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牡丹20

良久,我們才平靜下來,我想,像李子興那樣的好男人,如果在愛情與責仼之間二選一的話,也許他會選擇後者,那我又何必費盡周拆,順其自然吧!

最後,我們決定去淑芬臨死的那間暗房去看看,也算是盡了我們的一份心。

張府關押僕人的暗房也就靠近空置的馨月軒,因爲這裡曾經死過人,晦氣。白天,這裡尚少有人進來,到了晚上,這裡更是沓無人聲萬籟俱寂,時己入秋初,涼風颯颯,樹影幢幢,殘垣斷壁,不禁讓人想起傳說中的妖狐鬼怪來,早就聽僕人們議論這園子鬧鬼,如今看得這景象,正符合了他們的描述,黑夜裡,那風吹過,園中池塘裡的枯莖敗葉隨風舞動,在這月色四合的靜夜裡,更添了幾分陰森森的寒意。

那暗房,就在池塘的邊上,黑夜中仿如一個雕堡矗立,空洞地張着一張豁了牙的嘴一一窗子,而且窗子被木板橫亂釘着就像獠牙鋸齒,端的好怕人,我和子興走到那暗房前,好在有子興壯膽,我猶心懷惴惴,生怕半空裡突然出現一個青面紅發的綠鬼來,兩扇門緊閉着,關着神密的空間。一陣風吹過,池塘中展開陣陣漣渏。

此刻,懼怕己經把對淑芬的懷念擠走,我只想盡快離開這不祥之地,我催,子興哥,咱們走吧!這裡⋯這裡好恐怖!

好!子興說,那我們就拜一拜再走!

我和子興跪下,拜道,淑芬,我們來看你了!

驀地刮來一陣風,話音剛落,池塘的對岸飄來一陣細細碎碎斷斷續續的哭聲,聽真切了,是個女子的,我想,莫非是淑芬的亡靈在哭泣,想到這裡,我寒毛頓豎,我輕輕拉了拉子興衣袖,告訴他,我好像聽到哭聲了,是女子的。

子興說,沒有啊!我聽不到。

天哪!我明明聽到哭聲了,你仔細聽聽!

子興豎起耳朵聽,說,嗯!這會兒聽到一點點了!他的聲音裡也開始透着緊張的情緒。

我說咱們趕緊走吧!怪嚇人的這裡。

子興說,我可從來不信什麼鬼神,人死了灰飛煙滅,哪裡還變出什麼東西來,咱們去看看吧!

拗不過他,我只好摸着黑緊靠着他走到池塘的那邊,遠遠地,黑暗中那芭蕉樹下嫋嫋升起一股煙霧,還有微弱的火光,原來那就是哭聲的發源地,定睛一看,果然有團白色的東西匍匐在那裡。我不敢過去,子興給我壯膽纔敢亦步亦趨地走近。

走得近了,那團白影突然立起來,嚇得我失聲尖叫!

先是雙方都嚇了一大跳,直到聽到一聲四奶奶!我才把七魂六魄收回來,原來是原先太大大的丫頭喚雲兒的,如今專幹些打掃院子洗衣做飯的粗使活。

死丫頭,三更半夜的你要嚇死我嗎?我怒斥道。

雲兒不敢,四奶奶饒命啊!雲兒急的忙跪在地上求。

算了,饒了你罷,說,在這裡幹什麼?

張府的下人知我素日並不十分爲難他們,雲兒當即壯膽道,回奶奶,我是在燒紙錢給我姐的。

你姐?你起來說話吧,你還有個姐?

嗯!雲兒哀傷說,我自幼家窮,父母生有我姐我和一個弟弟,我和姐十多歲被父母賣到張府做丫環,後來老爺看我姐有點資色,便要收她做小妾,我姐打死不從,跳井了。所以每月我都來給我姐燒兩次紙錢慰藉她的亡靈!

唉!可憐了那麼好的一個姑娘,子興嘆道,在這樣一個大院子裡,世襲下來,還不知道要壘多少屍骨,積多少冤魂。子興的語氣裡,又有對雲兒姐姐的傾佩。

我說雲兒,我不責怪你,但是三更半夜出來你一個女孩子家的不安全,好歹也帶個奴才,下次注意了!知道嗎?你走吧!

雲兒謝命,又求不要將此事聲張出去。

當晩我回來,由於一場驚嚇,又感嘆身世孤悽,輾轉難眠,直至五更,恍恍惚惚不覺來到馨月軒,只見裡面冷冷清清,未經修剪的花草肆意滋長,油漆剝落的廊柱橫樑上,蛛網錯結,經過幾扇月洞門,見到裡間又是另一翻景象,依稀一戶殷富人家,裡面裝飾華麗,傢俬嶄新,主子僕人穿梭往來,各盡其事,我正疑惑這是何處,一個身影飄飄渺渺娉婷來至我面前,居然是淑芬姐!

我也不知道害怕了,忙問,淑芬姐,你怎麼在這裡?

淑芬幽幽道,牡丹妹子,好久不見,近日可好?牡丹啊!其實我本該早投胎轉世爲人的,怎奈自己心有不甘,又貪戀上世姻緣,猶猶豫䂊便過了那回七之日,如今只好化作一孤魂野鬼終日在園內遊蕩,只懇求姐姐請一法師來園內替我超度,讓我魂魄聚攏,如果來世相見,含環相報,也算是咱們好過這一場,還有,二姨太那賤人詭計多端,不日妹子便有一場災難,未知妹子能否躲過這一場福禍,但願你能化險爲夷,千萬小心纔是!

我正要道謝!淑芬影子一晃,再尋不到,正徘徊之間,前方突然來了兩個綠面獠牙的厲鬼,手執令牌軍刀,朝我怒吼,哪裡來的外人,還不束手就擒!

我急忙擇道逃跑,一轉身,只見眼前頓時是一片怪石嵯峨,要走,又見道路狹窄,連身子都擠不進,一急,慌得踩到一個空處,跌進萬丈深淵!

啊!我驚得大叫,醒來,原來是南柯一夢,臉上脖頸依然冷汗涔涔,張千戶也被嚇醒了,道,牡丹,你怎麼啦!大清早鬼哭狼嚎的!

我忙說,沒有,不過做了一個惡夢!

唉呀,睡吧睡吧!再睡一會!聽張千戶的口氣,似乎他對我的熱情己經大減,現在他的新寵就是那根銅煙管,還有每日的暢快酣睡,他抽菸的模樣特別癡迷,眼睛深閉,儼然一副成道得仙的死樣,而且,之前那肥肥胖胖的皮囊像是給人掏了一大塊似的鬆鬆垮垮要往下掉。

我挑了個日子,叫一個道士到園中施法,又燒些紙錢,那紙錢灰燼經風一吹徑往空中飄去,黃昏裡,一陣蕭瑟的秋風吹過,我正看那紙錢飛舞,驀地,不防腳下一白色物事一掠而過,那東西跑遠了,到了對面山頭回過頭來,仔細看,還真分不清是狐是狼,它正對我拱爪呢!

不管那是什麼!好在淑芬再也沒有出現在我夢裡,園中也清靜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