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這章叫做《帝走北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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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陽城東,陽安長公主府邸。
孫堅率領數百私人部曲,依借宅邸高牆,搭建起一些簡易工事,將陽安長公主府邸上上下下團團戍衛住。然後長舒一口氣,扭頭嘆道:“幸虧徐家丞及時趕來,不然我孫堅怕是命喪黃泉時恐怕還矇蔽在其中。沒有想到袁紹、袁術兩兄弟竟然這麼大膽,膽敢率兵攻皇宮,當真眼中無漢!”
一直遙遙注意門外動靜的徐庶,赧然道:“多虧兩位長公主臨行時留給某一封書信,要不是如此,只怕我也早成刀下魂,更談不上來援助將軍。不過如今袁紹正在苦攻宮門,不暇顧及我們。一旦攻破城門,我們依舊處在危險之中。”
“這麼說徐家丞……”
孫堅雖然話未點透,卻在無意表明心跡。
“對,我確實認識皇甫岑!”
而徐庶沒有扭頭瞧着孫堅的表情,也知道孫堅想問的是什麼,點點頭回應道。
“這就好。”孫堅一拍大腿,扭頭看向徐庶,問道:“我觀徐家丞也是胸有韜略之人,眼下如此,我們該怎麼辦?”
聞言,程普、黃蓋、韓當、祖茂扭頭觀瞧徐庶。
徐庶回道:“就這麼等着。”
“等着?”
“對。”
“那天子該怎麼辦?”
諸將一急,情切的擡頭觀望徐庶。
徐庶迴應道:“放心吧,天子身旁有我們的人,暫時應該不會有事,他的意思是讓我們當內應,隨時等待他的援軍到來。他大軍到的那一日,便是我們光復大漢之時。但他一日不到,我們就只能忍辱負重,屈膝敵人。”
聞言,孫堅一難,迴應道:“只可惜爲難了天子!”
……
八月下旬,夜。
袁紹、袁術兩兄弟調來大量攻城器械,遂於第二日猛攻城門,鏖戰半日後,袁紹摧毀南門,率軍直奔尚書檯,試圖控制這個大漢朝政運轉中心。同時,因爲袁紹、袁術帳下士卒豪傑,加之其中混雜着很多那神秘人的心腹,便更多恨宦官,這些人一入皇宮內,凡是所遇到的宦官,不問任何緣由,皆一一誅殺。
一時間,南宮之內,雞飛狗跳,宦官宮女,亡命四散。
而士卒豪傑緊跟其後,追趕殺戮大小黃門,刀劈劍戳,弓射斧砸,血染南宮。
前數日前尚算安靜祥瑞的皇宮,霎那間變成地獄。
洛陽皇城,有南北兩宮。
南宮與北宮中間有複道連接。
張讓兩手分別牽着劉辯、劉協,趨步走向複道,途中向何太后詭辯道:“太后請暫避於北宮,謹防爲兵蠻所傷。袁紹假借大將軍之令,攻破城門,欲誅滅我曹也!事出突然,驟遭大亂,太后莫要怪罪。”
何太后面現緊張,眉頭蹙成一團,沉默不語。
何進的死已經讓她後悔莫及,而眼下這場禍事臨頭,讓她總有種莫名其妙的感覺。
剛行入複道不久,卻見遠處鄭泰率百餘名士卒,急奔而來,大聲呵斥:“張讓,你欲挾持天子、太后麼?”
袁紹引軍解救尚書檯後,因尚書鄭泰有武略,昔日亦是帶兵大將,遂自領百餘名士卒,爲鄭泰所用。但與袁紹、袁術兩兄弟急於殺宦官不同,鄭泰首先想到的是天子劉辯安危。因猜測張讓會逃亡北宮,鄭泰便直接抄近路,奔向複道,試圖控制複道,截斷張讓逃亡北宮之路。
只可惜,鄭泰晚來一步。張讓此時已經走進複道中。
一旦進入複道,張讓只須讓數人把守複道,鄭泰近百兵卒,也難擊潰張讓。
張讓望向追擊而來的鄭泰,又看看背後隨從,止住何太后腳步,狠心道:“太后與大將軍、車騎將軍,畢竟是兄妹,兵卒不敢侵犯。還請太后留後,緩住鄭泰追兵,護佑天子。”
劉辯久養他家,何太后與他相見甚少。靈帝劉宏駕崩後,劉辯被接入皇宮,嗣位天子。兩個月內,何太后雖與劉辨較多接觸,但是劉辯每當望向她時,何太后總感覺到有一絲陌生,摻雜其中。
“‘來不由我,故謂之禍!’。漢家故事,每逢新舊天子代替,必有災禍突起。今日之事,我夢中已不止遇見幾次矣!”
張讓隨口答道:“君子處易以待命,小人行險以徼倖。這世上,最多的便是類如袁紹、袁術這等行險徼倖之徒。不過太后也不必憂慮,自古陰謀多敗亡,只要我曹守穩北宮,等待入京援軍,袁氏必將自敗。”
“即爲天子母后,這國家重任,我便責無旁貸。張常侍,你帶天子入據北宮避禍罷!鄭泰與我大兄多有交往,應該不會難爲我這個婦道人家。”
張讓聽到何太后之語,唯恐何太后改變主意,連忙喝令後面宮女、宦官留守陪伴何太后。而張讓則牽着天子劉辨、陳留王劉協,逃奔北宮,關閉複道。
當洛陽被兵火煎熬時,屯兵洛陽夕陽亭的董卓,已經得到李儒傳遞來信息。
聞聽何進被誅殺,袁紹正與宦官鏖戰,心中已經欣喜若歡的董卓連忙調發三千精騎,飛速奔向洛陽城。
……
與此同時,皇甫岑也終於動了,當夜成婚未半,公孫瓚一席話讓皇甫岑連夜趕至萁關,據守萁關的黃忠、典韋、狄清早已經準備就緒,皇甫岑欽點六千步騎,馬不停蹄,直奔向小平津。平津乃是洛陽北門戶,只要控制平靜,別說董卓早入洛陽,就算是他控制了洛陽,也隨時有可能會被皇甫岑攻破的可能。
入夜,皇甫岑只距離黃河四十里。
如今這時日,下午六七點,太陽便藏向王屋山脈,漸漸褪去光輝。皇甫岑所帥六千兵卒,背後又有運輸糧食隊伍,不可能夜間奔馳趕路。遠距離行軍,走一地,便要駐防一地,防備半路偷襲。這每天晚上搭建防禦設施,每天早晨又要拆散這些設備,都相當浪費時間。不過,雖然浪費時間,這步驟卻不能捨棄,否然數百人的小蟊賊,也能衝散數千大軍。
當然這些年皇甫岑經營河東頗善,已經影響三河。蟊賊皆已不復存在。可是眼下這種情況,皇甫岑並不是要搶佔洛陽,控制皇帝,他的目的是控制小平津,有隨時攻破洛陽城的據點。而這種亂局,如若要是進入洛陽,皇甫岑想要把持中樞,驅逐士人那可是大大麻煩,留董卓活至今日,未嘗不是要讓董卓爲自己當先鋒。
是以,漢世交通條件下,兵卒行軍,並非尋常人以爲的:白日而行,夜晚休息。
也是因此,這個時代,兵卒行軍速度,普遍維持在每日三五十里速度。
皇甫岑選好紮營地址,吩咐六千步騎駐留歇息,明日再繼續向洛陽前行。
皇甫岑剛吩咐完,立刻便有人把洛陽城內的消息送來。
皇甫岑把洛陽變局密信,遞給身邊的華歆。
“大將軍被誅殺?袁紹、袁術兩兄弟猛攻南宮?”華歆剛掃視一眼,便愕然擡頭望向皇甫岑,但見皇甫岑表情無動於衷,彷彿早就猜測到一樣。又轉爲一臉平靜:“仲嵐率軍趕赴洛陽,便是早已預測到此事?”
“三國……歷史若不更改,數日之後,長達近五百年的亂世紛爭,便要緩緩揭開序幕!”皇甫岑沉默不語,只是遙遙的望向南方的洛陽,心中喃喃唸叨:“可是我來既是爲了什麼?爲了什麼?”
華歆覺察到皇甫岑似乎早料到洛陽變局,小聲道:“洛陽之亂,莫非是仲嵐一手策劃?”
“呃!”皇甫岑一怔,繼而啞然失笑:“我哪有這般翻江倒海的本事!”
“可是仲嵐畢竟比他人來的早。”
“我也是在我那結義大哥開口時才知道。”
“可是仲嵐早就猜到了董卓會來,不是嗎?爲此,你還讓馬超、趙雲斷了董卓的歸路?而且仲嵐還在洛陽城內消失了一段時間,這……”
華歆本沒必要這麼較真兒的問,當初皇甫岑聚集河東帳下一衆謀士商議,便是已經告訴大家,洛陽即將要發生驚天大事。可是眼下,華歆不得不問,因爲華歆已經摸不準,皇甫岑究竟是相當霍光還是王莽?
而皇甫岑也知道,自己即便怎麼解釋,也解釋不通自己的未卜先知的本領,隨即聳聳肩,迴應道:“有那麼必要嗎?我們還是先商量一下怎麼才能擴大我河東上下的利益,我大漢的未來!”
華歆見皇甫岑斷然否決,也不再言及此事。隨即坐下來,細細思考着下一步怎樣做才能達到最好。
皇甫岑也在努力回想,後世歷史記載中的洛陽之亂,沉吟半晌,準備與華歆好好商討一番,該如何行事,才能安然無恙且獲得最大化利益。
……
洛陽,北宮。
趙忠被殺之後,黨人一系兵卒士氣大振,彼此互相鼓勵:“趙忠已死,張讓也難逃此劫。司隸校尉(袁紹)之大功,數日可期。”
趙忠一死,南宮內宦官勢力,也隨即被掃蕩。心思活絡之人,都已經覺察到此次袁、何與宦官張讓、趙忠之鬥爭,將以袁紹全勝爲終結。無數隱於暗處之人,重新開始站隊,等待朝政大幅度調整。
大軍猛攻複道,誅殺張讓就在兩三日,一直揪心的袁紹,望着複道門前數十堆火炬,也終於露出笑容,自以爲大事已定。
然而袁紹卻沒有注意到,董旻帳下的李儒,已經開始佈局。
許靖,其堂兄許相爲袁隗斬殺,與袁氏一門自然不和。
尚書周瑟,因生於武威,與董卓同出關西,自然較爲親近。
這些對袁紹懷有敵意,或不被袁紹重視之人,身在城內的李儒開始悄悄聯繫。
當然對於饒幸逃過誅殺之難的孫堅等人,李儒也不曾忽視。即便當年孫堅與董卓不合,甚至曾經向故太尉張溫提及斬殺董卓一事,但孫堅畢竟爲西園八校尉之一,手底下有一批私人部曲,都是些戰場老卒。便在傍晚交際,李儒變裝易服,悄悄溜進孫堅宅邸。
夜。
袁紹、袁術一邊圍殺南宮諸宦官,一邊率兵猛攻北宮,甚至將趙忠頭顱拋入北宮,以此震恐張讓。
十常侍之中,熟於兵事的,唯有蹇碩、趙忠兩人。張讓,素以文事得寵於靈帝劉宏,不知兵陣調遣之法。屯兵朱雀闕的趙忠一死,張讓空守北宮,頓時心中惶惶然,不知所措。無奈之下,回頭問向他人,道:“眼下該如何來辦?”
“莫不如投降司隸校尉吧?”
曾向袁紹泄露宮中事情的郭勝小眼睛滴溜轉着瞧向張讓。
聞言,無動於衷的張讓眼眸之中劃過一絲犀利的陰毒。
已經慌不擇路,顧不得其他的郭勝哪裡看到張讓眼中的狠毒,自以爲是的認爲張讓已經心動,迴應道:“張公公,我等斬殺何進,國政無人主持,這袁紹雖名義爲何進報仇,未嘗不是他袁氏想主政,只要我們保證他們主政,此場兵禍,當不毀自滅。”
聞言的段珪偷偷溜到一旁,心道郭勝找死。
不過眼下段珪更重視的卻是眼前年幼天子的安危,只有天子尚在,才能保證他眼下生死,更關乎日後的前途富貴。
因爲,在皇甫岑那裡,天子也是要必須保全的。
“噗嗤!”
就在郭勝暗自得意之際,張讓衝着他身後的高望擠擠眉,高望一劍便砍斷郭勝的大動脈。
殺了郭勝的高望似乎並沒有解氣,一腳踢飛那郭勝的頭顱。
扭頭,郭勝回身相望,問道:“去哪?”
無人可言。
段珪裝作緊張的提醒道:“小平津乃是洛陽門戶,又是河內太守朱儁的駐守處,各地勤王之師也會途經此處,只要我們等到勤王之師,屆時便可調軍除掉袁氏叛逆!”
沉吟一聲的張讓擡頭又望了望,複道之外攻擊甚厲的叛軍,下定決心,拉過兩位皇子的手臂,喝道:“好,隨我保護天子衝出去!”無奈之下,張讓只好率領年幼天子劉辨、陳留王劉協,自洛陽北城門,出奔河內,欲借朱儁等這批國家老臣,護佑天子聲威,擁兵相抗袁紹。張讓這一招,乃是欲借國家強枝,對抗中央叛逆。
張讓從北門突然衝出,已經引起袁紹警覺。
唯恐宦官逃散洛陽,聚集起洛陽京畿地區豪強勢力,袁紹顧不得追擊張讓,便親自率大軍,分出一路人馬,徹底封閉宮門。又擔心,已經逃走的張讓之輩,與北宮內宦官裡應外合,袁紹遂頒佈格殺令,勒兵捕捉宦官,皇宮之內,不論長少,只要沒有鬍鬚,盡數殺之。因不願放走一人,後宮貴妃、太后住處,以及宮女廂房,全被袁紹部下士卒一一搜捕、破壞,或有怠慢者,亦是隨手殺之。
俗話言“殺人放火”。
北宮建築,多有土木之亭房,一遭兵亂,這戰火也不知何時開始燃燒,無數宮殿美亭,亦毀於此日大亂。
自攻破南門後,袁紹總計誅殺宮人近三千餘人,上至中常侍、大小黃門,下至雜役苦工。
洛陽城諸宦官,躲過此劫者,寥寥無幾,自此以後大漢皇宮空虛。
次日夜晚,日夜兼程的董卓,終於率部下三千騎兵,跨過無數泥濘道路,趕至洛陽附近。剛至洛陽城西的顯陽苑,董卓便遠遠瞧見洛陽北宮火起。情知戰事激化,董卓立即不待休整,又是急兵催進,向洛陽城奔來。
旦日天亮,天色灰濛濛,太陽尚未升起時,董卓終於,自上西門,兵入洛陽城。
洛陽城內,人員雜亂,道路上盡是兵卒巡警,無有民衆。
偶爾見到一些官員,也大都或是手持兵刃,或是身邊無數兵卒護衛。
經過袁紹、袁術三日苦攻,宦官敗亡之局已定。洛陽城內,也初步恢復秩序。當然民居、亭裡,依然禁閉,真正恢復秩序的是士卒、以及官員諸卿。局勢告訴他們:大局已定,袁氏當權在即,勿要再留戀宦官。
董卓略略打探消息,知道諸公如今集結在城北,立即催馬奔去,與朝廷諸公匯合。董卓粗略的算了一下,以袁紹暫時的實力,單兵不足以對抗自己,但是如果有何進舊部,洛陽老臣相助的話,自己很難獲得中樞權利。只能坐等袁紹壯大,既然這般,董卓按照李儒給的約定,先匯合羣臣,控制中樞,然後在回師去取年幼天子。當然董卓這個暫緩,最多隻有半日時間。
……
又夜。
張讓懷抱年幼天子劉辨,段珪懷抱陳留王劉協,兩人率二三十人親信,縱馬奔向黃河岸邊的小平津。
天子劉辨年方十七,週歲十六。此時已經神情渾噩,已然沒有主見,事事皆賴張讓、段珪指揮。他這年紀放到後世,少帝劉辯,也就是一個處於花季雨季的單純高中生,哪曉得世事殘酷,爾虞我詐。他長於道人史渺之家,學的也大都是清靜無爲,修身養性。靈帝壯年而死後,他才被何進強行推上天子之位,接觸朝政。便是這樣一個少年,身登天子之位數月,還未曾熟悉朝政運作,便突然遭受兵亂,親眼見到無數士卒彼此殘殺,鮮血滿城,精神豈能不崩潰。
也是因爲入宮爲天子之後,張讓多陪伴在天子劉辨身邊,且張讓勉強還能算得是少帝劉辨的舅祖。有着這層薄薄的婚姻關係,年幼天子劉辨不自覺的便對張讓有所信任。眼下,年幼天子劉辨精神崩潰,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下意識的把張讓,這位一直保護他的舅祖,當作貼身依靠。
一路催馬急行,至夜間凌晨,張讓、段珪才趕至小平津。
小平津,爲黃河渡口之一,隔黃河,望河內郡。
行至小平津,張讓心中才剛放鬆片刻,卻兀的發現小平津,如今空蕩蕩,竟無半人駐守,更無一條舟船。
原來何進被殺,洛陽事急。袁紹爲攻破皇宮,以及避免洛陽周遭豪強擁兵前來援助,遂簽發無數道命令,下令將洛陽周圍地區的所有戍衛兵,都集結至洛陽。也是因此,小平津如今空虛如是。
望着浩浩蕩蕩的黃河,張讓面色鐵青,喃喃自語道:“小平津竟然無半條舟船,莫非,上天真欲滅亡我張讓也?”
張讓雖然沮喪,但還不至於坐以待斃,立即吩咐親信,在附近蒐羅舟船,準備渡過黃河。
然而,小半時辰之後,在河南中部都尉掾吏閔貢帶領下,鄭泰率數百兵卒,追上滯於黃河岸邊的張讓,徹底擊碎張讓出奔計劃。
數百兵卒很快將張讓等人團團包圍住。
只是礙於張讓身邊有少帝劉辯,無鄭泰、閔貢命令,士卒不敢刀兵相向。閔貢雖有兵權,但是職位低,須聽從鄭泰吩咐;鄭泰權大,但是鄭泰素來敬重天子,禮節不敢輕廢,不會強行從張讓手中奪來劉辯。
鄭泰手持長劍,砍殺張讓幾位親信,向張讓逼迫道:“張讓,事已至此,你還冥頑不靈,意欲逆天而行哉!”
“今外寵內嬖,大漢兩大毒瘤,一日俱亡。此乃上天欲使大漢中興之兆。張讓你還不束手就擒。”
張讓向數百兵卒,掃過一圈,向鄭泰頹然言道:“大漢衰世之因,又豈是我曹廢人。便如鄭尚書征伐蟻賊時,不是亦有人罵君曰‘一朝帶軍出城,官如匪類,將如野胡’,言兵將騷擾民居,成鄉民之禍患?不過,生於衰世,即是我等不幸,這也無須悲嘆。先帝離去多日,老奴夢中偶見,時常淚溼枕巾,今日既然走投無路,索性便追隨先帝而去。”
“切不可……”
聞此言,鄭泰一急,他不是爲了張讓等人性命。但是難保張讓不帶着天子劉辨做什麼傻事。
“鄭尚書言我曹盡誅,大漢可中興;老奴卻以爲,我曹離去,洛陽空虛,大漢或將有覆滅之危險。”
“先把天子給我再說。”
鄭泰的心思全放在這天子身上,哪裡還顧得上回答張讓的話。
段珪沒有去理會已經心存死志的張讓,而是把天子劉辨也拉到自己的身旁,兩隻手控制着兩位皇子。
“鄭尚書忠厚,不比袁氏兄弟狡詐悖逆,還請好生輔助天子,切不可令其娶袁家女,乃至受權臣脅迫。”張讓低頭扶住少帝劉辯,嘆息道:“陛下養於道人之家,不通朝政權謀。我曹一日死絕,又有何人爲陛下阻攔權臣!唉!陛下好自努力,莫讓大漢萬里江山,毀於你手。”
天子劉辨也不聞張讓之言,只是恐懼的躲在張讓身後,瞧着對面鄭泰所帶兵丁甲冑。
張讓後退幾步,又向少帝劉辯叩頭跪拜道:“唯恨不能服侍陛下數年,報答先帝大恩……”
鄭泰、閔貢見張讓有自裁之心,揮手示意軍士都不要亂動。都默默注視着張讓,讓他從容告別少帝劉辯。無論如何,張讓始終忠誠於靈帝劉宏。單憑這個“忠”字,鄭泰也不忍心倉猝誅殺張讓。
張讓正在叩頭跪拜少帝劉協時,突然有人驚叫道:“火……大河北岸有無數大軍前來!”
鄭泰、閔貢、張讓同時一驚,凝神望向北岸。
夜色迷濛中,黃河對岸逐漸閃現一溜火炬。隱隱約約,風中還有馬蹄聲傳來。
“是皇甫岑!”張讓一愣,此時能趕赴小平津的,除了那被已故靈帝親封爲安邑候的皇甫岑還能有何人?他也瞬間明白,爲什麼靈帝會在駕崩之前,下嫁陽翟長公主與皇甫岑這般布衣,原來,靈帝在死之前已經把大漢交與此人之手。而此人也端是好冷的心思,竟然觀望洛陽發生大亂後,纔在小孟津亮出旗號。嘴角苦笑,不知是同鄭泰說還是同天子劉辨說道:“看來,這最後的贏家不是袁紹也不會是董卓,而是這皇甫一氏!”
聞言,鄭泰一驚的重望黃河之北,他彷彿也霎時明白過來。
可是,事到如今,即便說什麼也無用,更何況誰也沒有皇甫岑的證據。
漢不出董卓,則世無三國。
後世史學家,如是評說。
靈帝劉宏在位時,大漢雖然如同風雨中小舟,幾經顛簸,但還不至於猝然覆滅。黃巾之亂,數月平定;西羌侵襲,也被慢慢擊退;幽北烏桓,亦不成氣候。更何況,因爲皇甫岑的出現,而發生大變的大漢呢?北疆之上,還有哪一部異族安敢侵犯大漢。以前是漢以強亡,而如今,即便是中樞崩潰,也無胡虜敢踐踏一步大漢領土。他們每一個人都清楚,只要白馬都尉在一日,他們便會爲他們愚蠢的錯誤付出十倍的代價。爲此,匈奴滅種,烏丸招安,鮮卑驅散,羌胡歸順。這種代價沒有人敢再承受一次。
這種疼痛,一次足矣毀滅他們整個民族!
然而史上,靈帝死後,大漢境況頓時急劇下降,中央權勢蕩然無存,乃至軍閥互相征戰,遂成三國之局。
皇甫岑自從出洛陽的時候,就在爲今時今日而謀劃。
仔細盤算一下時局,若是洛陽大亂之時,自己率兵奇襲洛陽,代替董卓掌權,能否掐斷軍閥林立、三國爭霸的源頭?
董卓入京,隨後山東羣侯應聲征討。
自此以後,漢帝國喪失對全國州郡的控制力度,州牧重任,開始依靠武力、勢力爭奪,而非完全取決於朝廷任命。
那麼,若是打斷歷史進程,漢帝國會不會扭轉中央慘烈爭鬥,進而實現中興?
皇甫岑之所以令段珪在洛陽,花費無數心血,籌劃職方司,便是因此。
洛陽職方司重新籌劃後,洛陽城內各種朝廷紛爭消息,如同滔滔大河一般,流向太原郡。閱讀無數密信、諜報後,皇甫岑漸漸對大漢朝局有點了解。可越是瞭解,皇甫岑越是苦惱其中糾纏,越是憂愁如何解開其中牽連。
揮軍入京容易,但是入京之後,如何取決呢?
軍隊管制?外崇名望,實收其權?這些,董卓又不是沒做過!可惜歷史證明,這種政策的結果是失敗。即便換成皇甫岑,做的比董卓更完美點,但是想以此更改歷史進程,難!更何況,大漢真正衰落在誰的手裡,難道還要讓這些士人重新掌控朝政。那樣最好的結局也不過是另一個光武中興而已,他皇甫岑能阻止一次,難道還能阻止第二次?而來到這個漢末,就該總要爲這個亂世改變些什麼。
隨意安上罪名,捕殺袁紹、袁術,乃至曹操?
那樣的話,恐怕朝廷諸公立刻發生巨大震盪,立即視皇甫岑爲兇惡悖逆之徒,以致得不償失。
那……
進入洛陽後,該如何面對袁氏、以及鄭泰、何顒等,甚至如何面對曹操、荀彧、荀攸、鍾繇、陳琳等,這些如今爲馬前卒,日後卻是威名赫赫,聲名遠揚的智士謀主?
若是重用他們,他們會不會如歷史上的韓馥、劉岱、孔伷等,依舊討伐自己,或是如荀攸、王允等,暗殺自己?
不要以爲他們是三國之中鼎鼎有名的賢士,就不會這般。恰恰因爲他們比韓馥、劉岱、孔伷還要聰明許多,自己纔沒有把握控制這些臣子。更何況,在他們的身上,肩負着一個家族的崛起與繼承,而自己要想改變這個國度,首當其衝的便是改變士人掌權的基礎。這樣便是與他們發生正面衝突。即便這些年開辦六藝書社,事到臨頭,自己的把握反倒沒有那麼大了。自己起家河東的這些人沒有幾個人是世家子弟。
顏良、文丑、戲志才、程昱這些老臣子不是。
徐晃、關羽不是。
黃忠、張頜、麴義不是。
只有沮授纔算得上名門之後。
其他諸如張飛、華歆、賈詡、麴義等人都算不上世家子弟。
所以,他皇甫岑敢打每一場仗。但是接董卓的班,入洛陽,這些猜測,疑慮,皇甫岑只能一個人默默琢磨。
至於華歆,且不說他會不會真心實意幫助皇甫岑,入京奪權,把持朝政,單說如何向華歆解釋,董卓爲何能秉持洛陽,董卓掌權後,又會有何種悲劇發生,皇甫岑便是拔盡頭發,也不能想出一個合情合理的理由。利用鬼神之說,欺騙華歆?聰明如華歆,騙局一次兩次還行,然而智謀不足的皇甫岑,終有一天會被華歆識破。到那時,皇甫岑又該如何面對華歆?
隨着時間流逝,董重送來的詔書、何進發來的書信、趙忠所請,身在高位的皇甫岑,不自覺的,半隻腳已經踏進洛陽漩渦。儘管皇甫岑還不知如何處理洛陽城內紛雜事務,但率奇兵入據洛陽,這個策略,卻一步一步開始鋪設。
自箕關出兵,亦是入據洛陽城的步驟之一。
“董卓入京,天下必將大亂。與其如此,還不如讓我試試,能否揹負起大漢這輛龐大戰車?”
皇甫岑如是安慰自己。
就這樣,皇甫岑率領六千步騎,奔向洛陽城。
肯定要與河內太守朱儁打交道。朱儁平定黃巾,身懷大名,皇甫岑不能隨意脅迫他。而朱儁相對敬重朝廷,皇甫岑入京步伐慢上一點,朱儁必定發兵阻攔皇甫岑入京道路,責令皇甫岑返回河東郡,或者令皇甫岑收兵返回幷州上黨郡。甚至朱?還可能脅迫皇甫岑,觀望洛陽風聲。
皇甫岑如是不入洛陽,六千步卒何必前行?華歆又何必率兵,多走一段冤枉路?
簡易行軍帳篷內,皇甫岑閉眼回憶起,自己穿越時空,來至漢世後的點點滴滴。
穿越爲何?
每一個穿越故事,都是爭王爭霸。
以穿越的名義,來施展宏偉抱負!
如若歷史進程不被打斷,元嘉之亂後,我之子孫,又將面臨着如何苦難?
寧我負天下人,勿令天下人負我!
有些融化的心,又開始逐漸冰封。
“呼!”
黑暗中,皇甫岑睜開雙眼,從門簾一角,望向帳外依稀飄忽的火炬。
“若是有事沒事鬥鬥蛐蛐,聽聽曲,談談玄論,調戲調戲美人,做個浪蕩公子,遊戲人間。我又何必辛苦籌劃這一切?歷代帝王,有幾人不是遍體鱗傷,鮮血淋淋,才辛苦登上人王寶座?”萬般思慮中,皇甫岑騰的站起,自言自語道:“若我能爲那個理想,奮鬥至死,做個寡人又有何妨!”
皇甫岑掀開簾帳,大跨步走出,揮手吩咐守衛親兵道:“請華歆來見我!”
不一刻,華歆便趨步趕來。
與皇甫岑分別時,華歆也不曾睡下。皇甫岑在抉擇,華歆亦在抉擇。皇甫岑胸有大志,華歆心亦有大志,若是道不同,那也只能不相爲謀!
夜間一陣涼風,吹起兩人寬大衣袖。
“仲嵐,如何?”
華歆離皇甫岑七八步遠時,已經開口問道。
皇甫岑伸出左手,指向南方,朗聲說道:“我之心――在那裡!”
華歆雙眼猛的一亮,點頭讚許道:“知己不足,而能納言改善之!”
皇甫岑憶起後世歷史記載,洛陽大亂似乎只持續三五天,遂向華歆問道:“大將軍被誅殺,洛陽定有大亂,當此時,片刻不能耽誤。我欲趁夜起兵,趕赴洛陽。子魚以爲如何?”
華歆面露笑容,答道:“雖然兵貴神速,但我等只可佔據孟津港口,入洛之事需要暫緩!”
卻說,皇甫岑選擇捨棄一切,爲理想奮鬥後,甩開一切桎梏,全心全意投機洛陽大亂。因不願耽擱投機最佳時光,皇甫岑遂率六千步騎,日夜兼程,向洛陽進發。
凌晨,六千步騎前營抵達黃河北岸。
日夜兼程,連續兩三日的強行軍,令士卒將帥都有點疲倦。爲保證士卒戰鬥力,皇甫岑便下令,至黃河北岸後,休整一日,而後再考慮渡黃河,。
戰馬之上的皇甫岑,打了個哈欠,嗓子有點嘶啞:“子魚,外戚、宦官、袁氏,洛陽三者紛爭,你以爲,誰佔大義?”
跟在皇甫岑之後的華歆,反問道:“仲嵐所指大義,爲何?”
華歆這一反問,還真把皇甫岑問住。模糊的“大義”,皇甫岑一時還真說不出個所以然。
皇甫岑正思考“大義”之時,前方斥候來報:“報――大河南岸有數百士卒,明火執仗,意圖不明。”
“小平津的戍卒?”皇甫岑停頓思考,向斥候問道。
“遠望小平津,一片空寂,似乎無人駐守。明火執仗士卒,大略有百餘人,又似乎是兩方士卒對持。只是夜色迷濛,大河寬闊,尚不能斷定。”
斥候回稟道。
皇甫岑點點頭,回頭道:“還要麻煩子魚,與我一起勘查南岸情勢。”
因幾日未睡,已有向熊貓眼方向發展的華歆,強忍住睏意,應和皇甫岑:“軍事要緊!”
跨馬行至黃河岸邊,眺望南岸。
數十跟火把照耀之下,南岸衆人身影模糊,難以辨認。但是還是可以依稀分辨出,南岸似乎兩方臨河對峙,一方身着漢帝國制式輕甲,爲大漢標準地方戍卒;一方凌亂的披帶各種鎧甲,一眼可以看出這些人,不過是匆匆被武裝起來,平素並非士卒。
隱隱約約中,皇甫岑似乎在戰馬之間,還看見一位幼童,一位少年被衆人簇擁。
心神一動,皇甫岑回憶起後世歷史記載中一個熟悉記載。
侯非侯,王非王,千騎萬乘走北邙。
歷史記載:張讓、段珪將少帝劉辯、陳留王劉協,夜至小平津,爲尚書鄭泰所追。
“莫非眼前這一幕,便是張讓投河之時?”皇甫岑又遙遙望向小平津,渡口空空如是,也難怪張讓夜至小平津,竟不能渡河逃難。小平津渡口空空?皇甫岑眼睛猛的一亮,大聲吩咐道:“傳令,全體步騎停止駐紮,速去搜索岸邊大小船隻。天明之前,務必強渡黃河,入據小平津。”
小平津爲洛陽門戶,一旦佔據小平津,可以說,皇甫岑已經半支腳跨進洛陽。
既然已經定下爭霸的雄心,皇甫岑便不想多被事情羈絆,就一心一意的爲眼前事而謀劃,坐觀小平津,俯視董卓如何與士人發生衝突,然後士人又是如何毀掉董卓的耐心,讓董卓摧毀整個洛陽士族。只有在洛陽京畿士人徹底失去反抗能力之時,纔是他皇甫岑坐收漁人之利,最後收官之時!
但這天子,到底迎不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