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真的是因爲窮鬼老曾剛纔在我這兒一鬧,隔了老久我的攤子前一個顧客都沒來。我看着滿攤的小吃、燒烤都快急死了。可我師父也不管,只翻了兩次身,繼續睡他的覺。
我心裡煩悶,又把老曾腹誹了幾句。這時,一個怯生生的聲音從小攤前傳了過來。
“這烤壁虎好香哦......”
我擡頭一看,沒看見人,不,連鬼影都沒見。我搖了搖頭,應該是哪位路過的就嘀咕了這麼一聲。
“光嘀咕有什麼用啊?香你就來嘗兩串唄!”我也拿起烤架上那把扇爐的扇子,搖了起來。
“這烤壁虎好香哦......”
“誰呀?到底誰在說話?”我噌地一下站起來,可攤子前面還是一個鬼影都沒有。
我似乎察覺到什麼,於是把頭往外探了探。
“嗨!是你個大頭鬼呀!”
小明雙手吃力地捧着自己那顆碩大無比的腦袋,踮起腳尖,伸長鼻子正去聞那把烤壁虎的味道。他太矮了,我坐在攤子後面根本就看不見他。
“香吧?那你要不要吃?”我問道,還特意拿扇子把香味往小明扇了扇。
“香!我想吃!”小明的口水都已經把胸襟打溼透了。
“那你想要幾串?加不加辣椒?加不加孜然?加不加香灰?”我又問道。
“嗯,我就想吃一串,都加......”小明嗲嗲地說。
“就一串呀?”我愣了一下,還是拿起一串烤壁虎,灑上辣椒、孜然和香灰。這好不容易纔上門來的生意,能賣一串是一串吧。
我把烤壁虎遞給小明,可他騰不出手來接,只張大了嘴巴,看樣子是想讓我直接喂到他嘴裡。
“等等!”我突然把烤壁虎收了回來,小明一口沒咬到,大腦袋在烤攤上磕了一下,差點沒把攤子頂翻。
“你,你帶錢了沒有?”我遲疑地問道。
“我,我沒錢......”小明可憐巴巴地說。他小嘴一扁,眉頭一皺,好委屈的樣子。
“你沒錢?你沒錢怎麼能買東西吃呢?”
“我,我就是想吃嘛!”小明彷彿就要哭起來了。
“唉......”我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看了看手裡那串已經灑好了辣椒、孜然和香灰的烤壁虎,又看了看小明。
“好了,好了,拿去吃吧!”我把烤壁虎直接塞到小明嘴裡,還順便幫他把籤子抽了出來。
“嗯嗯,謝謝!嗯嗯,好吃!好吃!”小明喜笑顏開,細細嚼着,捧着腦袋晃晃悠悠地走了。
“這生意做的,唉......算了,誰叫他長得可愛呢?”我又坐回了凳子上,繼續守攤。
這鬼市不算特別熱鬧,稀稀拉拉大概也就擺了十來個攤子,人和鬼都算上也不到一百位。人擺攤,鬼是顧客。攤子就擺在墳頭與墳頭之間的空地上,也有跟我一樣擺食攤的,不過賣的東西不一樣。這兒市場消費能力不強,還要搞同行業競爭那雙方都得倒閉。
除此以外還有擺壽衣攤、書攤、棋攤、麻將攤、大煙攤的等等等等。棋攤是人和鬼對弈,攤主擺了殘局,自認爲有把握能贏的鬼就來挑戰,輸了就得給彩頭。我好像還從來沒看見攤主輸過,頂多是個平局,這裡面有啥貓膩我也不太懂。
麻將攤是鬼跟鬼玩,用的是特製的紙質麻將,攤主只負責收水錢。大煙攤專門伺候那些清朝遺老們,可以讓他們回味一下往日的神仙時光。至於攤主的鴉片是啥做的,哪來的,我也不好去問,這兒也一概沒人管。
那邊有個小土臺子,一個草頭戲班正在演摺子戲。一共也就三五個演員,行頭簡陋,戲文粗鄙,可底下那些鬼觀衆看的還是津津有味。
在最邊邊的一個角落裡,一個和尚閉目端坐,身上是破舊的僧衣,啥也沒擺出來。師父說那是個苦行僧,來這裡是免費給鬼超度的。若是有哪隻鬼覺得做鬼的日子過不下去了,想不開了,又自殺不了,就可以去找他幫忙。可我也從來沒見有鬼光顧過他的生意。
鬼市裡不能有明火,只能靠鬼火照明。鬼火綠瑩瑩的,眼神不好的人靠它也不管事。點鬼火用的是鬼火符,師父畫的。我想學可師父說我基本功不夠,畫不了。基本功是啥,怎麼練,師父卻從來沒教過我。其他攤主也有不會畫鬼火符的,就只能去找看墳老頭買,十塊錢一張。
不單單是鬼火符,活人沒有陰陽眼就看不見鬼,還得買陰眼符貼在身上。然後還得有斂陽符,能夠收起活人身上的陽氣,既是保護活人,也照顧了鬼的感受。畢竟,陽氣陰氣還是水火不相容的。
來這鬼市擺攤的人,肯定都不是專營這一行,平日裡的職業多多少少都跟死人扯得上關係。壽衣店的還是賣壽衣,白天賣給死者家屬,晚上直接賣給鬼。殯儀館、火葬場的員工膽子都大,就來開書攤、棋攤、麻將攤。專門幫人辦喪事的鼓樂班自己排了幾齣戲就來這兒唱,掙點外快。
當然也有正經來賣麪點、飯菜的,比如在我斜對面擺麪點攤的李叔是個老實人。家裡孩子多,開銷大,想多掙點,白天做完人生意,晚上就請別人帶他進來做鬼生意。李叔膽子不夠大,整天提心吊膽的,身上貼滿了符,攤子下面藏着糯米、黑狗血和桃木劍。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同樣有鬼的地方也就有鬼的江湖,陰間也會有欺善怕惡,好吃懶做,想吃霸王餐的鬼。糯米一般大夥兒都默認可以用,被打到的鬼痛也就一陣子,不會造成嚴重傷害。黑狗血那可就霸道了,鬼一旦被潑到身上搞不好就會灰飛煙滅。在鬼市公然使用黑狗血,是要引起公憤的。
桃木劍又是另一說。這是道家的法器,得懂道法纔會用。平常人使出來,也就跟普通木棍沒啥兩樣,傷不了鬼。
鬼市的四方有陣旗,是看墳老頭擺的,外面看過來只能看到一團濃霧,看不究竟裡面的光景。再說了,誰膽子再大,也不會深更半夜跑到亂葬崗來轉悠。就算有,隨便弄出點聲音來嚇一嚇他,還不尿了褲子逃命去?
我正無聊瞎想着呢,突然順風飄來一陣惡臭。我捂住鼻子四處張望,遠遠就看見食鞋鬼老謝和臭口鬼老朱看完了戲,正勾肩搭背一塊往我這來呢。
我急忙擡手喊道:“對不住哎!您二位定的菜還釀着呢!請下回再來吧!”
老謝和老朱聽我這麼一喊,很是失望,嘆着氣走了。我也得以舒了一口氣。這哥倆的口味太特麼獨特了,雖說鬼臭錢不臭,該做的生意的還得做,可做不成的時候我還是對這二位敬而遠之比較好!
再回頭說說我這攤子吧。說是小吃攤,可賣的都是些稀奇古怪,髒臭噁心的東西。我跟了師父這麼久,雖說吐着吐着也習慣了不少,也還是會有排斥心理的。不過蒼蠅叮餿,蜣螂推糞,各有各的口味。鬼和人的口味就不大一樣,所以我這也算是投其所好了。甚至有不少口味獨特的熟客就喜歡到我這兒訂餐,別的攤可買不到。
又坐了一會兒,老邢騎着高頭大馬來了,後面跟着兩隻小鬼。那紙馬是壽衣攤上孝敬他的,老威風了!
老邢生前是個將軍,因爲打敗仗被主帥砍了頭,怨氣不散,於是就成了無頭鬼。他是這片亂葬崗上的扛把子,不單欺壓鬼,也收活人的保護費。
老邢伸出手來,衝我示意。我回頭看了一眼師父,老邢似乎也把注意力轉移到我師父身上。師父卻有意無意地翻了個身,把臉轉了過去。每次都這樣,我感覺老邢對我師父還是有顧忌的,但一人一鬼從來沒說過話。老邢帶着馬仔,每個攤子都要收保護費,到我這兒了,不收就壞了規矩沒了面子。
我無奈只好對老邢說道:“剛纔窮鬼老曾來我這搗亂,鬧得我一晚上都賺不到幾個錢。我要再給了你,那我連場地費都交不起了。你要不看看,我這攤子上你想吃點啥?”
老邢想了想,手指指向了那鍋五毒粥。我攤了攤手,反正這粥看樣子也賣不出去了,總不能拿回家自己吃吧。於是我就端過去遞給了老邢。老邢沒有頭,直接端起鍋往腔子裡面倒。底下那兩隻小鬼饞得直流口水。老邢吃完了粥,把鍋還給我,便騎着馬,帶着小鬼走了。
剩下的時間裡,我基本都是坐在攤子後面打蚊子。攤子上圍着一堆蒼蠅,嗡嗡直叫。蒼蠅是不趕的,蒼蠅越多,顧客越喜歡。熬到了卯時前,鬼市快散了時,才終於又來了兩位食客。
卯時一到,師父就準時醒了。他站起身來,說了句:“收攤!”於是便自顧自開始收拾起桌椅。
我這邊也開始收攤子,大部分的食材都還能留着下次用。反正這些東西又不講啥新鮮不新鮮,衛生不衛生的,在這鬼市也沒有工商局、食品監督局什麼的一天到晚來查。
“哎,今天林姨咋不來呢?”我在收攤的時候,翻出了一袋子頭髮,黑的白的灰的紅的都有。這可是我專程去理髮店收來的,是林姨上次定的“特色菜”。
“唉,今晚真的是,該來的不來,不該來的都來了!”我搖着頭想,今晚算是白乾了!
收完了攤,我跟着師父往鬼市出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