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鎖龍潭鐵屋困毒龍

風聲一響,那根柺杖已落在七步追魂董元任的手中。

他捏住柺杖,輕輕一搖,柺杖頭那截粗如鴨卵的杖身之內,隱隱傳出一種聲音,生似杖內藏着一種古怪的東西。

七步追魂董元任身爲宇內黑道盟主,自然有他的一套,略略一聽杖內的聲音,便哼了一聲道:“即不是堅硬之物,又不是**,究是何物?“他的目光宛如兩道冷電般盤旋在許旺面上,凜然道:“許旺你憑這根柺杖,就可與我一拼麼?”

許旺面如土色,道:“小老兒哪敢如此斗膽……”

“那麼你在取拐之際,忽然想起什麼?“

“小老兒因此刻大難臨頭,一見這根柺杖,不覺憶起數十年前的一件舊事了。”

“你且說來聽聽。”

“莊主明察,小老兒的確沒有任何膽敢反抗的念頭。只因這根柺杖,落在老朽手中之時,曾有一段故事。而這段故事和今日小老兒情景,又有點關連,是以老朽會想起來……”

“四十年前,小老兒因在關外頗有所獲,便束裝歸來,準備成家立業。歸途中經過祈連山,因風雪迷途,誤人亂山之中,轉了許多天,仍然不能轉出亂山。這時身上所帶乾糧已不足一餐,人也疲乏不堪。正在狼狽之時.忽然在一個山崗上,瞧見一位老年番僧。這位大師面如滿月,耳似垂輪,法相極之莊嚴。可是身上袈裟卻撕裂甚多,幾乎不能蔽體,同時身上也有血跡和極多塵土,生似在泥土中爬出來

七步追魂董元任聽到這裡,口眸一看,只見門外三個孩子已失蹤跡。他冷冷一笑,心想且看這老漢玩弄什麼伎倆。

他本想喝住他的話頭,但因轉念要瞧瞧這老人如何哄他,便自忍住。

這董元任可不是尋常人物,雖然一面聽這老人說話,但一面卻能夠會神傾聽那三個孩子的去向。

“小老兒見那位大師這等狼狽,而且從外貌看去,便知是有道高僧,忽然生出憐憫之心,便上崗去,把身上的乾糧和水壺都遞給他許旺說到了這裡,腦中回憶起四十年前的事,竟然忘了對面還有個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

“那位大師接過食水和乾糧之後,便食用起來,吃完之後,微一閉目,然後徐徐張開眼睛。

小老兒吃了一驚,敢情這位老和尚那對善目中射出奕奕神采,剛纔那種萎頓欲斃的神色,已一掃而空。小老兒心知他不是尋常和尚,便請教他的法號……”

七步追魂董元任一直聽到此處,方始有點興趣。同時因查聽出那三個小孩,就在隔壁屋中,並沒有潛行逃走,是以稍減敵視之心。

他問道:“這個老番僧叫什麼名字?”

許旺提起那老和尚的名字,面上加添幾分恭敬之色,道:“這位大師說得一口好漢語,他說他從西藏來的,法號貝迦……”

七步追魂董元任聞言失聲一噫,道:“當真是貝迦大師……”

許旺大喜道:“董莊主知道這位大師的來歷麼?可否賜告?小老兒四十年來,不時向人探詢貝迦大師的生平行狀,卻無人知道……”

董元任傲然一笑,道:“你如不是碰上我,到死也不會知道他的來歷,這貝迦大師便是密宗一派近百年來第一位高手,自從數十年前他和他的胞弟毒龍尊者不知所終之後,密宗這一支便大見減色。”

許旺任一下,道:“他是密宗第一高手?那麼那些人竟比他還強了?”

“你說什麼?誰能比他更強?貝迦大師的大手印奇功,天下無敵,中原武林中,能和他相比的,恐怕只有三危老樵金莫邪一人而已

許旺道:“當時貝迦大師向小老幾合十稱謝。他說他被好幾個惡人把他毒打一頓,後來以爲他死了,便隨便挖個坑埋起來。誰知他竟然醒了過來,爬出泥坑之外,因疲乏無力,故此在崗上坐以待斃,呀,小老兒記起來了,貝迦大師說,小老兒給他的水和乾糧,已足夠令他回到藏土。當時小老兒以爲他的意思是因爲能夠行動出山,故此可以回去藏土。但現在莊主既說他是密宗第一高手,莫不成他真能憑這一點點食物,便可以回返藏土?”

七步追魂董元任道:“說不定,像他那等功力深厚的人,也許能夠辦到。你沒有問那些惡人的姓名來歷麼?”

許旺搖頭道:“小老兒那時只想自己出不了山,哪還有心思去問這些?但小老兒正在愁慮時,貝迦大師已告訴我說,佛家最重因果,他得我相救,必將還報。他說我目前被困在亂山中,是一大厄難,但除此之外,來日尚有一大厄難,兇險異常。”

董元任聽聽這就點到話題上了,便陰笑一下,問道:“你相信麼?”

許旺怯怯道:“小老兒那時竟已相信,因爲貝迦大師那種樣子和神態,說的話令人無法不深深相信。莊主你老覺奇怪麼?但正如你老一般,凡有命令,小老兒不知如何,不敢有不遵從的……”

董元任面怒之色稍緩,只因對方這幾句話,令人心中異常舒服。

許旺續道:“小老兒當時便求貝迦大師指點出山之路,至於日後的大難,反正還瞧不見,便不大在意。貝迦大師默坐了一會,然後隨手摺了一根樹枝給我做拐仗,並指點我出山方向走法,我們臨分別時貝迦大師對我說,假如依照他的話一直出得亂山則證明他的話並非虛言,那根柺杖必須永遠帶在身邊,來日一場大難,這根柺杖便可挽救那南北十三省黑道盟主董元任目光凝定在手中柺杖,峻聲道:“你說了半天,現在總算說到正題。你說的那根柺杖,可就是這一根?”

許旺連連點頭道:“正是,正是……”

“你說他隨手摺了一支樹枝,但我卻看不出這柺杖是什麼樹?”

許旺忙道:“小老兒也不知道,這根柺杖的確就是那枝樹枝,四十年下來,竟變成這種顏色和這般形狀,小老兒的確不明白……”

七步追魂董元任再三審視手中柺杖,最後道:“就算你並無虛言,這根柺杖又如何能救你性命?”

“小老兒一點也不明白,此所以適才取杖之時,想起貝迦大師的諾言,禁不住感嘆一聲。”

董元任心中半信半疑,冷哼一聲,道:“這圈子兜得真大,而且竟達四十年之久哩……”

口中說時,心裡卻覺得十分不甘,只因他這等一代梟雄,居然使一個精老頭的混了這麼久,傳揚出去,羞也得羞死。

是以他一直用心細察這根柺杖上的可疑之處,但現在唯一不明白的,便是柺杖粗的一截,內中不知暗藏何物?

也許是許旺別出心裁,製成一種世間未曾聽聞過的厲害兇器。再加上一篇鬼話,這樣任是什麼人想加害於他,要是先搶了他的柺杖,他儘可穩住對方,再覓機取回那隻柺杖。

這個想法未免太玄,但可不是沒有可能。董元任爲人極之精細狠毒,決不許可任何可能真個發生。

他那兩道濃眉一皺,倏然把柺杖拋向半空。就在柺杖欲起之際,他的右掌已虛虛一切。

杖身特粗那截,當中出現了一圈淡淡的白痕,有董元任已使出白骨陰功,掌風過處,柺杖已中斷爲二,不過未分開而已。

等那根柺杖跌在地上,枝頭那一截滾開一旁,內中所藏之物,也跌出來。

董元任早已防備杖中所藏,乃是遇風生煙生火之類的毒器,雙掌之上已運足十成功力。

誰知滾跌地上的,竟是一卷黃絹,此時已攤在地上。

董元任怨聲道:“樹枝之中能夠生出這等物件麼?”

老人許旺驚得目瞪口呆,仰頭悲嘆道:“貝迦大師,貝迦大師,你老這不是害我麼?”

七步追魂董元任深知一個人在最危險的生死關頭,決不可能僞裝得如此巧妙,任是最擅長演戲的人,到此也將失去表演天才。

當下低哼一聲,走到那兩截柺杖處,低頭細看。杖中那捲東西,分明是黃絹捲成一束條軸。

他遲疑一下,彎腰去撿,手掌剛剛要碰上黃絹條軸,突然停住。

側目極快地一看,只見那老人許旺面上也流露出急切知道這個秘密的神色。

“要是條軸上附有劇毒,我這一取,豈不中了毒計……”

這個老頭真是思慮如海,周密無比,站直身軀,道:“太古怪了,我平生見過千奇百怪之事,卻沒有一件比得上今日所見所聞。”

許旺身軀不住發抖,因爲那董元任眼中又露出兇光。

七步追魂董元任又道:“這件東西看不看也不要緊了,現在叫你們小孩子進來……”

許旺顫聲道:“莊主你老大發慈悲吧,小老兒寧願以身代替……”

“不行,我吩咐你做什麼,你就照辦。”他嚴厲地說。

許旺不敢多言,便大聲叫,一忽兒那二男一女共是三個小孩,部奔進來。

董元任陰森森地笑道:‘這些孩子長得很可愛。”

許旺連聲應是,又令孩子們向董元任叩頭見禮。

董元任道:“隨便叫一個孩子把那條軸拾起來……”

許旺這才知道這個殺人不眨眼的魔星,打的竟是此等主意。

他登時舒口大氣,喚道:“俊兒,快把地上那捲黃絹條軸拾起來,送給董莊主……”

那個最大的男孩立刻跳起來,把絹軸拾起來,規規矩矩地舉雙手送到查元任面前。

董元任並不去接,道:“孩子,把它打開……”

那絹軸上並無繩索捆縛,因此那男孩子很容易便把那捲黃絹攤開。

只見絹內寫滿朱字,董元任立刻取了過來,細細視看。

開首的一段事蹟較大,生似是卷首的戰語。

董元任迅地閱着,第一段寫着:

“武林之秘,至開卷時,已歷四十年矣。老衲貝迦,敢請以此秘密,換取老衲恩人一命,以了昔年救命一段因果。”

董元任在鼻子裡哼了一聲,忖道:“這老和尚倒會弄點狡猾,什麼武林之秘密值得如此大驚小怪?”

轉念又想道:“縱然真是極了不起的武林大秘密,但我看完之後,仍然不肯饒他們性命,老和尚難道能夠從西方回來反對嗎?嘿……嘿他繼續看下去,只見黃絹上寫道:

“老衲擅長佛門降魔大法,號稱爲密宗第一高手,所煉之密宗無上心法大手印功夫,天下未有人能接得住老衲三掌……”

董元任微微一曬,忖道:“老和尚自吹自擂,畢竟是什麼緣由?“再看下去時,絹上說道:

“老衲胞弟毒龍尊者盡得我密宗真傳,忽然爲惡,多年苦行,敗董元任看到這裡,霍然一震,想道:“這真說得上是武林一大秘密了,若然毒龍尊者尚在人間的話,三危老樵莫金邪便不能稱雄天下“孽龍逃人中原,怙惡不梭,老衲迫不得已,間關萬里,追入中原。”

其時又在孽龍逃人中原的五年以後,中原絕藝,他已通曉大半,並得九大惡人爲助,行蹤隱密飄忽,中原武林,均不知孽龍來歷。

“老衲以密宗心靈感應之法,尋着了他,孽龍甚爲知機,不敢與老衲動手。老衲心存僥倖,冀望挽回天心,便帶他到祁連山鎖龍潭去,將他囚禁在一具丈二見方的鐵箱之中,這間鐵屋半戴浸在寒潭潭中,上面半截開有窗戶,可供透氣呼吸。該潭深不可測,如若沉下去,一來太深,水底壓力極大,血肉之軀無法忍受。二來潭水特寒,尤其是潭底,人類決抵受不住。”

“這間鐵屋位於潭心,兩邊用鐵鏈繃住潭岸巨石,孽龍如敢逞強妄想震破鐵箱,因爲鐵鏈接駁之處製作精巧,加以老衲已用神功隱蔽,無法查出,非沉人潭底不可。”

“老衲在潭邊露天跌坐,絕食四十九日,冀望感動孽龍,悔悟前非,隨我返藏,同時告以四十九日不痛悔前非的話,便需幽囚鐵屋中達四千年之久。”

“四十九日後,老衲已垂垂餓斃,但孽龍仍不悔悟。老衲只好悵然離開,臨行時授以貝葉金鐘一具,但出潭未幾,便見貝葉金鐘經溯泉而上,當是被他棄擲潭中之故,方知天心難挽……”

董元任看得十分有味,他一生陰毒多疑,生怕讓許旺這等人瞧見黃絹上字跡,便步出屋外,邊走邊看。

“這一切本在老衲算中,回望寒潭,煙霧迷茫中,老衲攜來的蒼猿,正卸捧山果,從鐵鏈上飛渡到潭心鐵屋,與孽龍果腹。”

“這卷黃紹重現人間之時.正是孽龍難滿之日,他脫困時若能皈老衲既已圓寂,但他爲惡之時亦不長久,因此卷者,如能勸他爲善,功德莫大……”

董元任仰頭長笑一聲,想道:“老和尚居然向我說教,真是可笑珠紅字跡之後,便是一張單獨的一尺見方的黃絹,正面畫着地圖,山中途徑,繪畫得十分詳細,那鎖龍潭就在祁連山陰那邊。

反面又寫着不少字,卻都是橫行的藏文,董元任看罷,一點也不懂。

再細看時,適才那一卷寫着如何囚禁毒龍尊者始末的黃絹,絹上字跡逐漸隱去。

董元任身爲天下黑道盟主,見多識廣,暗自聳聳肩頭,心想絹上的珠字隱沒,不知是密宗的法術?抑是一種藥水寫成。他知道有一種藥水,露出在空氣中,大約一盞熱茶時候,便會自動消失。

如若貝迦大和尚不是密宗第一高手,他便不會懷疑到字跡之隱沒,不是藥水而是別的緣故。

他想了一想,決定設法找個懂得藏文的人,瞧瞧絹上寫着什麼再作打算。

當下展開腳程,奔回開封府去,爲慎重起見,竟自奔到黃河,把那一卷沒字的黃絹,丟到河裡。

折返開封,立刻找到中州黑道上三大巨孽之一的巫曲亭。

巫曲亭率着號稱爲四大金剛的四名得力手下,匆匆趕來謁見。

並不寬大的客房中,被這五人一進去,登時有點難以容納之感。

巫曲亭進房之後,便躬身行禮,四名手下卻都跪倒叩見。

巫曲亭恭謹異常地道:“董大哥昨日抵達本府,小弟便要迎接大駕,誰知轉來轉去,總與大哥碰不上,伏乞寬恕小弟失敬失禮之罪

七步追魂董元任並不與他客氣,道:“都是自己兄弟,大家起來站着好說話……”

那四大金剛這才起身,肅立一旁。巫曲亭也不敢坐下,恭立等候董元任發令。

七步追魂董元任以那種獨特威嚴的聲音說道:“巫老弟煩你立刻找來通曉西藏文字的人,我有用處。”

巫曲亭垂手應道:“在下這就派人去找,董大哥還有什麼吩咐沒有?”

董元任沉思一陣,彷彿心頭尚有一件亟待處理之事,偏又老想不起來。

巫曲亭見他沉思不已,便回頭令四大金剛之一的野金剛沈宇即速出去,設法找來一個通曉藏文的人。

沈宇奉命匆匆出去,巫曲亭沉住氣等候了好一會,只聽七步追魂董元任長長吁口氣,道:“我真是老了,總想不起什麼事……”

巫曲亭也暗中叫聲奇怪,只因假如單單是爲了他找一個通曉藏文的人,何須嚴命自己率人趕來。

他可不敢說出來,起立躬身稟道:“一向在甘陝道上行走的鐵鏡飛霜查基也到了開封,小弟未得命令,沒敢將董大哥在開封的消息告知他……”

七步追魂董元任雙目一睜,威棱四射,仰天笑道:“小查也來了麼?哈……哈……“笑聲中豪氣勃勃,大異他平日陰森威煞的態度。

巫曲亭又道:“想當年董大哥率領我們兄弟數人,縱橫天下,何等快意。其時情景,還歷歷如在目前。”

七步追魂董元任微微一笑,道:“自從各位兄弟分散之後,數十年來,你們都各佔一方,名成利就。我有時想起,頗覺欣慰。唯一覺得不解的,便是小查在各位兄弟中間,不但智計出衆,武功也數他最高,但直到近十餘年來,方始聽到他在甘陝道上行走的消息,其實以他的謀略武功,縱然在北六省稱雄,也不是難事。”

巫曲亭陪笑道:“這一點小弟也不知道,查基雖然在甘陝道上出現了十餘年,但我們一直沒有碰面,他今日來到開封,小弟也是聽到其餘兩位與小弟齊名的朋友通知,本來準備一同設宴歡迎,小弟還未赴會,便接到董大哥命令,匆匆趕來。”

“你說另兩個與你齊名的可是以鐵沙掌成名的胡良賓和那以混元牌出名的外家好手尉遲斌麼?聽說你們三人在關洛一帶,鼎足而三。並稱黑道三巨擘。我未見過胡良賓和尉遲斌,但聽他們暗中對榆樹莊大不服氣,只是表面上不敢生事罷了,可有這麼一說?”

巫曲亭肅然道:“小弟說的正是這兩人,他們以前對榆樹莊號稱爲天下南北一十三省黑道盟主確實有點不服氣。不過不敢輕易啓釁,樹立強敵。最低限度他們不敢低估小弟這方面。但近數十年來卻不得不服氣,只因他們先後到了甘陝去了一趟,聽說均被查基薄予懲戒。他們回來後大概一想查基還是董大哥手下,尚且如此厲害,董大哥的本事可想而知,因此對於榆樹莊頒令天下黑道的條規,再也不敢陽奉陰違……”

董元任冷笑一聲,道:“諒他們不敢不服我,只是不大服氣厲老二而已。”

正在說時,野金剛沈宇已帶了一人進來,董元任便命衆人暫時退出房。

那人站在門口,董元任利眼一看,但見那人穿得斯文,但面目黝黑,手掌粗大,年紀約在四旬上下,顯然是個飽歷世故的中年人。

他盤算道:“貝迦老和尚地圖上寫得不知是什麼,若然會泄露機密,必須將此人除去。”

當下問道:“你貴姓?”

那人答道:“在下姓唐名建……”

“他們怎會找到你?你幹什麼的?”

“在下略懂風鑑之術,現在下以談相論命爲生。適才那位沈爺說,你老想找個識得藏文的人,解答幾句話,在下因年少時在藏中居住過,這風鑑之術也在喇嘛寺中學得,是以略識藏文……”

董元任噢了一聲,道:“原來你是以西藏秘傳命相之學標榜,所以我們找上了你……”

兩人對答之時,董元任雖然並不厲言疾色,但他身爲黑道盟主,天生具有一種威嚴肅殺之氣。那唐建不知不覺中竟出了一身冷汗。

“這個……這個在下不過混口飯吃吃罷了……”

“你到那邊桌上,把那捲地圖取來。”

唐建被他聲色所懾,但覺違拗不過,走將過去,把地圖取在手中。

董元任突然陰森森冷笑一聲,道:“姓唐的你老實告訴我,你在西藏幹過什麼行業?”

唐建在不知不覺中打了個冷顫,手中地圖掉回桌上,惶然道:“在下……在下沒幹過什麼呀……”

董元任道:“很好,那麼你就是說,以前在西藏中不愁吃喝,後來回到中原,流落無依,才幹賣卜看相生涯,可是這樣?”

唐建囁嚅了片刻,忽然道:“你老是請在下來解答藏文,何故要問在下的過去?”

七步追魂董元任緩緩道:“你不肯說也罷了,我只奇怪你爲何身懷武功,同時自小又曾幹過粗重的活兒……”

唐建怔了一下,道:“你老怎看得出來?”

董元任和顏悅色地笑道:“那還不容易?你雙掌粗大,肩闊胸厚,證明你出身並非富有之家,並曾幹過粗活,才鍛煉出這等體形,其次你從房門走到桌前,一共七步,每一步尺寸相同.不差毫釐,這證明你煉過武功,我說得可對?”

唐建服得幾乎五體投地,道:“在下如有你老的眼光,生意必定好上幾倍。””還有呢……”他和顏悅色地笑了一下,道:“你可知道我是什麼人?”

唐建不經思索,道:“你老相貌威嚴,氣度超人,必是朝中一品大員……“董元任仰天一笑道:“一品大員豈能及我,告訴你也不妨,我是數十年來南北十三省的黑道盟主董元任,外號是七步追魂。”

唐建咽一口唾沫,渾身冒出冷汗,改口道:“小的不知你老人家乃是當今黑道上的皇帝頭兒,冒犯之罪,尚乞容恕則個。小的自小在西藏長大,後來販賣過牲口藥材雜貨,十多年前回到開封娶了妻子,便定居下來……”

董元任越是笑得和氣,越是非殺對方不可。當下道:“你幹那一行都不相干,現在替我瞧瞧囹上的藏文寫的是什麼廣

唐建取圖一看,道:“這些句子小的還看得懂,這裡一共是八句,意思是說有條毒龍要飛上天空,但被鎖鏈縛住,必須用一把寶劍,斬斷東面兩條鐵鏈的第九環,這把寶劍,要鋼母煉成才能斬得斷鐵鏈。”

“沒有別的意思了?”

唐建看了半晌,才道:“沒有了。”

“但我聽這語氣,一共才說了七句,還有一句呢廣他本來就不怒自威,此刻沉寒着臉孔,更加震懾人心。

唐建吃吃道:“實……在沒有……了……”

七步追魂董元任的臉色緩和下來,打囊中取出兩錠純金元寶,給了唐建,揮手道:“你走吧,便決不能向外胡說。”

唐建拜謝而去,董元任默忖道:“圖上寫的八句極長極多,怎會只有這一點意思。哼,等一會命巫曲亭取他性命便是……”

他又想了一會,斷定九大惡人相約到華山擾亂煉劍之事,其實是爲了要奪劍釋救毒龍尊者。

這個密宗高手一但脫困,就可和三危老樵金莫邪抗衡,這倒是武林中一大事,非幫九大惡人辦好不可。

衡量一下,明知女兒董香梅日後決逃不出手心,還是先辦此事,等毒龍尊者贏得三危老樵莫金邪之後,自己便先報復韋千里毀莊奪妻之恨。

想起王若蘭,這一代梟雄也禁不住面色大變,蒼白得驚人,心中痛苦不堪。

這些年來無微不至地深愛那個女人,可是她居然背叛了自己。從此以後,他只剩下孤身一在人海中打滾飄泊,女兒、徒弟和妻子都不可靠,都離他而去,爲的是什麼呢?

他本來對世間一切皆有仇恨之心,現在他更是加深了這種心情。他激動地站起來,又坐下去。

最後決定此番重踏江湖,必須狠狠地大於一番,重登天下黑道盟主寶座,叫世人都爲之震驚。

他命巫曲亭等進來,威嚴有力道:“巫曲亭,你到石峽莊去把婁氏兄弟找來,今晚在此見面。”

巫曲亭恭謹地應一聲是,偷看董元任一眼,只見他露出昔年豪壯兇狠之神色,倏然忍不住仰天長笑道:“董大哥,你命小弟把大哥昔年的左右先鋒召來,敢是要重震昔年大業?”

七步追魂董元任道:“你可樂意再跟我奔走江湖?”

巫曲亭那張醜惡的面孔露出猙獰笑容,道:“小弟等了多年,纔等到大哥雄心復振,小弟喜歡還來不及,豈有不願隨鐙執鞭爲大哥效力之理。這些年來江湖上後起之輩,氣焰太張,小弟早看不慣,同時昔日跟隨大哥東征西討,傲視天下人物的往事,老是使小弟念念不忘。但大哥一直隱居不出來,使小弟時時懷疑我們都老了……嘿,嘿,婁氏兄弟當年號稱殺人大王,但他們也隱居了這麼多年,不知還有這份豪氣不?”

董元任放聲大笑,道:“好兄弟,你這些話憋了多久?”

“太長久了。”他說:“自從大哥隱退於榆樹莊,雖說號令天下,尚爲盟主,但嚴禁人們到榆樹莊去,那意思是怕被弟兄們拉入江湖.教小弟好不泄氣,啊,小弟這就去找婁家兄弟。”

董元任斂掉笑容,極快地尋思片刻,總覺有件什麼事,要吩咐巫山亭去做,但又老是想不起來,禁不住呼口氣道:“我可是老了?“他若然想得起來,則必定會覺得十分巧合,一日之內,竟有兩次碰上這種情形。明明有件什麼事,但着意細想,卻想不起來。

第一次是得到圖歸來之後,原本他已動了殺機,準備命巫曲亭帶人去殺死那老人許旺全家,但見到巫曲亭之後,怎樣也想不起竟是此事。

目下他要殺死那唐建,卻也是無法記得起這回事來。巧合的是這兩個要殺的人,均與那密宗高僧貝迦大師有關。

巫曲亭卻會錯他的意思,只道董元任乃是忽然生出猶豫不決的心,因而認爲這等狠不起心腸的情形,乃是老了。當下道:“董大哥你說什麼?”’他揮手道:“去罷,從速如期歸來,別忘了我們當日兄弟闖蕩江湖時所立的規條。今日我既重人江湖,這等規條便恢復施行。”

巫曲亭一陣悚然,起身道:“小弟自當謹記大哥之言,並轉告婁家兄弟。”

董元任道:“你走之前,把小查落腳之處告訴我,也許我親自去看看。”

巫曲亭道:“胡良賓尉遲斌兩人在城東外十里遠的小天門內,擺設盛筵,凡是關洛一帶的同道中人,均有邀請作陪,預料總計有二三百人之衆。時間由未申之交開始,各方同道一到小天門以內,不拘人數便開席暢飲,預料酉時左右,查基便可到達。”

“哦,是流水席,這倒是綠林中的一大盛舉呢……”巫曲亭行個禮,帶着手下匆匆走了。

董元任把地圖放好,看看天色,已將近未申之交,正是胡良賓尉遲斌歡宴關洛同道,開始恭候查基的時間,於是也走出客店。

他緩步走出東門之後,只見官道上煙塵處處,都是一些江湖家客挾刀跨馬疾馳之後留下的塵土。他正在看時,又有幾撥勁裝疾服的漢子,策馬疾馳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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