個佩刀懸劍,腰裡彆着帶響的傢伙。最後邊,還跟着十幾個僕人。雄赳赳奔通州進發,簡直比督撫上任還闊氣。
小安子在通州住了一夜,第二天到碼頭棄岸登舟,上了太平船。他們一共租了五隻大船,小安子坐的是頭一隻。該船橫二十四尺,長七十二尺。船頭上插着描龍繡鳳的兩面大旗;船艙上還插着一面三角旗,上邊畫着一個太陽,太陽下有隻烏鴉,細一看還是三條腿,誰也猜不透這面旗的含義是什麼。安得海居中高坐,兩位夫人左右相陪。新從通州僱來的一班女樂,油頭粉面,環佩叮噹,各抱樂器,又吹又拉。侍者們兩邊站立,五隻大船在聲樂中緩緩前進,把小安子美得都到了雲眼兒裡去了,可是,他做夢也沒想到,敬事房、內務府、軍機處,包括奕-和小皇帝在內,此刻正密切注視着他的動向。
小皇帝載淳,頭幾天就聽說這件事了。不過,他不相信小安子會有這麼大的膽子。可是,今兒個得到消息,證實了此事。專門服侍皇帝的小大監李栓兒,把打探的有關小安子的情況,一五一十都對皇帝說了。小皇帝一拍茶几,站起來說:“豈有此理,朕非宰了他不可!”
載淳從小就恨安得海。八年來,他無時無刻不在恨他,只是自己沒有掌權,所以,乾生氣沒有辦法。這次小安子出京,不獨犯了祖訓,還引起公憤。所以,爲他剪除安得海,找到了藉口。他吩咐道:“-!待朕奏明太后,再收拾這個小子。”李栓兒忙問道:“萬歲爺,您想見哪位太后?”“自然是慈安太后了。”“對,您千萬別對慈禧太后提這件事。”“我知道,朕又沒傻。”
小皇帝來到長春宮,坐到小板凳上,向慈安太后說了一遍。慈安太后生氣地說:“真不像話,是該整治整治他了。”
慈安太后一向平和溫順,很少懲罰宮監,惟獨對安得海例外。因爲告他的人大多了,慈安太后的耳朵都磨出了繭子。看在慈禧太后的分上,她一直裝聾作啞。現在,居然敢違背祖訓,私自出京,簡直是無法無天了。小皇帝說:“皇額娘,乾脆就降旨把他宰了吧!”“這個……”慈安太后猶豫不決了,低下頭不住地嘆息。小皇帝看出了慈安太后的心意:“皇額娘,你怕那邊的挑理?”“胡說,什麼這邊的那邊的。不過,這件事也得跟她商量商量。”“不!”小皇帝擺手道:“跟她一說就壞了,千萬不能叫她知道。”慈安太后說:“孩子,什麼事不是她決定?要不跟她商量,怎能殺得了小安子?”小皇帝不服氣地說:“您是太后,我是皇帝,難道就殺不了一個太監?”慈安太后忽然心生一計,壓低聲音,對載淳說:“我倒有個主意。最近,你皇額娘身體不好,三天兩頭臥牀不起。我可以跟她商量一下,叫你批閱奏章,我看她能同意。倘若你執掌了大權,就可以把小安子收拾了。”“太好了!”小皇帝樂得直拍手。
慈安太后又說:“你還得跟你六叔商量着點。儘量把事辦得有把握點,可別讓那邊挑出毛病來。”“是!皇額娘,你現在就去商量吧,我已經等不及了。”“走,你跟我一塊兒去。”
小皇帝實在不願意見他親孃。無奈,只好硬着頭皮,隨東太后來到翊坤宮。
慈禧是腰痠腿痛。剛服了藥,躺到牀上休息。東太后進屋後,西太后勉強坐起來。東太后坐在牀沿上,親切地說:“身體好些嗎?”西太后點點頭:“好多了。”
小皇帝給她問了安,垂手站在東太后身邊。寒暄了幾句之後,東太后說:“妹妹,你身體不好,與勞累有關。依我看,你就多歇幾天。朝裡的事,有六爺他們操持,你還不放心嗎?”慈禧點點頭。東太后又說:“我還想跟你商量一件事。皇帝也不小了,乘這個機會,也讓他熟悉一下批閱奏章,省得親政時吃力。你看行嗎?”慈禧不知是計,就滿口答應了。
從第二天開始,小皇帝在養心殿一坐,親自處理朝政。當天,他傳旨把奕和軍機大臣們找到養心殿,說了小安子的事。奕也恨透了安得海,便答道:“祖訓規定,太監不出都門。小安子抗旨,已犯下掉頭之罪。臣請旨,將安得海就地正法。”“對。朕也是這個主意。六叔,您就看着辦吧。出了事兒,有朕做主!”小皇帝拍着胸脯說。
退殿後,恭親王回到軍機處,馬上擬旨,用六百里加急,分發到山東、江蘇、安徽各省。命各省督撫劫獲安得海,不得有誤。三省督撫接到聖旨,聞風而動,佈下了天羅地網。
再說安得海。他乘船從通州到天津,休息了兩天後,又繼續南行。這一天,來到山東德州府。這兒的知府名叫趙新,兩榜進士出身,爲官比較剛正,昨天半夜,他接到山東巡撫丁寶楨的手令,命他劫拿安得海。趙新馬上派出緹騎和巡捕隊,把河陸碼頭、關隘路口都封鎖了。
這天下午四點鐘左右,小安子的太平船來到德州西門碼頭。這陣兒,早有人飛報趙新。趙新馬上把總兵吳誠中請來,叫他迅速把安得海拿獲。吳誠中答應一聲,飛身上馬,帶着軍兵二百名,急奔碼頭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