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旱逢雨雨宜適,
他鄉遇故豈真知?
遇事靜思莫移志,
切忌過癡或過實。
廣州知府劉潯,暗定一條毒計,差蕭朝貴去請錢江與何玉成前來赴宴。蕭朝貴走後,劉潯就把貼身的捕快頭張大發喚來。張大發是劉潯的爪牙,早在潮州任上,就跟着劉潯當差。這個人心狠手黑,精明強幹,武藝也不錯,就像忠於主人的一條獵狗。劉潯對他特別信任,故此,一直把他帶在身邊。劉潯附耳說:“今晚本府在後院花廳宴請錢江、何玉成,你馬上挑選二十個眼明手快、武藝高強的差人,埋伏在花廳四周,看我離座出了花廳,你就領人衝進去,把錢、何二人幹掉!”張大發睜大眼睛看着劉潯,沒有說話。他被這件事驚呆了。劉潯見他這個樣子,大怒:“難道你沒有聽懂我的話?”張大發這纔回答:“聽懂了,都要死口的嗎?”“廢話!都把腦袋砍下來!記住,要做得乾淨利落,千萬不可聲張出去。萬一被窮小子們知道了,可就捅了馬蜂窩啦。更不能讓姓錢的和姓何的跑掉。否則,我就拿你算賬!”張大發不住地點頭:“小人知道了。”“快準備去吧!”張大發一聽,急忙轉身而去。然後,劉潯就命家人準備酒宴,這且不提。
且說蕭朝貴。他來到昇平社學,可巧錢江、何玉成俱在。蕭朝貴就把劉潯的意思說了一遍。何王成聽了,說道:“咱與這個狗官素不通融,無故宴請,所爲何故?”蕭朝貴說:“劉潯說,久慕二位兄長的大名,十分欽佩。他又說早就想請你們吃飯,可惜沒有時間。今天可有了機會,才讓我來送信兒。他還說有些事情要與二位商討。”錢江說:“近來形勢很緊,要防官府耍什麼花招啊!”蕭朝貴說:“劉潯和我談話時,態度很正常。沒有看出什麼破綻。”何玉成說:“我們杜學設在城內,官府要想找麻煩,可以隨時採取行動,何必要宴請呢?我看並非惡意。”錢江不同意這種看法,他說:“劉潯爲人狡猾,老謀深算。且官府中人,皆是反覆無常之輩,我看不去爲好。”何王成想了想說:“二弟說得不無道理。但我考慮,我們社學有許多事情還要依靠官府,倘若拒之不去,對劉知府的臉面也不好看。再說,萬一真有什麼事情要與你我商討,我們不去,豈不誤了大事!”錢江聽了沒有言語。何玉成一看錢江還在猶豫,便果斷地說:“我看這樣吧,我去赴宴,看個究竟。錢二弟留在社學,以防萬一。”錢江嚴肅地說:“大哥乃社學首領,應該留下。要去的話,還是我去合適。”
蕭朝貴一看,錢江、何玉成都堅持要去,而且互不讓步,便說:“這是何苦來呀!又不是去赴鴻門宴,何必如此謹慎;再說,有小弟在,還怕他們不成?”蕭朝貴這麼一說,兩個人都不爭了,最後決定兩個人一同前去,蕭朝貴回去回稟劉潯不提。
錢江與何玉成把昇平社學的事情安排了一下,各自回去更換衣帽,然後一同步行,前去府衙。
狗官劉潯聽說錢、何二人準時前來,非常得意,忙去花廳門口迎接。他一見客人面就大笑道:“二位義士如此賞臉,本府深感榮幸!”何玉成抱拳說:“蒙大人厚賜,實不敢當!”錢江也拱手見了禮。三個人寒暄已畢,邊說邊笑,走進花廳。錢江、何玉成一看,這花廳修蓋得玲瓏華麗,很是寬敞。只見裡邊:
方磚鋪地亮粉牆,
名人字畫掛四方。
天花板上明燈掛,
紅木桌椅閃亮光。
奇花異草相爭豔,
陣陣芳氣撲鼻香。
此乃上賓飲宴處,
怎叫俗民登雅堂?
再看桌上擺的酒菜,可也太豐盛了:
大八件,小八件,
什錦八件樣樣鮮;
香蕉葡萄山東棗,
菠蘿椰子好廣柑;
貴州茅臺貴州窖,
山西汾酒香又甜;
英國香檳威士忌,
中外名酒擺得全。
錢江邊看邊想:劉潯與我二人沒有交往,爲何不借破費這麼多的錢財,盛宴相待呢?劉潯連連讓座,錢江遲遲不入。劉潯又讓一番,何玉成才說:“我們已經來了,就不必客氣了!”錢江這才謙遜一下,分賓主坐定。劉潯吩咐開宴,僕人們趕緊忙碌一番,擺上了名菜。但只見——
猴頭燕窩鯊魚翅,
熊掌鴨脯龍蝦鮮,
燒雞肥蟹牛羊肉,
酥酪駝珍野味全。
劉潯擎懷在手,站起來說:“本府今日能與二位義士共飲同餐,足慰平生。請二位乾了這杯吧!”何玉成和錢江也站了起來。何玉成說:“承蒙府臺大人如此惠顧,小人感恩不盡。”說罷,三個人都幹了,同時坐下,僕人又把酒滿上。接着,劉潯就打開了話匣子,從羨慕錢、何二人談到吃喝玩樂,從中國各地特產又談到各族風俗人情。真是漫無邊際,想啥說啥。錢江聽了,好不耐煩,恨不得趕快離開這裡,他乘劉潯言語當中的一個空隙,忙插話說:“聽說府臺大人把我們請來,要商討一些事情。小人斗膽問一句,不知大人有何見諭?”劉潯聽了,稍微一怔,接着嘿嘿笑了兩聲,說道:“是啊,本府是有些事要與二位共商。不過……夜長得很,先用酒嗎,等一會兒再說也不爲晚。來,乾杯!”錢江無奈,只好耐着性子又喝了幾杯。
這時已交亥時,何玉成再也忍不住了,忙欠身說:“大人公務繁忙,小人不敢再打攪了。”說着,站起身來,想要告辭,劉潯一看,眼睛都紅了,急忙阻攔:“時間還早呢,何必如此性急!再說,咱們還沒說到正題上呢。請坐,請坐!”何玉成沒辦法,又重新坐下。劉潯給他夾了一塊龍蝦,說道:“二位稍候片刻,本府去去就來。”說着,劉潯欠身離座,走出花廳,他的幾個僕人也跟了出去。
此刻,花廳中只剩下何、錢二人。錢江發現劉潯的舉止有些反常,突然又離席而去,引起了疑心。他低聲對何玉成說:“大哥,我看此地不宜久呆,還是離開爲妙!”何玉成也覺察到了,點點頭說:“容我向他們告辭……”他二人剛說到這裡,就聽從花廳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響,聽來不止一個人。錢江、何玉成知道不好,剛離開座,就從門外闖進一人,手中提刀,高聲喝道:“爾等目無法紀,圖謀不軌。我奉上憲明諭,要爾的狗命!”說罷,掄刀奔何玉成便砍。緊接着,又有數人衝進花廳。
首先進來的這個人就是劉潯的心腹張大發。原來,張大發根據劉潯的部署,挑了二十名手黑心狠、武藝出衆的差官,還請了幾名教師,都拿着應手的傢什,埋伏在後花園裡等候。劉潯在酒席宴上假託小解,和錢、何二人告了方便、走出花廳,一拐彎,來到月亮門,見張大發正在這兒等着呢,劉潯問道:“準備好了嗎?”“準備好了。”“趕緊下手!”“是!”張大發答應一聲,向後邊一揮手,就見從花叢中跳出二十幾條黑影,跟着他闖進花廳。
到了現在,何玉成和錢江一切都明白了,尤其是何玉成,恨自己不聽錢江之言,果然發生了意外。但事已至此,後悔也無用了,只好和他們拼。因爲是赴宴來的,身邊沒帶武器,仗着何玉成久經大敵,本領過人,他一看刀到了,急忙閃身躲開,隨手把自己坐的椅子舉起來,奔張大發便打。
這時,後闖進來的那幾個傢伙也一齊撲到何玉成跟前,把他圍住,你一刀、我一劍地下着死手。錢江一看不好,忙把桌上的酒瓶子操起來,朝着他們打去。接着,又把餐桌踢翻,當做障礙。說時遲,那時快,又有幾個傢伙闖進屋中,把錢江圍住。錢江順手操起一條紅木凳子做爲武器,抵擋衆人。一霎時,花廳可就亂了,只見桌椅橫飛,刀劍亂舞,杯盤破碎,酒湯四濺,叮叮噹噹,稀里嘩啦……什麼聲音都有。
何玉成雖然有武藝,怎奈沒有應手的武器,加上對方人多勢衆,打着打着就有些抵不住了,被張大發一刀砍在肩上,頓時鮮血迸濺。何玉成的身子一晃,手中的椅子就舉不起來了。張大發乘勢又是一刀,刺中了何玉成的胸部。何玉成大叫一聲,翻身倒地。可嘆何玉成,不聽錢江相勸,竟中了劉潯的毒計,死於敵手。
何玉成一死,只剩錢江一個人了。他被衆差官擠到了牆角。錢江掄條長凳,拼命抵擋,心中想道:這算完了!
正在這緊要關頭,就聽花廳外“噔噔噔噔”傳來腳步聲響,霎時間,有一人手掄鋼刀,殺了進來。此人不亞如下山猛虎,刀到之處,死屍橫倒,把官差殺得四處奔逃。來者並非旁人,正是英雄蕭朝貴。
蕭朝貴本是個實在的人,並沒有發覺劉潯的詭計。他奉命把何玉成、錢江請來,劉潯就擺手叫他回去休息。蕭朝貴獨自回到住處,躺在牀上,心裡很不平靜。他很替錢江、何玉成擔心,又猜不透劉潯請客的目的。他左躺也不是,右躺也不是,就起身來到院內涼快了一陣兒,他估摸着後院快吃完了,想去看個究竟。剛剛走到院門,突然發現幾條黑影進了月亮門,奔後院去了。蕭朝貴看了,心頭一縮,預感到這是出了意外。他馬上回屋,把周身上下拾掇了個乾淨利落,伸手從牆上把鋼刀摘下來,就奔後院跑去。誰知通往後院的門都被關死了,這就更引起蕭朝貴的懷疑。他一着急,“噌”的一聲,從牆上翻越過去,直奔花廳。
這陣兒,屋裡打得正激烈,在花廳門外還站着幾個人,可能是由於花廳小,打不開,站在外邊設防的。蕭朝貴一看就明白了,暗中罵道:劉潯哪,好一個狗官!你真是人面獸心、吃人不吐骨頭的妖怪!他手提鋼刀,就往裡闖。站在花廳外的差人見了,急忙阻攔。他們怎能攔得住呢?蕭朝貴把刀一掄,就砍翻了兩個。接着,直衝進廳內。不幸的是,他晚來了一步,何玉成已被張大發殺死了。蕭朝貴二目充血,左右開弓,又砍倒了兩個差人。張大發一看不好,丟下錢江,就奔朝貴撲來,高聲喝道:“姓蕭的,你吃皇上的飯,怎麼反向着匪類?”蕭朝貴罵道:“你們纔是匪類!老子早把你們看透了!”說着,掄刀奔張大發砍來。張大發接架相還,二人戰在一處。這時,錢江從死屍中拾起一把寶劍,協助蕭朝貴拼殺。錢江邊打邊對蕭朝貴說:“三弟,你趕快逃走吧,人家的人越戰越多,你何必送死?”蕭朝貴沒有言語,心中暗想:對呀,還是走爲上策。若再遲誤一時,就走不了啦。想到這裡,他把掌中刀舞動如飛,突然來了個猛虎下山之式,把張大發等衆差人趕出花廳。隨後把花廳裡的燈光撲滅,剎那問,花廳一片漆黑。他們利用這個機會,把後窗踢開,兄弟二人縱身跳到院內,朝貴在前,錢江在後,直奔後牆逃去。
且說劉潯。他躲在月亮門後督戰,心亂如麻,頭上冒着冷汗。怎麼?他就怕殺不了錢、何二人,反而引起更大的麻煩。想到這裡,急忙跳到花廳門前,正好和張大發等差人撞了個滿懷。他擡頭一看,花廳裡的燈也滅了,便問張大發:“幹掉了嗎?”張大發上氣兒不接下氣兒地回答:“回大人,我們把姓何的殺死之後,蕭朝貴就反了。他,他把我們趕出來了!”劉潯一聽:“廢物!還不回去給我殺!”
劉潯把張大發逼進花廳一看,廳內空無一人,後窗戶也開了,就知錢江和蕭朝貴已經逃走。急得劉潯直跺雙腳,扯開嗓子喊道:“還不決給我追,一定追上殺掉!”當張大發等人追到後牆,錢、蕭二人早已越牆逃出了知府衙門。
劉潯見錢江和蕭朝貴越牆逃走,眼珠子都冒血了,馬上命令張大發:“快調騎巡!”張大發立即跑去給巡捕房送信兒,調來三十名騎巡,配合知府衙門的三班人役追了下去。
蕭朝貴和錢江逃出府衙,順着後院牆向西逃去。他們原想回社學,可是剛一拐彎兒,突然發現有黑影晃動,知道前面有人堵截,就不敢回社學了,又拐回來,往東邊跑。跑着跑着,迎面又碰上了騎巡。蕭朝貴眼疾手快,拉着錢江鑽進了衚衕。
這時,錢江已跑的上氣兒不接下氣兒了,對蕭朝貴說:“三弟,你趕快走吧,愚兄走不動了。”蕭朝貴板起臉說:“我怎能把你扔下不管?你我弟兄,活要活在一起,死要死在一塊兒。來,我揹着你走!錢江怎能叫他背呢?兩個人爭了半天,最後朝貴拖着錢江就往前跑。說也倒黴,他倆走進一條死衚衕,二人磨身又往回返。哪知轉身一看,騎巡和衙役已把衚衕口堵住,再也跑不出去了。蕭朝貴急中生智,擡頭看看兩邊的院牆,有一丈多高,他縱身跳上牆頭,忙把腰帶解開,往下一扔,三下五去二,就把錢江拽了上去。官差剛剛追到牆下,兩個人已經跳進院內。官差們站在牆下,瞪着眼睛大喊:“上牆了!”“逃到這個院裡去了。”張大發擦擦頭上的汗,馬上派人把四外守住,自己領幾個人來到這家的大門口。他光顧抓人了,也沒擡頭看看這是誰家,上了臺階就“砰砰”地砸門:“開門!開門!”把大門幾乎砸裂。
時間不長,就聽院中有人說話:“來了,來了,什麼事兒呀,這麼着急!”接着,有人把門打開,張大發邁步就往裡闖。那個開門的人一伸手,把張大發攔住:“慢着!你們是幹什麼的?沒經我家主人允許,怎敢進來?”張大發擰眉瞪眼地喝道:“我們是知府衙門的,奉知府大人堂諭,前來捉拿逃犯。你還敢攔嗎?”開門的人聽了一笑:“嘿嘿!我不管你是哪兒的,沒有我家主人的吩咐,就不能放你進來!”張大發還想發作,旁邊有個差人用手一拉他的衣襟:“張頭兒,您看看這是什麼地方?”張大發愣了片刻,然後晃着腦袋,先往門外看看,但見起脊門樓下面,是九瞪青石的臺階,左右還有一對石鼓,黑油漆的大門,獸面獅子叼着銅環;再往門框上看看,在一人多高的地方,掛着一面銅牌,牌上鐫着銅字,左面是幾溜拐彎兒的英文,右邊是一行中國字,上寫“神甫樑宅”。張大發情不自禁地一縮脖子:“喲!怎麼是他家?”
原來這家主人姓樑,名叫樑發,字俊臣,綽號“學善居士”。樑發是廣東省肇慶府高明人,從小就學會一手雕刻工藝。基督教傳入中國之後,專給外國傳教士雕刻,印刷《聖經》。他雖是雕刻工人出身,卻善於自學,五經八典,無一不精,滿肚子都是學問。後來,他接受了基督教的洗禮,入了基督教會。二十幾歲的時候,還到英國首都倫敦去過一次,認識了許多英國教會的高層人物。他現在是廣東的傳教士,直接受英國教會的領導。在當時社會,凡和“洋”字沾上點邊兒,就很打腰。尤其他是英國的傳教士,又是神甫,更無人敢惹了。自從他當上了英國的傳教士,就把家搬到廣州城內,不僅享受着特殊待遇,也受着官府的特殊保護,每逢年節,廣州的督撫大員都要前來祝賀。張大發早就知道他的大名,只怪自己光顧追錢江和蕭朝貴了,沒想到竟會稀裡糊塗追到他的住宅!
正在這時,只見從院內走出一人,輕聲問道:“什麼事呀?”張大發擡頭一看,此人身材高大,鬢髮皆白,脖子上掛着一個明晃晃的鍍金十字架,穿着一身青衣服,莊嚴古樸,盛氣凌人。張大發瞅着瞅着,頭上就冒汗了,趕緊上前搭話:“嗯……老先生,我請問一聲,您是樑神甫嗎?”“嗯,就是我。深更半夜,你們到我這兒鬧騰什麼?”“唉,神甫,請您原諒!回您的話,有兩個殺人兇犯逃跑了,我們奉府臺大人所差前來追捕。沒想到兇手竟跳進您的院裡。我們只好進院搜查搜查,好捉拿歸案哪!”一噢,是這麼回事兒。那麼,就請進來吧!”“是,是。”張大發剛要邁步進院,沒想到樑發把手一舉,“啪!”給他來了個滿臉花。張大發身子一側歪,說道:“你打誰?”樑發把臉一沉,怒道:“混帳東西,我的家也是你們隨便搜查的嗎?別說是你,就是你們府臺、道臺,甚至巡撫、總督,要想到我這兒來,起碼也要經過我和教會的允許才行。哼,你們都給我滾!”張大發聽了這話,真不敢進了。但他不甘心就這樣走,他和差官們交頭接耳合計了一番,還由張大發出頭,滿臉賠笑地說:“神甫,您別生氣,怪我們太魯莽了。不過,話又說回來了,您住的這地方屬於廣州城裡,在我們管轄範圍之內,殺人兇犯的確跑到您這兒來了。假如我們不聞不問,他們要是把您傷了,我們可擔當不起呀!神甫,這也是爲您着想啊!實話對您說,這兩個傢伙殺人可不眨眼哪!要是真不用我們管的話。往後出了什麼意外,我們可不負責任了!”
俗話說:“好人架不住三脬屎,壞人架不住用米湯灌。”叫張大發這麼一說,樑發的心就軟了:“嗯,你們的話,可信也不可信。這麼辦吧,你們先在外面等一等,待我領人親自查看一番、倘若需要你們,再請你們進來幫忙。”“哎,遵命!”張大發答應一聲,領着大家像狗一樣,在樑發的大門口蹲了下來。
神甫樑發讓家人把大門關好,轉身往裡邊走。他心裡也納悶兒:真有殺人兇犯跑進我家來了?這可不是兒戲呀!他走進上房,喚來二十多個傭人,叫他們都拿着傢什,把燈點着,到院內各處檢查,樑發親自在後面跟着。他們查了前院,再查左院,右院,最後來到後院。剛到花園跟前,一個家人突然大喊:“樹下有兩個人!”
書中暗表:這兩個人就是錢江和蕭朝貴。前文書說過,錢江和蕭朝貴越牆跳進院內,這裡是什麼地方,他倆並不曉得。明知道躲在這裡不保險,可也不敢出去。蕭朝貴就讓錢江坐在樹下歇着,他手提鋼刀,立在錢江身旁,想尋個機會逃脫。過了一會兒,先是聽見有人砸門,後來又沒動靜了。蕭朝貴剛想拽起錢江越牆逃走,就被樑發的家人發現了。
樑發一聽家人說“樹下有兩個人”,他三步並作兩步,趕到前邊大喊:“你們是幹什麼的?快給我抓住!”傭人們“呼啦”一下,往前就闖。蕭朝貴一看,欲逃不能,也只好和他們拼了。他便舉起掌中刀,拉開架勢,圓睜虎目,準備拼命。
正在這時,忽聽有人大喊:“朝貴賢弟住手,愚兄在此。神甫,都是自己人,千萬不要誤會!”蕭朝貴聽了一愣,心裡說:這個人是誰?語聲怎麼這麼熟悉?他踮步跳出圈外,一手壓刀,藉着燈光閃目觀瞧:見此人身高五尺掛零,四方大臉,白淨面皮,濃眉闊目,鼻直口方,看年紀有三十左右;頭戴軟包中,身穿寶藍色長衫,腰中繫着布帶,挽着白袖頭,二目放光,好一副英雄氣概!蕭朝貴這纔看出,原來此人是自己磕頭的把兄弟——二哥馮雲山。
馮雲山是廣東花縣人,塾師出身。自幼聰明,讀了不少詩書,有人說他才高八斗,學富五車,並不過分。他博覽羣書,有過目成誦之才。他不但通曉天文地理,而且精通兵法戰策。講起道理,口若懸河,滔滔不絕。還能寫一手好字。馮雲山爲人忠厚,有長者風度,看事頗有遠見。他和洪秀全是同窗好友。後來,又結識了蕭朝貴。他們三個人親密往來,成爲莫逆之交。以後,三個人又叩頭結拜,成爲把兄弟了。洪秀全居長,馮雲山居次,蕭朝貴行三。蕭朝貴和馮雲山,有二年沒見面了,沒想到今日在此巧遇。
蕭朝貴大吃一驚,心想:我二哥爲何來到此地?他和這院主人有什麼關係?急忙上前,抓住雲山的雙手,說道:“二哥,一向可好?小弟有禮了。”“老三,自家人何必客氣!來來來,二哥給你引見引見。”說罷,把朝貴領到神甫樑發麪前:“神甫,大水衝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一家人了。這位是我的好友蕭朝貴。三弟,這位是神甫樑先生。”蕭朝貴忙給樑發施禮。樑發把大鬍子捋了一捋,仔細瞅了片刻,說道:“啊!他就是你的好友蕭朝貴呀!”“對。昨天晚上你我還談到了他呢!”“他不是殺人兇犯?”“唉呀!神甫,他怎能無故殺人呢?賢弟,快把經過對神甫講講!”馮雲山說着,直向蕭朝貴遞眼色。蕭朝貴會意,便說官府向百姓逼捐要稅、宮欺民反、雙方發生衝突之事,詳細述說了一遍。樑發相信了,手指錢江問道:“那麼,那位是誰呢?”蕭朝貴說:“他是我的好友,叫錢江錢東平。”蕭朝貴邊說邊把錢江扶起,給馮雲山和樑發做了引見。樑發點點頭說:“這樣吧,你們都到我的屋裡休息,我到外邊把他們打發走算了。”樑發命家人散去,把馮雲山等三人送進屋內,然後來到門口,把臉往下一沉:“你們聽着,我方纔檢查了宅院,並沒有發現可疑之人。也許殺人兇犯又越牆逃到別處去了,你們快到別處追吧!”“這……這……”張大發還想說話,樑發便命家人“咣噹”一聲,把大門關上了。張大發瞅着大門,搖了搖頭,心裡說:算了,當官的都不敢惹他,我們這些當差的又能把他怎麼着!只好回去稟報知府大人定奪了。
再說樑發。他轉身回到屋內,命家人準備酒宴,爲蕭朝貴和錢江壓驚。
那麼,馮雲山和樑發到底有何關係呢?原來,馮雲山和樑發是互相利用,各有各的打算。前幾年,洪秀全和馮雲山赴廣州應試,結果試而不第,多少年的心願都落空了。二人垂頭喪氣,苦悶得不得了。有一天,洪秀全和馮雲山走到教堂附近,只見許多市民百姓,聚在教堂門前。人羣當中站着一個人正在傳教,正是神甫樑發。他當衆宣講基督教的教義,還散發他的著作《勸世良言》,洪秀全和馮雲山便順手接過一本。洪秀全、馮雲山覺得這位神甫講得詞句新穎,內容頗有新意。他們回去仔細看了那本《勸世良言》,覺得敘說的道理很合他們二人的心情。他們把看不懂的地方記下來,第二天前去請教樑發。洪秀全、馮雲山就這樣和樑發認識了,還逐步弄明白了基督教的教義,並對此教發生了很大興趣。爲了深入探討基督的奧妙,他倆天天去聽講,碰到問題,馬上請教樑發。樑發見這兩個讀書人很有誠心,特別高興,便想發展他兩個成爲教徒。
書中代言:在當時中國社會,人們在封建傳統思想束縛下,只信道教、佛教,對基督教不感興趣。樑發是傳教士,傳播教義、發展教徒是他的職責。他到廣州,費了不少力,結果,收得教徒很少。爲這件事,他還受過英國教會的批評。可巧,他遇上了洪秀全和馮雲山,真是如獲至寶,就把這兩個人盯住不放了,所以,也儘量和他二人接近。一來二去,他們三人成了好朋友。洪秀全和馮雲山每次到廣州來,都住在樑發家裡。馮雲山這次到廣州辦事,當然也不例外。這纔在樑發家裡遇上了蕭朝貴。
蕭朝貴這個名字,也是馮雲山介紹給樑發的,樑發和馮雲山在閒談當中,提到發展教徒,馮雲山就說我有個好友叫蕭朝貴,我說什麼,他聽什麼;他聽了我的話,也會加入基督教。從此,樑發對蕭朝貴就有了印象。他設酒宴款待蕭朝貴等人,除了給他們壓驚,還爲了在宴席之上傳播教義,發展教徒。
酒宴擺上,分賓主落座之後,真是各揣心腹事,盡在不言中啊!樑發在酒宴上,說了幾句客套話,就把傳教的話匣子打開了。可是,蕭朝貴和錢江哪有心思聽他傳教,恨不得一下子逃出這龍潭虎穴!馮雲山也急於瞭解蕭朝貴和錢江的情況,心中也很煩亂。眼珠子一轉,就想出一個辦法:“神甫,我看這樣吧,我這兩個兄弟闖了禍啦,官府正在追捕,住在貴宅雖然不會出差錯,也免不了給您增加麻煩。依我之見,還是想個辦法將他二人送出廣州爲好!至於傳教之事,他二人我包下了,事情過了之後,我定把他二人帶來,再請神甫替他兩個洗禮,您看怎樣?”“啊!你說得很有道理。我看這麼辦吧,明天我到教堂處理教務,就委屈二位,扮成我的轎伕,擡着我去教堂,官府一定不會阻攔。到了教堂,他二人便可脫險了。倘若有什麼變化,可再回我家躲避。”“多謝神甫,多謝神甫!”
到了第二天,他們三個人就按樑發的主意,蕭朝貴和錢江化裝成轎伕,馮雲山假裝樑發的隨從,擡着樑發,走出樑宅,直奔教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