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親莫過天倫,
故鄉連着人心。
志同道合真知己,
愛國實爲可欽!
蕭朝貴在廣州西北城角,遇上一夥賣藝人。本想力舉石碾,掙幾兩銀子,以解眼前困境。誰知這夥賣藝人是無賴,不但出爾反爾,許下的銀子不給,反而動手打人。
書中代言:這個啞嗓子名叫何三兒,因他長得黑,人們都管他叫“黑三兒”。他是廣州西城有名的光棍兒,在這一帶,欺負老實人,踢寡婦門,挖絕戶墳,打瞎子,罵啞巴,偷盜搶掠,輸打贏要,什麼壞事都幹。他還會點武術,經常自吹自擂,收了不少徒弟。有時候,也帶領徒弟到大街上賣藝,混點酒菜錢。他自以爲一手遮天,沒人敢惹他,常在人前賣弄自己。哪曾想卻在今天遇上了蕭朝貴,叫他在人前丟了醜。他怕今後在這一帶站不住腳,沒人服他,這纔對蕭朝貴反咬一口,想借此把蕭朝貴置於死地。
開始動手的時候,蕭朝貴一再躲閃,不敢還招;後來,發現這小子沒安好心,淨下死手,他急了,使出了真本領,與黑三兒戰在一處。黑三兒的徒弟怕師父吃虧,也一窩蜂似地衝了上來。蕭朝貴用了個“金線纏腕”,從一個人的手中奪過一條三節棍,接着把這條棍舞動如飛,護住了身軀。雙方戰了十來個回合,不分勝敗。
黑三兒有個徒弟,名叫傻劉。這小子長得五大三粗,有一把力氣,慣使一條鐵鞭。他突然繞到蕭朝貴的身後,想冷不防給蕭朝貴來一下子。這時,蕭朝貴正與黑三兒交手,沒注意他,傻劉就以爲機會到了,雙手掄起鐵鞭,用力奔蕭朝貴的後腦打去。他一邊打,一邊喊道:“你給我死在這兒吧!”
這時,蕭朝貴正在大戰黑三兒,猛聽得腦後風聲作響,就知道有人暗算自己。他忙使了個“黃龍大轉身”,把傻劉的鐵鞭躲了過去。蕭朝貴躲開了,可黑三兒卻沒躲開,這一鞭正好砸在黑三兒的禿腦門子上,“啪”的一聲,打了個腦骨骨折,當即喪命。
傻劉一看,可真傻了。那些看熱鬧的人,一陣大亂,有的急忙躲開,有的往前湊合,有的還大喊大叫,“出人命了!”“打死人了!”
事有湊巧,正趕上廣州府的幾個官差路過此地。他們一聽出了人命,馬上衝進人羣,把賣藝的和蕭朝貴就看住了。爲首的官差喝道:“誰也不準動,走吧,到府衙去!”
黑三兒活着的時候,時常勾結這些當官的,常用訛來的錢給他們打酒喝。因此,黑三兒這些徒弟,也認識這些當官的,相見之後,就把蕭朝貴訛上了。那個傻劉誣陷蕭朝貴說:“他是兇手,我師父就是他打死的!”官差聞聽,也不問青紅皁白,就用鐵鏈子把蕭朝貴鎖上了。然後,把地方官找來,維護現場,用席子把黑三兒蓋上,等候驗屍。接着,又找了幾個證人,就把蕭朝貴帶走了。
差人們一直把蕭朝貴帶到知府衙門,暫時把他鎖到班房裡,就向知府大人稟報。
那時,廣州知府餘保純還沒調走,仍在任上。他聽說出了人命,馬上傳話升堂。餘保純來到大堂當中一坐,三班衙役分立兩旁。餘保純首先問了當事人出事的經過,又問了證人,取了證據,就命衙役帶蕭朝貴。
蕭朝貴又惱又悔:惱的是官府不分好壞人,把自己當成兇手,抓進府衙;悔的是不該貪圖五兩銀子,惹出這場大禍。可是,事到如今,也只好憑天由命了。他上了公堂,在堂口下一跪,等候審問。
餘保純往下看看,隨後厲聲問道:“下跪的是何人,叫什麼名字?”“回大人的話,小人名叫蕭朝貴。”“哪裡人氏,以何爲生?”“小人乃廣西桂平人,燒炭爲生。”“你既是廣西桂平人,且又以燒炭爲生,來廣州做什麼?”“大人容訴。因家父去世,又遇荒年,米價很貴,我一人燒炭,難以維持母子二人生活,因此才把母親寄在姑母家中,獨自前來廣州謀生。”餘保純又問道:“謀生也好,逃荒也罷,誰讓你打傷人命?你可知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國法無情啊?”“冤枉啊!”蕭朝貴往上磕頭:“大人!小人並沒有打死人,那個人是他們自己打死的呀!”“住口!”餘保純把驚堂木一拍:“本府已經查明你是兇手,證據確鑿,還敢當堂抵賴?看來,不用大刑你是不會招供的。來人,給我把他夾起來!”話音一落,兩名差人如狼似虎,往前一闖,就把蕭朝貴按倒在地。又有兩名差人取來夾棍,放在蕭朝貴的身旁。
蕭朝貴雖然沒有嘗過夾棍的滋味,也常聽說夾棍是五刑之首,特別厲害,凡是被夾過的,多數致殘。他想:我若廢了兩條腿,這一輩子不就完了嗎?想到這裡,他不住地高喊:“冤枉啊!冤枉——”任憑他怎麼喊也無用,差役按着他的雙腿,把他的鞋襪扒掉,褲腿挽起,把他的兩條腿放在三根木棍的中間,拉開架子,等待知府大人發話用刑。
此時,餘保純大聲喝問:“罪犯蕭朝貴,有招無招?”蕭朝貴把心一橫,放開嗓子大叫:“大人明鑑,小人冤枉啊!”餘保純大怒,剛要說“用刑”二字,他的跟班差人走到他的跟前,向他耳語了幾句。餘保純的兩隻眼睛轉了轉,鼻子裡“嗯”了一聲,便吩咐差人:“把刑具撤下去。”然後又問蕭朝貴:“蕭朝貴,你可有瘋病嗎?”蕭朝貴一聽,愣住了,心裡說:他怎麼突然問我這話呢?我從來也沒有這種病啊!蕭朝貴是個實在人,從未說過謊話,急忙叩頭回稟:“小人從來沒有瘋過。”“這個……”餘保純也愣住了,稍一停頓,又正顏厲色地說:“胡說!明明你有瘋病,還支支吾吾,不肯言講!難道非得用刑,你才能招認嗎?”蕭朝貴雖然忠厚老實,可也不傻。他一聽這個當官兒的話裡有話,馬上隨機應變,改了話茬兒:“回……回……稟大人,小……小人過去的確有過瘋病,現在還常發作,方纔犯了病,把那個大石碾子都舉起來了!”餘保純聽了,滿意地點了點頭:“這就是了。”然後命令衙役:“來人,把蕭朝貴收監,日後再審!
蕭朝貴就這樣被押了起來。至於餘保純如何驗屍,如何給黑三兒安葬,這裡不必細表。
蕭朝貴被押進大牢,定睛觀看:這裡真是個人間地獄!在押的犯人,一個個蓬頭垢面,臉色青黃,好似活鬼!牢房裡又酸、又臭、又潮溼,非常陰森可怕。朝貴被帶進一個單號,獄卒把門打開,把他往裡一推:“你就呆在這兒吧!”接着,“咣噹”一聲,關上牢門,上了鐵鎖。
蕭朝貴被推倒在地,等那個獄卒走後,睜眼一看:這間牢房不大,地上鋪着稻草,牆角還有一個馬桶,滿屋潮溼陰暗,一股惡味難聞。蕭朝貴又餓又乏,想倒在地上眯一會兒,可是他怎麼也睡不着,腦子裡不住地胡思亂想。他不明白:那位知府大人爲什麼要夾而又沒夾?爲什麼說我是瘋子?想着想着,頭一沉就睡着了。
一覺醒來,已是次日清晨,牢獄開早飯了。獄卒的開門聲,喊叫聲,亂成一團。蕭朝貴餓急了,雙手扒着鐵柵欄往外看着,巴不得快點把飯給他送來。可是等了又等,也沒有人管他。又等了一會兒,別的犯人都吃完了,還是沒人理他。蕭朝貴可真急了,朝着外邊大聲喊道:“我還沒吃飯呢,快給我來一份兒!”他剛喊了兩聲,就見走來一個獄卒,手指上掛着一條皮鞭,隔着柵欄,照着蕭朝貴就是一鞭子:“你他媽的吵吵什麼?你打死了人,還想吃飯?再吵吵我就收拾你!”朝貴無可奈何,只好坐在稻草上憋氣。心想:怪不得都說“人犯王法身無主”呢!人要落到這種地步,也就不是人了。看來,就得餓着肚子等死了。想到這裡,蕭朝貴把衣襟往懷裡掖掖,抱着膀子,閉上眼睛,什麼也不說了。
片刻之後,忽聽牢獄大門“咣噹”一聲,開了。接着,有人大聲問道:“蕭朝貴押在幾號?”又聽一個獄卒回答:“啊喲,是王頭兒哇,姓蕭的就押在這屋。”蕭朝貴睜開眼睛一看,獄卒陪着一個人走過來了,就見獄卒用鑰匙把鐵門打開,這個人哈腰走進號來。此人也是官人打扮,看樣子像個小頭目,二十七八歲,白胖子。他看着蕭朝貴,問道:“你叫蕭朝貴嗎?”蕭朝貴不知吉凶福禍,兩眼緊緊盯住這個人,點了點頭。來人道:“您受委屈了,換個屋吧!”說着,退了出去。那個獄卒也改變了態度,對蕭朝貴一哈腰:“蕭爺,對不起。請原諒,到那個屋去吧!”眼前這些變化,真使蕭朝貴莫名其妙!只好愣呵呵地站起來,來到另一間號裡。
蕭朝貴一看:這屋可比那屋強多了!房間比較寬大,紙糊的天棚,方磚鋪地。靠着牆有一張牀,牀上的被褥都很乾淨,當地還有張八仙桌,四把椅子,一個洗臉盆架,牀下還放着一把夜壺,屋裡也沒有那種難聞的臭味了。獄卒笑眯眯地上前,給蕭朝貴把刑具去掉:“今後您就住在這屋了。我去打盆水,您先洗洗臉。”蕭朝貴也沒言語,也沒敢坐。他看着這些反常現象,不由茶呆呆發愣。
這時,方纔那個叫王頭兒的走進來說:“蕭爺,您受委屈了。俗話說,不知者不怪罪啊!兄弟不知道是您,招待得很不周到,萬望原諒!您先在這屋屈尊幾日,官司嗎,很快就完事了。”還沒等蕭朝貴問他什麼,這個人轉身就走了。過了一會兒,獄卒打來洗臉水,蕭朝貴洗了臉。又過一會兒,那個獄卒拎來一個大提盒。打開盒蓋,往桌上擺起飯菜來了,一碗肉,一碗糖拌藕片,一碗清水煮大蝦。接着,又擺上一壺陳年西鳳酒,一盤千層油花餅,一碗白米小豆粥。獄卒把飯菜擺完,笑着對蕭朝貴說:“蕭爺,請用早飯吧!我還有點事兒,回頭再來照顧您。”說着,轉身走了,連屋門也沒鎖。
屋子裡只剩下蕭朝貴一個人了。他東瞧瞧,西看看,心裡不住地納悶兒: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呢?也許他們查清了我蕭朝貴不是兇手,所以才這樣待我?又一想:不對!即使他們知道我不是兇手,也不會這樣。都說“衙門口,朝南開,有理無理拿錢來”,可我沒有花錢哪!他們張口蕭爺、閉口蕭爺的,對我爲何這樣好呢?他低頭看看桌上的飯菜,一陣香味撲鼻,饞得他胃口直叫喚。蕭朝貴想:管他呢,先吃飽再說!想到這裡,將身坐好,操起筷子,這頓吃呀,眨眼工夫,就吃了個酒足飯飽。
這時,那個獄卒回來,笑嘻嘻地問他:“蕭爺,吃好了嗎?”獄卒忙把盤碗撤走,一會兒又提來一壺茶水,放在桌上,說道:“這是上好的黃山毛峰,請蕭爺用茶!”說完,又退了出去。
書要簡短,蕭朝貴在牢獄裡,吃得又飽,喝得又好,反倒享福啦,就這樣,度過了七八天。這天早晨,照例由獄卒伺候着用罷早飯,突然,那個姓王的小頭目又來了,見面一拱手,說道:“恭喜蕭爺,您的官司了結啦。大人一會兒就要升堂,如果問您什麼,您就承認什麼,千萬別擡槓!”蕭朝貴點了點頭。王頭兒把他領出監獄,拐彎抹角來到知府衙門,給他帶上刑具。又呆一會兒,就聽見堂鼓敲響,三班人役喊完堂威,有人傳話:“帶蕭朝貴——”
王頭兒把蕭朝貴帶進大堂,走到堂下跪好,往上叩頭。知府餘保純問道:“下面跪的可是蕭朝貴?”“正是小人。”“你可曾打死黑三兒?”“小人不知道誰是黑三兒,誰是白三兒,反正我沒有打死過人。”餘保純宣判道:“黑三兒之死,乃其徒失手所致,與蕭朝貴毫無干系。念蕭朝貴有瘋病在身,允予取保釋放。”蕭朝貴大喜,但又爲難地說:“小人在廣州無親無故,怎麼取保?”餘保純惱了:“胡說!你表兄已把保票開來,何言無親無故?難道你又犯瘋病了嗎?”“這個……”蕭朝貴一聽,心裡說:這可真新鮮!我哪兒有表兄在廣州哇?他忽然想起王頭兒囑咐他的話,馬上叩頭道:“是。小人方纔一陣昏迷,又犯了瘋病。現在想起來了,我在廣州確實有位表兄。”餘保純點了點頭,吩咐道:“刑具撤掉,當堂釋放!”蕭朝貴就這樣被釋放了。
蕭朝貴出了大堂,站在知府衙門口,反倒爲了難啦:上哪兒去呢?回店房吧,還不起店錢;回家鄉吧,又沒有路費;繼續在廣州謀生吧,又無出路。這可怎麼好呢?他正在左右爲難的時候,突然有人在他肩上拍了一掌。蕭朝貴回頭一看,正是那個王頭兒!只見這個王頭兒滿臉帶笑地說:“蕭爺,還愣什麼?趕快跟我回家!”蕭朝貴聽了,心想:這簡直是做夢,我哪兒有家呀?還沒等他醒過腔來,王頭兒拉着他就走。
蕭朝貴稀裡糊塗跟着王頭兒,順着府衙大街往東走,又拐過鐘樓南街,來到越秀山下的一所宅院門前。蕭朝貴擡頭一看:這所宅院很是講究,青磚砌成,臥磚到頂,黑大門,高門樓,門前有上馬石和下馬石,門口還有幾個值班的小夥子。他們一見王頭兒,忙打招呼說:“您來了?”王頭兒一抱拳:“各位辛苦了!二位首領可在?”小夥子們說:“在裡面等着呢!”說着,有個小夥子在前邊引路,王頭兒就帶蕭朝貴進去了。
蕭朝貴進到院裡往四外一看:這院子可真大呀!左一層右一層的,每個院裡都有不少人,有的練習槍棒,有的打拳踢腿,還有的低頭在寫什麼。人來人往,忙忙碌碌,不知都是幹什麼的。蕭朝貴跟着王頭兒來到一所正房門前,那個小夥子先進去報信兒,王頭兒和蕭朝貴在臺階下等着。時過片刻,就聽屋中哈哈大笑,接着並肩走出兩個人來:一個身高五尺掛零,白麪黑鬚,明眸大眼,身體鍵壯;一個身高五尺,細眉長眼,體態端莊。王頭兒見了,急忙施禮,說道:“二位首領可好!王充有禮了。”這兩位拱手還禮,往屋中相讓。蕭朝貴誰也不認識,也不知如何打招呼,就跟着進屋了。走進屋內,王頭兒才介紹說:“我說蕭爺,您的官司能夠了結,全仗着這二位啊!”蕭朝貴聽了,如夢方蘇,忙施禮道:“朝貴不死,實賴二公相救。此恩此德,當銘刻肺腑。請轉上受朝貴一拜!”說罷,撩起衣服就要磕頭。二人急忙阻攔,同時說道:“此係小事一樁,何足掛齒!蕭仁兄趕緊請坐!”大家落座之後,通過王充的介紹,蕭朝貴這才真相大白。原來這兩位正是昇平社學的錢江與何玉成。
書中交待:蕭朝貴出事的那天,有幾個昇平社學的小夥子在人羣裡看熱鬧,對事情發生的始未經過都一清二楚。當蕭朝貴被差人帶走時,這幾個小夥子跑回去向何玉成、錢江報告了情況。何玉成知道黑三兒的爲人,老百姓沒有不罵他的,只恨自己力不能及,不能爲百姓除害。沒想到這個黑三兒竟被徒弟誤傷致死,心中特別痛快。又聯想到舉碾子的這個人,一定是個武藝高強的英雄好漢。不料他竟被誣陷,吃了官司,實在大冤屈了,一定得想法救他。當下,錢江出了個主意,說何玉成是蕭朝貴的表兄,又謊稱蕭朝貴有瘋病,喚出王頭兒來,花了二百兩銀子,求他幫忙,別給蕭朝貴用刑。王頭兒見錢眼開,自然格外賣力氣。何玉成又用五百兩銀子買動贓官餘保純,正巧餘保純要調往海州,他得了銀子,也就不認真追查了。所以,蕭朝貴不但在牢裡受到了優待,在堂上也沒挨夾棍,這場官司也就這樣結束了。何玉成和錢江之所以搭救蕭朝貴,一爲扶困濟危,二爲他是個英雄,另外還有更重要的原因,咱在後面另有交待。
且說蕭朝貴聽罷經過,不住地感嘆,對何玉成、錢江更感恩不盡了。錢江又謝過了王頭兒,王充歡歡喜喜地去了。此後,蕭朝貴被留在昇平社學裡擔任武術教習,帶了一百多個徒弟,每日教他們拳腳棍棒,從此生活有了保障。蕭朝貴樂得都閉不上嘴了,更加感激何、錢二人了。
俗話說:“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幾個月過後,昇平社學民衆,對蕭朝貴的爲人,無不交口稱讚。都說他老實忠厚,精明強幹;還說他能屈己待人,有長者之風。錢江、何玉成很高興,都認爲幾百兩銀子沒有白花。從此以後,他倆和蕭朝貴越處越近,三個人就在暗中拜了把兄弟。何玉成居長,錢江居次,蕭朝貴爲老三。
在封建社會,拜把子等於結爲異姓兄弟,比一般的朋友可近乎得多呀!“結拜三次入祖墳,好比同胞一母親”嘛。不過,咱可要再說一遍,他們三個人磕頭結拜,可不是公開的,外人並不知曉。
話休絮煩。過年的時候,蕭朝貴也沒回老家,只託人給老孃捎去十兩銀子和一封信。何玉成回三元里探親去了,錢江無處可去,就留在杜學裡照管一切。新春佳節,社學大放假,錢江和蕭朝貴都沒有什麼事情可做,正好促膝談心。
錢江特意叫廚子做了松仁小肚、紅炯雞、爆炒鴨丁、炸豬排、青蒸肘子、醬牛肉、五香豆絲等幾個可口的菜,把門關上,與蕭朝貴對坐,邊吃邊談。廣州的冬季雖然不冷,但在春節前後,也頗有些寒意。兩盅酒下了肚,心裡熱乎乎的,頓覺有一種快感。錢江看着蕭朝貴,不住地微笑,笑得蕭朝貴很不好意思,便問錢江:“二哥,笑什麼?”錢江說:“我笑你這個人很實在,可以說胸無雜念啊!”蕭朝貴笑了笑說道:“二哥算說對了,我就是實在,心裡也不裝什麼。可是您還沒說全、我的腦袋還有些笨。”錢江聽了一笑,接着又問:“三弟呀,我問你,你看現在的朝廷如何?”蕭朝貴的心裡沒有這種概念,經錢江一問,當時無法回答,也不知二哥問這話是什麼意思。想了半天,他才嗑嗑巴巴地說:“我對這件事,沒有怎麼想過,所以……所以不知道怎麼說對!”“哈哈哈哈!說你實在,你的實在勁兒就來了。不過要說你一點兒都沒想過,我看不對。人生在世,對某些事情都會有一定的看法。對也罷,不對也罷。要說沒有,是不可能的。我問你,林則徐禁鴉片對不對?”“當然對了。”蕭朝貴回答得很乾脆。錢江問:“爲什麼對呢?”蕭朝貴愣了一下說:“鴉片是毒品,是害人的東西,吃了就會上當。我老家就有不少人吃過這玩藝兒,結果傾家蕩產,賣兒賣女,挺好的日子過完了。林大人力主禁菸,是對咱老百姓有好處的,誰能說不對?”錢江又問:“既然林大人禁菸禁得對,朝廷爲什麼卻把他革職?”蕭朝貴聽了大怒:“奸臣專權賣國,皇上是非不明;小人當權,好人受氣,哪有忠臣的好處?我聽說鄧廷楨也被革職了。真他娘沒有好人的出路!”錢江聽罷,大笑着說:“你方纔不是說腦子裡沒有想過這些事嗎,現在怎麼回答出來了?”蕭朝貴的臉一紅:“二哥,我沒念過書,也不知道說得對不對?”錢沁一本正經地說:“讀書明理自然很重要,可也有些讀書人,只顧名利二字,就把是非顛倒了。相反,像你這樣沒念過書的人,卻能講出很多真理來,比他們可強多了。朝貴,你千萬不要自卑,我都跟你學了不少東西呢!”蕭朝貴聽了這話,很吃驚:“跟我學了不少東西?二哥,這可是拿我取笑了。”錢江正色說道:“自家兄弟,我豈有拿你取笑之理!”接着,他二人就打開了話匣子,邊吃邊談,從鴉片戰爭說到朝廷黑暗,從平民疾苦說到官吏,從滿清入關說到漢族所受的壓迫,從英國的侵略又談到滿清政府的無能……古今中外,幾乎都談到了,兩個人越談越高興。特別是蕭朝貴,有生以來,第一次聽到這麼多的新聞,說了這麼多的話,他對錢江真是崇拜極了!錢江萬分感慨地說:“大丈夫生在天地之間,理應做一番利國利民的事業。庸庸碌碌,與草木同朽,誠可惜也!”朝貴說道:“二哥,我是個凡夫俗子,能幹些什麼?”錢江說:“你可不要忘了,這世界上的事。都是那些凡夫俗子做的啊!俗話說,‘寒門出孝子,白屋出公卿,將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