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22.9.28

五月連猶豫一下都沒有,張口就把在心裡反覆梳理加工過的七月那一大段牙後慧說了出來:“我以前的確沒有這接觸過財務方面的工作,這方面的工作經驗可說爲零。但是,我還年輕,喜歡學習新知識,而且我認爲自己的接受能力和領悟能力也不差;同時,我也相信功夫不負有心人這句話。所以,請給我三個月的時間,讓我來證明自己能做好這份工作。” 說完,暗暗佩服自己臉皮夠厚。又覺察到鬆尾總會計師似乎不大懂中文,不等他有所表示,就主動翻了一遍給他聽。

她這一番話說得幾個人連連點頭。效果如她所料。

呂課長明顯滿意她這個回答,頷首之後,再問:“你平時都有些什麼興趣愛好?”

五月的回答中規中矩:“小說,電影,做家務。”

呂課長笑道:“賢妻良母型嘛。酒會喝嗎?喜歡旅行嗎?”

五月露出得體微笑:“旅行也喜歡。在旅行社的工作內容之一就是給客人制定旅遊計劃,對此很有心得。當然,酒也會喝,只是酒量不好而已。”

一提到酒,日本人鬆尾來了勁,問她:“喜歡哪種酒?”

五月想了想,說:“生啤。”

“燒酒不喜歡?”

“燒酒太烈,更喜歡清酒的清爽柔順。”

“你喝過那些清酒?”

五月想了想:“月桂冠和御代榮。”

鬆尾意味不明地咧嘴大樂:“啊哈哈,啊哈哈。還以爲你是說笑,原來是真的懂。另外說一句,相較月桂冠,我比較喜歡御代榮,啊哈哈。”

常課長見面試莫名其妙變成了茶話會,咳嗽一聲,掃了一眼簡歷,重新發問:“鍾小姐好像目前連本科都不是?”

五月緊張起來,小心答道:“對,目前正在自考。本科自考共十五門功課,已經及格七門,預計明年上半年,至晚下半年就能拿到華東師範大學的本科學-歷-證書了。不過,我覺得語言這個東西——”

常課長擡手製止她,露出“你不用解釋,我懂,我懂,你這樣不自量力卻又誇誇其談的應聘者,我見得多了”的微笑出來。

從前的幾年時間裡,每天都在和各種人打交道,見識過無數嘴臉的五月只用了一秒鐘,就通過他的眼神和表情判斷出自己大概是沒戲了,心底深處便涌上一陣失望和灰心。失望和灰心之強烈,使她鼻子心口爲之一酸,差點沒當衆掉下眼淚。只能低頭假裝看桌面,等多少平靜下來,纔敢擡頭。

既不再存有希望,心裡悵然若失的同時,卻也漸漸的輕鬆起來,所以當鬆尾再問她“你的理想是什麼”時,她沒有背誦事先網上搜索來的那些“我的理想是努力工作,立足自己的崗位,爲公司做貢獻,促進和諧社會與人的發展blablabla”之類的模範答案,而是帶着些滿不在乎的輕鬆勁兒說:“理想就是做一份打從心裡喜歡的工作,掙能夠養活自己和家人的錢,使自己能過上更好的生活。空閒時看看書,養養花草,做兩個小菜,喝兩口小酒,這就是我的理想。”

三位面試官大概聽多了冠冕堂皇的漂亮話,聽到她這話一出口,不由得有些微微吃驚,各自圓張着嘴,半天都沒回過來神。五月面帶笑容,平靜地看着面前三個人,心想,問完了嗎,問完了就快點結束,咱還要回去研究研究其他獵頭公司呢。

常課長最先回過神來,開始整理面前的資料,準備說幾句話收尾,結束這場面試,誰知這時鬆尾又問:“鍾桑喜歡做翻譯這個工作嗎?喜歡我們這家公司嗎?”

五月不好意思地點點頭:“很喜歡。喜歡到明知道自己條件可能不夠,卻還要跑來一試的地步。”

面試終於結束,站起身,對三位面試官鞠了一躬,然後把椅子擡起,重新歸位。將要退出會議室時,鬆尾突然莫名其妙說了一句:“鍾桑,我是不是哪裡見過你?感覺有點面熟呢。”

不知道是不是因爲自暴自棄,赤羽風格的俏皮話張口就來:“啊,是嗎?我也覺得鬆尾先生您也很閤眼緣呢。”說完,自己也覺得在面試時,對面試官說這種話未免太過輕佻,但管不了那麼多了,反正不會再見了。

走出會議室,看見外面等候的椅子上又來了個新的女孩子,女孩子帶着無框眼睛,一頭披肩長髮,文雅秀氣。經由她身邊,錯身而過時,長髮女孩子悄聲問:“面試的問題難不難?”

前生五百次的凝眸,才換今生一次的擦肩而過,五月很珍惜這個擦肩而過的緣分,就告訴她:“不好說,但不用怕,保持自信。”豎起拳頭鼓勵她,“fighting!”

出了工廠大門,回身再看一眼津九儀器幾個金色大字,長長嘆一口氣,要說沒有遺憾和不捨是不可能的。人家有六險二金十五薪啊!人家有進修旅遊四次獎金,人家的員工食堂任吃,人家的高級員工公寓房子免費啊!對於一個外地來上海打拼的苦孩子來說,無論哪一樣都是那樣的充滿誘惑力啊!進了高大上的公司,所認識的人的層次才能上去,纔不會老是被專職廚師兼職盜賊們追求啊!

默默惆悵許久,步行到公交車站,等公交車的時候,心裡又想,有了鬼冢的幫助,緒方那裡應該構不成威脅了,那麼接下來就好辦了,這一次一定要挑一家喜歡的公司,做一份喜歡的工作才行。

同樣是失業,同樣會碰壁,但現在的心境卻與上幾次大不相同了。通過前兩次的面試的成功,她知道自己已經有了可以挑揀工作、挑剔別人的底氣。在心底深處,她相信自己必將會走出困境,一步步成長爲更好的自己。所以,眼下雖然有焦慮有擔憂,卻不再有一絲茫然和愁苦。她對自己,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滿意過。

第二天,早早起牀,把家裡的兩本日文雜誌都塞到包裡,準備多去幾家獵頭公司找一找機會,而不是僅僅指望淮海路那一家。到門口買了一隻粢飯糰,一邊走,一邊意氣風發地打電話給各家獵頭公司預約上門面談。

電話打完一圈,粢飯糰吃完,摸出礦泉水喝下一口,電話又響了起來,一看,是小錢。小錢急切說:“怎麼忙音時間這麼久?電話都打不通,差點把人急死!”

她問:“什麼事?有新的工作機會了?我上午還有事,下午再過去。”

小錢腦子裡靈光一現,追問她:“你打這麼長時間的電話,不是要去另外的獵頭公司找工作吧?”

五月說:“有什麼事請直接說。”

“實話和你說,現在是信息透明的時代,在上海的日本人圈子很小,招聘的公司就那幾家,別人家所掌握的客戶,我們這裡同樣都知道……”

直到五月有些厭煩起來,他這才激動十分地告訴她:“津九人事打電話來叫你明天去二面……我就說你行,我就說你實力過關!你今天哪裡也不要去,在家裡查查津九的企業文化,經營方針;再找些財務用語來背背,爲明天的二面做準備。關於背調,你那裡再想想辦法,實在不行,你就留一個你以前關係好點的同事電話給他們,看看能不能應付過去。不管怎麼說,咱們雙方都應該全力以赴,不留任何遺憾,鍾小姐,你說是不是?”

篩選下來參加二面的人選只有兩個人。一個五月,另外一個則是前世和她回眸凝視不止五百次的長髮眼鏡妹。給她面試的人比昨天多出來兩個人,一個是津九的總經理,姓大和田,另一個是大和田的翻譯。四個面試官坐成一排,除了人事常課長以外,其餘三人都面帶微笑。總會計師鬆尾點頭致意:“鍾桑,我們又見面了。”

常課長明顯的不太愉快,卻還是擠出一臉打皺的笑容:“本來你硬性條件根本不符合我們的要求,但是我們總會計師認爲你口語好,而且發音純正,這點比較難的;在研究過你的簡歷後,認爲你是一個腳踏實地、不浮誇不浮躁又有上進心的人。總之經過大家的一番商討,一致認爲應該給你一個二面的機會。”話是這樣說,但他臉上的表情卻不這麼認爲。他臉上的表情認爲,連本科學歷都沒有的自考生也能進津九?幫幫忙,天大的笑話好伐!

五月選擇性地忽略常課長的一張長臉,表示自己十分開心,又向鬆尾鄭重道謝。

二面並沒有什麼刁鑽問題,總經理重新問了幾個問題,問她對公司的看法,問她喜不喜歡上海,將來會不會回老家工作等等。整個過程,大和田問的少,聽的多,以此來考查她的口語能力,以及語言組織能力。

五月也能看得出來,除了學歷以外,總經理大和田對她可說是基本滿意。但她卻不敢因此自滿,人家眼鏡妹能從一衆競爭對手中脫穎而出,自然也有其過人之處。

二面完畢,兩個女孩子並沒有被告知回家等消息,而是被人事擔當帶到另外一間接待室內等候,留下面試官當場商量到底錄用哪個人。

眼鏡妹是上海人,全程都用上海話與常課長和呂課長打招呼、說話。相較五月,連端茶送水的人事擔當對她都要親切得多。生死存亡關頭,五月也不甘示弱,立刻把眼神轉換成充滿殺意的鬥爭模式,惡狠狠地看向這個和自己有着五百次回首凝眸緣分的眼鏡妹:誰怕誰啊,有種的,儘管放馬過來!咱說不來上海話,咱們就比誰日語說得好!

於是兩個女孩子坐在一間接待室裡,相互打量對方,同時又像鬥志昂揚的公雞一樣,用充滿濃重殺意的眼神碾壓對方,掄起意念的大刀毫不留情地砍向對方。這二人火花四濺地較量了半個小時,因爲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實力可說相當,眼珠子瞪得發酸,最終也沒能分出勝負來。

半個小時後,兩個人同時被請回剛纔面試的會議室。原來四個面試官商量來商量去,始終難以抉擇。於是總經理大和田提議,叫她們當衆朗讀文章,再口頭翻譯出來。方法簡單粗暴,卻最能考驗翻譯者的功力和臨場反應能力。

二人重新坐下,各領了一篇文章在手。五月大致掃了一眼,發現是天聲人語的一篇社論。天聲人語是日本權威報紙《朝日新聞》著名的社論專欄,從前上日語課時,關老師倒經常挑選出比較有趣的文章拿出來做範文討論的。總之學日語的人,沒有不知道天聲人語的。

這篇文章也是一貫的天聲人語風格,言簡意賅,言辭辛辣。文章全文不超過兩千字,但生僻字卻很多,其討論的內容也極爲深刻。大意是沖繩居民花錢養着美國大兵,同時還得承受他們作奸犯科帶來的痛苦。僅去年一年,沖繩就總共發生了涉美軍基地的惡性犯罪案件多少多少起,涉案人員多少多少人,其中殺人案件就有多少多少。因島上居民們對駐日美軍的反感越來越強烈,所以要求獨立的呼聲越來越高,若安培首相及執政黨再不採取措施,將會引發嚴重後果云云。

兩個競爭對手掃視一眼手中文章,再度對視一眼。五月是胸有成竹,氣定神閒。因爲她的短處是書面翻譯,長處是口頭翻譯,而口頭翻譯並不像書面那樣要求措辭嚴謹,只要能夠流利表達出大意即可,所以這個試題對她來說非常有利;加上她從前幾年的工作就是和客人打交道,什麼樣的人沒有見識過?所以面前坐再多的人,並不會對她造成很大壓力。一句話,就是心理素質過硬。

眼鏡妹手裡不知拿到的是什麼文章,她本來也不見得有多緊張,但看五月眼神淡定,臉上還有一絲淡淡笑意,終於難得地露出些許的慌張出來,不明白爲何對手會這麼平靜。

她哪裡又能知道,面前這個面龐還有些稚嫩、看上去比自己要小上幾歲的女孩子能夠走到今天這一步,能夠和她在同一間房間裡進行面試,到底吃過多少苦,經過多少的人和事,受過多少的委屈和磨難呢?所以,這一點壓力,於她的競爭對手——五月而言,又能算得了什麼呢?

大和田目光在二人臉上轉了轉,開口問:“你們誰先開始?”

常課長指着五月,笑嘻嘻地說:“鍾小姐,不如你先來吧。”

五月並不在意。因爲自信,所以並不稀罕那幾分鐘的緩衝和準備時間。一篇文章字正腔圓地朗讀下來,幾乎沒有停頓。口頭翻譯也頗爲通順,毫無牽強之處。整篇文章,只有一個生僻字不認識,沒有不懂裝懂,讀到這裡,停頓下來,老老實實道歉:“對不起,有個字不認識。”

常課長本想給眼鏡妹多爭取些時間熟悉文章,但眼鏡妹明顯是溫室裡的花朵,從小到大幾乎沒經受過多少挫折的那種女孩子,實力雖然高強,心理素質卻不如五月。她見幾個面試官微笑頷首,對競爭對手一副極爲讚賞的樣子,心裡就控制不住地慌張起來,不停地用手去扶眼鏡架,輕聲清喉嚨,手掌微微發抖,還沒開始朗讀,氣勢上就先輸給了競爭對手。

次日,如願以償地站在津九儀器的辦公樓門口的五月禁不住熱淚盈眶。這一天這一刻的欣喜,此生只有過一次,那便是出走兩年的媽媽牽着她和七月的小手,重新踏進鍾家大門的那一次。

儘管吃過許多人吃不起的苦,受過許多人沒受過的罪,痛過哭過,怨過恨過,可在這一刻,她心裡還是想:鍾五月,生而爲你,真好。

晉*江*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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