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軍主將石達開,
首戰清軍顯英才。
東鄉智破烏蘭泰,
威名震得敵膽開!
伊克坦布率軍順利進了東鄉,剛想吃飯,突然炮聲隆隆,殺聲四起,急忙跑到院中詢問情況。有個親兵稟報說:“將軍大人,四面八方都是叛匪,我們被包圍了!”
到了現在,伊克坦布才後悔自己沒聽參贊的規勸。不過,他還很不服氣,以爲自己兵強馬壯,武器精良,即使被包圍了,也會把叛匪殺得落花流水!他急步來到門外,剛剛飛身上馬,就見整個東鄉火光沖天,硝煙撲面,四外的弓箭、矢石、火銃,猶如狂風暴雨一樣,奔官軍襲來。官兵的人馬不斷倒下,街面已被死屍蓋住,活着的也亂了營,正在東奔西跑。伊克坦布打馬一鞭,踏着死屍,躲到一家大門洞裡,大喊大叫,傳令集合。他想集中全力,衝出東鄉。好不容易纔把殘兵敗將歸攏起來,伊克坦布忙大聲喊喝:“隨我衝!”說罷,他一馬當先,冒着矢石,向村外衝去。那些殘兵敗將,緊跟在他的後面。伊克但布剛殺到村口,就被一支太平軍攔住了。只見爲首的那位大將,頭扎紅巾,腰束紅帶,一身青布箭袖,足蹬牛皮戰靴,騎着一匹火炭紅的大馬,手中託着三環大砍刀,威風凜凜,二目如電,讓人望而生畏。來者是誰?太平軍的左軍主將石達開。
原來,石達開奉洪秀全之命,率軍來到東鄉,他首先查看了一下地勢,就定下了“挖坑捉虎”之計,把全村百姓全部撤走,讓五十名弟兄在村中來回遊動,引誘敵兵。餘者三千人馬,都埋伏在山坡密林之中。太平軍備足了弓箭、石塊,還挖了三道壕溝,人馬伏在溝內,等待敵軍進村。伊克坦布果然中計,官兵死傷過半。他見勢不妙,率殘軍突圍,正被石達開阻住。
伊克坦布並不認識石達開,相見之後,各通姓名,才知石達開的厲害。伊克坦布氣急敗壞,欲做困獸之鬥,他催馬搖刀,直奔達開劈來。石達開手晃三環大刀,接架相還,與他戰在一起。霎時間,兵對兵,將對將,殺了個難解難分。伊克坦布雖勇,卻不是達開的對手,戰了十幾個回合,就招架不住了,他虛晃一刀,撥馬便走。幸虧手下親兵捨命保護,才衝開一條血路。石達開追殺了一程,才鳴金收兵。
再說清將伊克坦布。他逃回烏蘭泰的駐地,查點一下自己的人馬,只剩下二百來人了,一個個盔歪甲斜,丟槍少刀,十分狼狽。伊克坦布看罷,心如刀絞,心想:我伊克但布征戰多年,一直無往不勝,今天居然落得這步天地,有何臉面前去交令?可是,不交令又怎麼辦呢?他左思又想,沒有良策,只好硬着頭皮去見烏蘭泰。
烏蘭泰在一個時辰前就收到了伊克坦布敗陣的消息,早已氣滿胸膛。他一見伊克坦布的面,就大聲吼叫起來:“你真是個無用的東西,還有臉活着回來?”伊克坦布面色蒼白,汗如雨下,哆哆嗦嗦,一言不發。烏蘭泰越看越有氣,“啪!”把桌子一拍:“刀斧手,把伊克坦布推出去斬了!”
這時,就聽有人高呼:“刀下留人!”烏蘭泰擡頭一看:原來是自己的親信幕僚曹正彬,曹正彬來到烏蘭泰面前,深施一禮,勸道:“將軍息怒。如今大敵當前,正在用人之際,斬殺大將,與軍不利。伊將軍誤中奸計,情有可原。念他爲朝廷效力多年,望將軍饒了他吧!”滿營衆將一聽,也過來爲伊克坦布求情。烏蘭泰沉吟半晌,這才說道:“也罷。看在曹先生和各位的面上,饒你不死,留你在軍前立功贖罪吧!”伊克坦布先謝過主將,又謝過衆人,這才退在一旁。
接着,烏蘭泰向伊克坦布詳細詢問了敗仗的經過。伊克坦布不敢隱瞞,如實說了一遍。烏蘭泰忙問左右:“石達開是何許人也?”曹正彬說:“據卑職所知,石逆是貴縣大戶,中過武舉,能詩能畫,武藝出衆。不知爲了什麼原因,竟與洪逆勾串在一起!此人不除,爲害大矣!”烏蘭泰冷笑一聲:“本帥決不允許這種人興妖作怪,一定將石達開活擒生拿,爲朝廷除害,爾等聽令!”帳下衆將立刻垂手挺胸,等候分派。烏蘭泰說:“現在就拔寨進兵,拂曉前趕到東鄉。要不惜一切代價佔領東鄉,活捉石逆,然後挺進金田,直搗匪巢。臨陣怯戰者,格殺勿論!”“遵命!”
當日晚間,烏蘭泰領着清軍,由五百騎兵開道,炮車居中,後邊押着糧臺輜重車,排開長長的隊列,浩浩蕩蕩,開赴東鄉。
此刻,烏蘭泰騎在馬上一看,星斗滿天,濛濛月色,籠罩着座座大山,顯得異常昏暗。馬蹄聲、車輪聲、腳步聲,在山谷中發出的迴音,震破了寂靜的夜空,使人感到恐怖。烏蘭泰覺得渾身發冷,心想:馬兆周、白炳文等人的失敗,特別是伊克坦布的慘敗,充分說明洪秀全等匪逆,決不是什麼烏合之衆。他們既會蠱惑民心,又會指揮打仗,乃是一支雄心很大、非常可畏的叛逆!我這次前來討剿叛逆,究竟把握何在?倘若也像伊克坦布那樣,又如何向朝廷交待呢?他想到這兒,感到胸中一陣壓抑,連氣兒都快喘不上來了。
正在這時,“報!”一聲喊叫把他從沉思中驚醒。烏蘭泰睜大眼睛一看,見一個騎兵來到他的馬前:“何事?”騎兵報告說:“離東鄉只有五里路了。”“繼續前進!”
烏蘭泰命令的語氣雖然很堅定,但是,內心卻感到一陣緊張。爲了防備萬一,讓跟隨他的百名親兵緊護着他,一催戰馬,來到隊列前面,又策馬登上一座山頭,仔細觀察前方。這時,夜深人靜,偶爾能看見幾盞燈光:“那是什麼地方?”站在他身後的伊克但布趕緊回稟:“那就是東鄉。”“繼續偵察!”探馬走後,烏蘭泰撥馬下了山頭,繼續前進。
這陣兒,東方已經露出魚肚色,漫山都是晨霧,頭頂上的星星也稀少了。探馬又來報告:“報!離東鄉不遠了。”烏蘭泰看看天色,勒住戰馬,下令停止前進。他又問探馬:“對面敵情如何?”探馬回稟說:“村裡空無一人,賊寇都跑光了!”“喂呀!”烏蘭泰倒吸了一口冷氣,自言自語地說:“難道石達開又在耍什麼詭計?”他稍微遲疑一下,纔想到自己這種表現,有損大將的威嚴,也會使官兵怯戰,忙挺起胸膛,大聲命令:“調炮兵,給我轟!”
炮兵奉命,把一百門大炮分三隊排好,對準東鄉,“咚咚咚咚”猛轟起來。剎那間,把東鄉轟得硝煙瀰漫,磚瓦亂飛,簡直成了一片火海。俗話說:“炮助兵膽。”清軍的士氣立刻振作起來了。烏蘭泰握劍在手,一馬當先衝下山坡,馬步兵緊跟着他,像潮水一般奔東鄉涌去。沒費一刀一槍,就把東鄉佔領了。
烏蘭泰吸取了伊克但布的教訓,兵進東鄉以後,立即派四隊清兵搜山。結果,空去空回,連一個太平軍也沒發現。烏蘭泰長出了一口氣,懸着的心這才落地。他傳令在此安營,又派出騎巡到東鄉四周偵查敵情。得到的稟報都是“賊已遠遁。”烏蘭泰這才決定休息一夜,明朝挺進金田村。
當晚,烏蘭泰住在一家比較整潔寬敞的宅內。派出遊動哨,交待了口令,他又飽餐了一頓涮羊肉,這才上牀休息。他這一覺睡得特別香甜,還做了個夢。在夢中,他佔領了金田,把洪秀全活捉了。他發現洪秀全是個七十多歲的老叟,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哀求他饒命;忽然,洪秀全又變成了一個小孩兒,他舉起寶劍要砍,不料這個小孩兒又變成了一頭雄獅,朝他撲來。他拼命呼救,無人前來,那頭雄獅狠狠咬住了他的咽喉,痛得他立刻被驚醒。他略停片刻,摸摸心臟,還在猛烈跳動,渾身上下,都被汗水溼透了。“咣!咣!咣——”他側耳一聽,外邊剛剛敲過三更。閉上眼睛穩了穩心神,長長吁了一口氣,剛想再睡一覺,就聽“噔噔噔”從屋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在他住室門外停住。烏蘭泰翻身坐起,問道:“有什麼事嗎?”親兵頭目走進門來,向他施了一禮,忙稟報道:“在東西兩方發現無數黑影,向東鄉靠攏,怕是賊匪摸上來了。”“快說,距大營多遠,約有多少人馬?”“回大人的話,人馬多少看不清,已經離此不遠了!”“放屁!”烏蘭泰對這種不確切的報告特別不滿,咆哮着說:“命令騎巡再探!”“是!”親兵頭目答應一聲,轉身而去。
烏蘭泰感到奇怪,想到外邊看看。他剛把衣甲披上,就聽“咚!咚!”傳來幾聲炮響,把房子震得直晃,緊接着,殺聲四起,人喊馬嘶,街上大亂。烏蘭泰忙從牆上取下寶劍,邊掛邊跑,剛出房門,迎面碰上了伊克坦布:“將軍大人,不好了,我軍被髮匪包圍了!”烏蘭泰大驚道:“怎麼來得這麼快,他們是從天上掉下來的?”說着,和伊克坦布來到院外,只見街上兵來將往,正在盲目還擊。烏蘭泰不愧是一員大將,驚而不亂,非常沉着冷靜。他先把慌亂的清軍歸攏到一起,先命炮兵還擊,又命騎兵出戰。然後飛身上馬,手提大刀,帶着親兵,奔村口衝去。那些步兵,一看主將勇往直前,一個個大聲喊叫:“衝啊!”“殺呀!”也跟着殺了出去。
烏蘭泰一邊催馬前進,一邊透過濃煙,藉着火光,向四外觀瞧:只見左右兩邊,漫山遍野都是太平軍,紅光耀眼,刀光刺目,正與官兵混戰,眼看就逼進東鄉來了。烏蘭泰一時性起,“哇呀呀”暴叫,命令左右:“跟我來!”說罷,手舞大刀,衝進敵羣。官兵們見主將如此英勇,士氣倍增,立即投入戰鬥。雙方打了個旗鼓相當,不分勝負。
這時,太平軍中一馬飛出,帥旗高挑,旗上繡着一行大字:“太平軍左軍主將石”,旗腳之下那員大將,頭裹紅中,腰束紅帶,銀甲素袍,紅馬大刀。誰呀?石達開。只見石達開威風凜凜,目光逼人,用三環寶刀一指,高聲喝道:“烏蘭泰,你已被天兵包圍了,還不下馬受縛,等待何時?”
原來,石達開大敗伊克坦布之後,就料到烏蘭泰定會前來報復,便使了一個四門兜底陣:假意放棄東鄉,引狼入室,然後左右夾擊,置敵於死地。石達開把四千人馬分成兩隊,一隊交族兄石鎮倫率領,一隊由他自己負責,偷偷地撤離東鄉,在一百里之外的雙髻山下的一片密林之中宿營。他命令全軍不許張燈,不許點火,不準講話。一直呆到黃昏,又傳令人銜枚,馬包蹄,把馬鈴一律摘下,以最快的速度返回東鄉。太平軍忘記了疲勞,翻山越嶺,涉水過河,有的腳上磨出血泡,有的走瘸了腿,終於在二更天左右,來到了東鄉的左山坡上。同時,石鎮倫帶的那隊太平軍,也來到右山坡上。石達開和石鎮倫同時命令弟兄們好好休息一下,準備好刀槍弓箭,等待命令,殺妖立功。太平軍個個興高采烈,摩拳擦掌,準備殺敵。到了三更,石達開一聲令下,弟兄們的倦意一下子都跑光了,一躍而起,抖擻精神,挺身投入了戰鬥。單憑這點,官兵就做不到。難怪烏蘭泰說,他們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書接前文,烏蘭泰看到對方帥旗上那個“石”字,就知道面前的將領準是石達開。這真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他像瘋子一樣,“哇呀”一聲,直奔達開撲去,摟頭蓋頂就是一刀。石達開左腳踹鐐,將“胭脂紅”往旁一閃,烏蘭泰的大刀就砍空了。石達開使了個鳳凰單展翅,平推三環寶刀,奔烏蘭泰脖頸砍來,烏蘭泰趕緊躬身縮頭,三環寶刀從他的頭盔上掠了過去。烏蘭泰挺起身來,掄起大刀砍石達開的馬腿。胭脂紅一聲嘶鳴,縱身一跳,從烏蘭泰的刀上越過去了。這一下子,把烏蘭泰的鼻子都氣歪了,心裡說:怪不得石達開特別厲害,原來他的戰馬都會武藝!
書說簡短。兩個人戰了七八個回合,沒分勝負。石達開急了,把三環寶刀掄得上下翻飛,風聲“嗖嗖”作響。烏蘭泰兩眼緊緊盯住對方刀頭,揮舞着大刀,頻頻招架。可是,“人有失手,馬有漏蹄”,烏蘭泰稍稍沒注意到,就被石達開一刀砍在他的左肩上,“喀嚓”一聲,鎖骨折斷,鮮血染紅了御賜的黃馬褂。要不是他身披重甲,這一刀早把他的膀子砍掉了。烏蘭泰疼得“嗷嗷”直叫,差一點兒從馬上摔下去。清將伊克但布、佑仁、馬兆奎三騎飛出,戰住達開。烏蘭泰的親兵急步擁上,把烏蘭泰搶救下來。軍醫官馬上進行搶救和包紮,還給他吃了止疼藥。烏蘭泰坐在馬上忍痛觀戰,只見自己這方面雖然上去三員戰將,但也抵不住石達開一人,幾十個回合就招架不住了。他清楚地看到,如果不能突出去,勢必全軍覆沒。寧肯鋌而走險,也不能束手待斃。他想到這兒,一手持劍,厲聲喝道:“衝出去,退縮不進者斬!”他忍着傷痛,催馬衝向太平軍。
又一次殘酷的搏鬥開始了。雙方混戰到一起,不斷有人倒下去。戰馬嘶鳴、傷兵哀叫,殺聲、罵聲、槍聲、炮聲和兵器的撞擊聲攪在一起,震得山谷不斷髮出迴響。官兵一心想往外突圍,無心戀戰,一個勁兒地往外衝;太平軍齊心滅官兵,決不輕易放跑一兵一將。只殺得官兵人頭落地,鮮血流淌。最後,烏蘭泰帶着殘兵敗將,好不容易纔闖出了重圍。
這時,天已大亮。烏蘭泰一口氣兒逃出五十餘里,回頭看看,太平軍沒有追來,這才勒住戰馬。他一查點殘兵,只剩下二百來騎兵了,不由得仰天長嘆:“咳!我烏蘭泰領兵多年,沒想到竟敗在無名之輩的手裡,有何臉面向皇上交待?”說罷,就要橫劍自刎。衆將急忙上前勸說,他才把劍放下。伊克但布說:“常言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據說,向軍門已經帶兵前來。他一來,就替將軍報仇了!”烏蘭泰點了點頭,這才帶領殘兵敗將,順着山路,奔永安州而去。
烏蘭泰正在往前行走,突然發現對面來了無數人馬,不由大驚失色。他定睛細看:原來是清朝官兵,從旗號上認出,是廣西提督向榮的人馬。烏蘭泰轉憂爲喜,急忙催馬上前,與向榮相見。
書中交待:向榮奉了廣西巡撫周天爵的差派,調動人馬,離開永安,往金田進發。按理說,他應走在烏蘭泰的前面。他之所以這時纔來,有幾個原因。前文書說過,向榮綽號鐵公雞,是一隻狡猾的狐狸,頗有些帶兵經驗。他也看不起太平軍,可是他不像烏蘭泰那樣驕狂。他接到命令後,先派出大批細作,刺探太平軍各方面的情況,對太平軍的規模、駐地、兵器、將領、戰略、戰術等情況,基本上都摸清了。這怎能不費些時間?同時,他感到自己兵力不足,又從各州縣調來綠營兵五千人,加上他的人馬,合起來足有八千之衆,號稱萬人。他把全軍分成前、後、左、右、中五營,打起仗來好前後兼顧,左右策應,使全軍形成一座活動的大堡壘。他深知火器在戰爭中的作用,想盡一切辦法,弄來一百門大炮,兩千條火槍,拼湊了一個神機營,由他親自指揮。向榮還想了一個絕招,挑選忠於他的軍兵五百人,成立一個督戰隊,讓他的副將——滿人齊里布率領。如發現有人臨陣怯戰、畏縮後退者,就地正法。這些事情,都需要一定時間。另外,他聽說烏蘭泰已經走在他的前面,便又派人刺探烏蘭泰和太平軍接火的情況。當他了解到伊克坦布已經大敗,既驚又喜!驚的是石達開居然能戰敗滿洲名將;喜的是,一貫驕橫的滿洲將軍,也無非是隻草雞。借敵之手,狠狠地教訓他一下,煞煞他的威風,未必不是好事。他還希望兩敗俱傷,他好坐收漁利。
向榮把一切應做的事情,都弄得妥妥帖帖,這才抱着幸災樂禍的心情,帶着人馬,緩緩向前移動。烏蘭泰這次慘敗的消息,他是剛纔知道的。他沒有料到,這位皇上曾恩賜過黃馬褂、贈號“巴吐魯”的常勝將軍,竟失敗得如此神速而又這樣狼狽,可見洪秀全和石達開這些人,決不是好惹的,自己更應慎重行事。
書接前文。向榮騎在馬上,正在思考如何應敵,忽聽前軍派人來報:“烏蘭泰求見。”向榮聽了,立即催馬上前迎接。但只見烏蘭泰盔也丟了,黃馬褂也破了,左肩包着白布,滿臉是血垢,半邊身子也被血染紅了。如果沒人提醒,幾乎都認不出了。再看看他的人馬,丟盔卸甲,狼狽不堪,半數以上都受了傷,俗話說:“兔死狐悲,物傷其類。”向榮看了,心中很是難過。
烏蘭泰見了向榮,過去那種驕橫模樣早已丟得一乾二淨,話也不說,哭喪着臉兒,拉着向榮的手,二目流淚。向榮也找不出適當的言語來安慰他,只是慨嘆一聲,傳令就地安營。全軍立即行動,紮下了五行大帳,埋鹿角、挖戰溝、設置障礙、埋鍋造飯。並加派了巡邏兵,站崗放哨。又派出探馬,刺探軍情。
向榮把烏蘭泰接進中軍寶帳,設宴給他壓驚。烏蘭泰又羞又悔,對向榮說:“敗軍之將,愧對朝廷,愧見閣下,請看在同殿稱臣的分上,借給我兩千精兵,以報此仇。”向榮說:“將軍毋需太謙!我向榮願將這一萬兵馬讓與將軍使用,共爲朝廷效忠,何分彼此!”烏蘭泰聽了,感激涕零:“不敢,不敢:某願在向帥帳前,聽候驅使!”向榮看風使舵:“只因賊匪勢大,分兵不利。委屈將軍與我同掌兵權,您看如何?”烏蘭泰想:什麼叫“同掌兵權”?哼,我還不是聾子的耳朵——擺設!他有心拒絕,但想到自己已經落得這種地步,也只好勉強屈就了。於是,欠身對向榮說:“多謝,多謝!”向榮看得明白,心裡說:我叫你嚐嚐寄人籬下的滋味吧!
第二天,探馬來報:石達開正在東鄉修築工事,搭眩望樓,設堡壘,看樣子要打持久戰。向榮想:石逆扼守金田咽喉,阻止官軍深入,真心腹大患也!他又想道:東鄉是塊硬骨頭,是輕易啃不動的。不如避實就虛,巧取金田。
當天晚上,向榮把烏蘭泰請來,用協商的口吻說:“石逆達開,扼守東鄉,意在阻我深入腹地。本帥不願與他糾纏,另有破敵之策。我擬借給將軍兩千人馬……”還沒等向榮說完,烏蘭泰就搶着說:“某願爲先鋒,與匪決戰!”向榮笑了:“將軍領會錯了。我意求助將軍率領兩千人馬,假意進攻東鄉,把石逆牢牢吸引。本帥率兵翻過雙髻山,直插石逆後方,切斷石逆的退路。到那時,你我前後夾擊,何愁石逆不滅?”烏蘭泰的眼睛一亮:“向帥真神人也!”
次日清晨,烏蘭泰點齊兩千人馬,拔寨起程。臨行時,向榮一再囑咐:“將軍牢記,此行意在虛張聲勢,要做到敵進我退,敵退我擾,牢牢把他拖住,千萬不要被石逆發覺這是疑兵!否則,此計就要落空了。”烏蘭泰滿口應承,領兵而去。
烏蘭泰走後,向榮馬上傳令拔營起程,奔雙髻山。嚮導在前面帶路,按向榮的命令,避開大道,走山問小徑。六七千名軍兵,拖着大炮輜重,爬懸崖,翻峭壁,走山谷,淌大河,真是困難重重,官兵們不住地叫苦。怎奈向榮治軍甚嚴,誰也不敢公開說一個“難”字。次日破曉,他們來到雙髻山下。嚮導對向榮說:“我們越過這座大山,就插到東鄉的背後了。”向榮馬上命令:“就地休息一個時辰,然後翻山!”
這些官兵,走了一天一宿的路,又困又累,又渴又餓。一聽讓他們休息,如獲大赦,立刻就地倒下,眨眼之間,就呼呼地入睡了。只苦了那些哨兵和伙頭軍,還得站崗、做飯。
向榮也不休息。他從馬上下來,就和嚮導登上一座山頭。往遠處眺望:見山巒疊蟑,漫無邊際;再看眼前:有兩座大山連在一起,形如女人髮髻,又像兩個巨人,手拉着手,擋在面前,雲霧茫茫,遮得山頭忽隱忽現。一股股瘴氣,在山谷中慢慢浮動,山勢特別險要。
向榮目測了一下距離,又算了一下翻過這座大山的時間。怕自己算得不夠準確,又問嚮導:“要翻過這座大山,一上一下,有無八十里路?”嚮導回答說:“順大道走,只多不少。”向榮又問:“要走山間小路,需要幾個時辰?”“這個……”嚮導低頭算算:“最快也得走一天一夜。假如現在動身,也得明天這個時候才能到達東鄉。”向榮聽了,點一點頭,下了小山,叫嚮導回去休息。然後,他邁步走進路旁樹林。親兵早把馬紮支好,請他休息。向榮雖然困得十分難受,可是他怎麼也睡不着,心裡總是安定不下來,考慮能否順利地翻過這座大山。他坐了一會兒,又站起來了,信步走出樹林,往四外查看。
這時,夜幕已經降臨,晚風颳得樹葉颯颯作響。突然,林中一陣騷動。向榮順着聲音看去:見幾個哨兵押着一個人,奔自己走來。哨兵來到向榮跟前,稟報說:“我們奉令在山裡巡邏,發現了這個人。他探頭探腦,鬼鬼祟祟,見着我們就跑。因此人甚是可疑,就把他抓住了,請大帥發落!”向榮也不言語,只是一個勁兒地打量着這個人:只見他約有三十來歲,細長的身材,穿着一身破爛衣服,頭上包着花布頭巾,臉皮黑黃,皮膚粗糙,腳蹬麻鞋,像是山裡人的打扮。再看他的面部表情:緊閉着嘴,瞪着雙眼,兩道仇恨的目光,不斷地朝着自己和哨兵掃來掃去。向榮再仔細看看這個人的頭部,心裡有數了。他坐在親兵爲他準備的馬紮上,開始間話:“你是什麼人?”“說,快說!”兩旁的官兵也一齊吆喝着。這個人把頭一歪,沒有回答。向榮提高了嗓音又問了一遍。這個人好半天才說出這一句話:“打柴的。”“你既是打柴的,爲什麼不帶柴刀和繩子?嗯!”“把柴刀和繩子都放在那面山坡上了。”“你到這邊來幹什麼?”“看看這邊山柴多少!”向榮一邊問着,一邊觀察這個人的表情。他覺得這個人對答如流,非常冷靜,看來,這麼問下去,是難以問出頭緒的,便單刀直入地問道:“你看見過賊匪沒有?”“只聽說過,沒看見過。”“你見着官兵,爲什麼要跑?”“官兵欺負老百姓,不得不跑。”兩旁的官兵不愛聽了,闖到這個人跟前就要打。向榮一擺手,把衆人攔住。然後,來到此人面前冷笑着問道:“你真是打柴的?”“真是。”“你不是賊匪?”“不是。”“我叫你嘴硬!”說着話,一伸手,就把這個人的花布頭巾掀掉,露出束髮的頭頂,沒見辮子,一看便知道這個人是削髮的拜上帝會教徒。向榮笑着說:“這回你還有什麼可說的?”這時,這個人臉色變了,也不說話了。向榮吩咐:“把他吊起來!”“是。”官兵們答應一聲,一齊動手,把這個人吊在路邊的樹上。向榮厲聲道:“你還不把真情招出來!”這個人把眼一閉,一句話也不說。向榮大怒,高聲暴叫:“給我打!”一聲令下,四個官兵手拿皮鞭,照着這個人的雙腿、後背,狠狠地抽打起來。他們邊打邊問:“快招!”“快招!”這個人視死如歸,衣褲被打碎了,皮肉被打裂了,鮮血順着腳指頭滴到地上,但他還是咬牙忍痛,一句話也不說。把向榮氣得暴跳如雷,命令官兵:“砍了!”
官兵把這個人從樹上解下來,由兩個官兵架着,往前面一條小溪拖去。剛拖到溪邊,這個人已經昏迷不醒了。官兵扶着這個人跪在地上,一個胖子兵抽出明晃晃的腰刀,在靴子底兒上來回蹭了幾下,對準這個人的後脖頸,把刀舉過頭頂,還沒往下落,就聽“嗖”的一聲,從對面樹叢中飛來一支利箭,正好射在胖子兵的肚子上,一下子穿了個透心涼。“唉呀!”胖子兵大叫一聲,撒手扔刀,死在溪旁。接着,又飛來幾支利箭,又有兩個官兵中箭倒下。那個活着的官兵,一邊往回跑,一邊扯起尖嗓子大喊:“有賊匪呀!有賊匪呀——”
向榮聽到喊聲,知道情況有變,急忙執劍在手,命令一聲:“集合!”官兵們從夢中一躍而起,各拿兵器,迅速把隊伍排好。向榮用劍一指小溪對面的叢林:“快去林中剿匪!”官兵們先往林中射了一陣弓箭,接着散開,擺出網狀的隊形,奔叢林沖去。這時,那個被官兵抓來的人已經嚥了氣。官兵們也不管他,紛紛從他身上越過去,衝進叢林。
這陣兒,射箭的人已經逃走了,他們搜了半天也沒找着。向榮下了死令,一定要把射箭的賊匪追上,還要抓活的。兵隨將令草隨風,誰敢不從?那些官兵,在一個千總的指揮下,排開半圓形的一字長蛇陣,像在河裡拉大網那樣,在林海中搜索起來。搜了片刻,突然有個官兵喊道:“賊匪在這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