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演。”連叄苦說完,甘藍就發覺自己的右手被人握住。不過在其他人看來,好像是甘藍主動牽了連叄苦的手。
“等等,藍,動作是搭肩膀,不是牽手。”茶樹以爲甘藍記錯了,連忙提醒她。
“沒錯,就是這樣,對嗎?阿甜。”連叄苦舉起兩人緊握的手,展現給旁人看,並非常“誠摯”地徵求甘藍的認可。
甘藍不明白他到底要做什麼,今天奇奇怪怪的。
“不要按茶樹的劇本來,按我們的劇本來。”甘藍站着,連叄苦微微低頭,在她耳邊用只有兩個人才能聽見的聲音說道,“既然要把我們的故事呈現在世人,那就呈現最真實的。把關鍵部分藏起來,多沒意思。”
關鍵?藏起來?什麼鬼?
這個人不知道又在算計什麼利益,男女力量懸殊,甘藍原本想要掙脫的手也就任他握着。
“玩脫了,你自己負責。”甘藍道。
“那可不行,阿甜,這事是我們共同的事情,你玩夠了,想要半路抽身離去,想得美?”連叄苦輕笑,可是笑聲聽了讓人不禁發冷。
果真是奸商,吃不得虧,想要糊弄他,根本不可能。
“你想玩,那就陪你玩,反正我也沒有什麼可以失去。但連總監,你可跟我不一樣。你如今,已經不再是一無所有了哦。”甘藍索性放開了,她到底要看看,這人玩什麼把戲。
“你們準備好了,那就開始。”丁導說道。
“好了,導演。”連叄苦笑着說道。
“開始。”
連叄苦收起笑意,甘藍也整理好自己的表情。
千廝門大橋,夜晚。
阿甜一手握着阿苦的手,一手在看手機裡的照片。多是風景照,還有一部分偷拍阿苦的照片,這人還挺上鏡的。
“以後等你眼睛好了,一定要再來這裡看看洪崖洞的夜景,就站在千廝門大橋上,真的別特美,感覺天上仙境也不過如此了。”阿甜對身邊人說道。
“怕是沒有那個機會。”阿苦答道。
“怎麼?以後不來重慶了?”阿甜偏頭看他,“重慶不好嗎?除了有點熱,我覺得這裡挺好的啊,山好水好人好,吃的也好。”
“最後一句纔是重點吧。”跟這臭小孩相處這麼久,阿苦也發現她骨子裡隱藏的吃貨屬性。
她可以穿得差點﹑用得差點﹑住得差點,但吃得一定要開心。
“沒有,我是說這裡是座值得再來的城市,我報的大學要是錄用我,那我就在重慶上大學﹑工作,然後找個重慶人嫁了。嘿嘿,想想就開心。”
“你就這麼喜歡這兒?”阿苦看不見她的表情,但聽聲音就知道她開心成什麼樣了。
“嗯,喜歡。對了,重慶主城區的景點我們已經走得差不多了,接下來你想去哪裡?”阿甜問道。
“我說了你會按我說的做嗎?”阿苦笑了一下。
“你說的如果有道理,那麼我會採用。”阿甜答道。
“那麼我希望你不要再繼續走下去了。”阿苦止住了腳步。
“什麼意思?”兩人的手緊緊握着,阿苦不走,阿甜也被迫停下腳步。
“回家吧。”阿苦放開了阿甜的手。
阿甜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心,錯愕萬分。
“不回去。”阿甜拒絕。
“不要鬧小孩子脾氣。”
“我沒有。”
“你做事之前能不能先考慮風險和後果,別這麼衝動?”
“我怎麼沒有考慮風險和後果了?我怎麼又衝動了?”
“首先,如果你考慮風險和後果,就應該在來旅遊之前先做一個策劃。路線﹑資金﹑時間,以及提前設想你所遇到的一切不確定情況,然後並作出相應解決方案。但你什麼都沒有,沒有錢,想到哪走到哪,走一步算一步,遇事也沒有解決對策。”
“其次,你知道你有多衝動嗎?一個人跑到重慶來旅遊,然後還隨便相信陌生人,和陌生人同行,這個陌生人還是一個來路不明的瞎子。我要但凡對你有什麼壞心思,你早就不知被我賣了多少遍。就算我對你沒有壞心思,可你帶上我,給你自己又帶來了多少麻煩?你本來就沒什麼錢,自此要多擔負一個人的生活費,讓自己的經濟壓力增加雙倍不止,除了唱歌,你目前沒有其他的經濟來源,於是你只能增加你每天都的賣唱時間,導致你的嗓子壞了。這段日子你的生活來源就是靠你的嗓子,現在嗓子壞了,你接下來怎麼辦?我知道你還有一點存款,能支撐我們一段日子,但錢用完了,接下來呢?你怎麼辦?如果我沒有幫你,你能想到當你所有的錢用完之後該如何嗎?”
“你之前說我不惜命,可我看你也是個不惜命的人?你簡直是在玩命。”阿苦格外認真和嚴肅。
阿甜臉色慘白,像是被人揭開了一直拼命隱藏的秘密。但她沒有反駁,阿苦說得是對的。
“你以爲靠你唱歌,就能在這個社會活下去,天真!你自己養活自己都有問題,還要養我,你養得起我嗎?你知道我是什麼人嗎?你的行爲不僅給自己增添負擔,還要拖累別人,這是對自己、對他人的不負責任。”
阿甜聽着,心情愈發低落,自己沒照顧好他,讓他受苦遭罪。
“現在你們這個年紀的孩子都是這麼天真?說得好聽點叫天真,說得難聽點叫愚蠢。在家裡的溫室待久了了,父母爲你遮風避雨慣了,所以你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危險,幻想着外面的天地是天堂,想出來玩玩;覺得家拘束了你,想出來放飛自我。”
“砰!”聽到這裡,阿甜原本低落愧疚的情緒一掃而光,憤怒的情緒充滿全身,她眯起眼睛,死死盯着阿苦,“你什麼意思?”
“如果你是這麼想的,還不如早點回家去吧,溫室裡的花朵離開了溫室,遇到狂風暴雨,活不了多久。你出了什麼事,你知道你的家人會多痛苦難過嗎?做人別自私地只顧自己的感受,考慮一下生你養你這麼多年的家人的感受。”
“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你有什麼資格指責我?”阿甜說着,眼眶就紅了,她揚起頭,不讓眼睛裡的淚流出來。
“我確實沒有資格指責你,有資格的是你那正在着急找你的父母家人。你都十八歲了,怎麼還這麼不懂事?”阿苦冷聲道。
“你以爲我想這樣嗎?”阿甜吼道,隨即自嘲一笑。
“你以爲我想這樣嗎?一個人跑來重慶,每天賣唱賺生活費,沒人管沒人愛,還要被你罵。你以爲我不想每天開開心心待在家裡﹑父親疼母親愛?”
“做溫室裡的花朵有什麼不好?但如果我真的能做你口中的溫室裡的花朵,我今天就不會站在這裡。可是,我不是溫室裡的花朵,我也沒有可以供我無憂無慮生長的溫室,更沒有精心栽培我﹑養我的家人。”
“可是,不是每個孩子都是父母的心頭肉,不是每個孩子都受到了家人的疼愛和保護。至少我就不是,我不知道我做錯了什麼,四歲起爸媽就不愛我了。你知道從我四歲起到現在,十三年零十一個月,我跟我爸媽見過幾次嗎?”
阿甜說着說着就大笑起來,那笑着的雙眼噙滿淚水:“四次,竟然有四次,而這四次待在一起的時間不超過一個月。”
阿苦心中震驚,大腦空白,說不出話來。
“但凡我有可以依靠的家人,但凡你口中痛苦難過正在着急找我的父母家人能真的痛苦難過…着急的找我,我現在就不會在這裡。”阿甜說道這裡,聲音已變爲哭音。
“每次打電話跟我說都是他們工作忙,讓我能理解他們。所以我告訴自己,一定要理解他們,他們辛苦工作,是爲了養育我,是爲了這個家。無論我在各個親戚家裡遭遇了什麼,我都要忍着。我要懂事大度,我要乖巧溫柔,我要好好學習。終有一天,爸媽會回來接我。可是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永遠沒有盡頭。”
“你以爲是我想變成現在這樣嗎?我難道還不夠懂事嗎?你總說我不夠理解你們,可你們有理解我嗎?但我已經盡我全部力量去做到我能做到的最好。不抱怨,被人欺負了我也不麻煩你們,好好照顧自己。可我是個人,我是個孩子,我沒有你們那麼強大,你怎麼總拿你們大人的標準來要求窮?現在事情成這樣,你們怎麼能反過來怪我,說都是我的錯?你們就沒有一點錯嗎?”
繁華城市中,車水馬龍間,偌大星空下,那個孩子卸下她平日盡全部力量樹起的堅強僞裝,哭成了孩子。
不,她原本就只是一個孩子。
聽着斷斷續續的抽噎聲,阿苦自責起來。剛纔自己氣瘋了,失去了冷靜,才說出了那樣的話。
臭小孩的家庭有問題,問題還不小。這一點,阿苦從第一次見到她就有所感覺。因爲正常家庭,父母怎麼會讓高中剛畢業的女兒獨自到外地旅遊。若有朋友同行,他還能理解。可是阿甜沒有,她說朋友家裡有事來不了,可她父母就讓一個人來了。
如果是自己,絕不會讓這麼她一個人出來,外面的世界不比溫室般的家裡,很危險。
兩人從認識到同行已經一個月了,她的家長中途是打過幾次電話,那幾次電話也是沒有好言好語﹑不歡而散。還有,她家長第一次打電話來,是他們去西大參加畢業音樂會那一天。那一天距離阿甜來重慶那一天整整一週。孩子離家一週,家長才發現。
這是一個合格的家長嗎?
是啊,怎麼能說是她的錯?
自己怎麼能拿自己的標準去要求她。她已經表現地比同齡人早熟﹑懂事﹑堅強,與她的同齡人比,她真的已經做得夠好了。
自己怎麼能把這一切歸結於是她的錯呢?
這一天,阿苦第一次把自己脫離家長的身份,然後以一個旁觀者去看待這件事情?他認爲自己沒有做錯,家長一方也並沒有做錯,家長辛苦工作是爲了家庭爲了孩子,從而忽略了孩子,是無奈之舉,只要事後給予孩子補償就行,而孩子需要體諒家長的辛苦,懂事,好好學習,不要不聽話。
這只是家長單方面的想法,並沒有考慮到孩子的想法與感受。他們只是孩子,並沒有那麼強大。
阿苦想,好像他從來沒有站在阿甜的角度去考慮事情。
“當然,我必須承認,我確實是沒有考慮太多的風險和後果,畢竟我當時來的時候是…”阿甜停頓了一下,“我來一個人重慶是有點衝動,我也沒有把你照顧好,但我已經盡力了,我已經盡力了…”
分別後的那六年,阿苦無數次做夢,夢見那個孩子,她滿眼的淚水,全身充滿了無助,然後哭着對自己說,她已經盡力了。
“卡,好,演得很好。”明明只是一個鏡頭,但連叄苦與甘藍卻把這整段戲都演出來了。
丁導早就發現只要跟甘藍對戲,連叄苦就會發揮得很好。所以當兩人演着演着就超過那個鏡頭的部分,他也沒有喊停,他想要阿苦最好的樣子。
直到這段戲結束,丁導終於喊停。
不過連叄苦盯着甘藍,視線沒有移開。
“我有話想對你說。”連叄苦聲音有些低,加上週圍突然想起一陣機器搬動的巨大聲音,所以連叄苦的這句話被掩蓋了。
“不好意思,有點入戲太深。”甘藍伸手擦去臉上的淚,雙眼含笑,情緒切換自如,臉上的傷心瞬間蕩然無存,“這場戲結束,之後我就不來做替身了。走了啊,再不走航班真要遲到。”
“路上注意安全,回來見。”連叄苦拉住要走的甘藍叮囑。
你可以怪我,我沒能站在你的角度去考慮你的感受,還把錯誤都歸結到你身上,確實我有錯。我以後不會再那樣,我會多考慮你的感受。
還有,那天說你是妹妹,不是故意的,不是真心話。
連叄苦想,等她從上海回來再說也不遲。
“好。”甘藍看着他,只覺得眼睛很酸,肯定是剛纔哭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