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體滑坡了!”
“礦井被埋了!”
“裡面一個人都沒出來!”
一聲聲巨大的響動震動了整片礦區的人,不管男女老少,都瘋了似的往礦井跑去,尖叫着,哭喊着,柳陽茫然的跟着衆人向前跑着,臉色死一般的白,腦中一片混沌,穀雨呢?姜建軍呢?
前幾日連續的暴雨衝鬆動了山上的巨石沙土,此時,再也撐不住的傾瀉而下,幾乎是瞬間就把礦井的入口埋住了,巨大的落石不住的從山上滾下,砸在進山的路上,徹底阻斷了交通。
整個礦區亂的像一鍋粥,不管是圍觀還是哭鬧的人都在被無數土塊掩埋的礦井入口旁邊叫喊着,丈夫進去做工沒出來,餘下的婦女拼命的上前用手挖着那土坷,只消片刻便鮮血淋漓。
茫然無措的柳陽站在人們中間,看着那土方堆積如山的入口,穀雨是不是永遠不能從裡面出來了?那是不是以後沒有人再會約束她、桎梏她?是不是自己以後的生活就自由了?
不……柳陽渾身抖得如同篩糠,眼睛似乎長在了那被淹沒的入口處,再也看不見其他任何東西,和視覺相反的是,她的聽覺變得無比靈敏,旁邊細聲細語的交談不斷地傳入耳中。
“這下他們完了,那老闆也還在裡面吧?”
“把錢看住了,別讓他們跑了……”
“報警,這錢他們一分也別想拿走了……”
柳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到村長身邊的,只聽到自己用不屬於自己的聲音鎮定的說:“告訴他們,我是老闆的老婆,這裡的事,我現在管了。”
村長驚訝的看着這個年紀不大的小姑娘。
柳陽模仿着穀雨平時的語言和表情,素來笑着的面孔冷了下來,茶褐色的眼睛冷漠的上揚,一瞬不瞬的盯着面前樸素的鄉鎮幹部,硬生生的嚇住了這些人,驚覺過後,幹部們便趕忙去召集本村的人員。
隨行的保安嚇出了一身冷汗,他們守着的可是數量巨大的現款,若是被那些村民搶了,他們攔也是攔不住的,柳陽過來安慰了他們幾句,並讓他們好好守着吉普車。會計們是知道實情的,雖然不知道柳陽到底是什麼來頭,可她畢竟是跟老闆一起來的,關係也很是不一般的樣子,既然她願意出頭,那他們自然只需要閉嘴就行了。
“你們有應急預案嗎?對外的聯繫方式是什麼?”柳陽問他們幾個。
幾個會計都是文職,向來也沒接觸過這些事情,於是都選擇了搖頭,還是隊裡的那個老技術員派上了用場。他招招手叫柳陽過去,指着那一片廢墟的礦井低聲說:“這裡的礦產當年是我勘測出來的,情況我瞭解,靠外面的救援是沒用的,這裡這麼偏,路又被砸成了那個樣子,所以,只能靠村民自救。”
柳陽用力點頭,“您說,您有經驗,要準備什麼就只管和我說。”
老技術員立刻道,“去借挖土機,村裡的、附近村的,有多少借多少,然後電線電纜和燈泡都儘量多買點,現在這情況肯定要徹夜救援的,這挖土機的價錢啊……”不愧是經驗豐富的技術員,什麼救援的計劃和步驟,他都說的條理清楚,就連這種情況下物資的上下浮動點都告訴了柳陽,對這個人,柳陽發自內心的感激。
把任務佈置了下去,柳陽趕忙跟村長趕到了村委會的大廣場前,臺子上放了個黒木桌子,還有個大銅鑼,廣場上已經密密麻麻的站了一堆人,有本村的,也有外村來看熱鬧的,被埋的礦工家屬神情激動的站在前排,後面無事的一臉興致勃勃小聲交談着。
柳陽漠然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無論到什麼時候,只要不關自己的事,中國人總是會在旁邊盡情的看熱鬧,骨子裡的劣根性,怎麼都改不了。
“咚!”用力的敲了一下
那銅鑼,看下面安靜下來了,柳陽面色不改高聲道,“事發突然,我也不講那些表面上的了。”她環視人羣,“這次,只要有遇難者,那麼,除了規定的撫卹金以外,每個遇難者另發十五萬。”
四下裡一片寂靜,柳陽的話如同巨錘一樣重重的砸在他們耳中,短暫的沉默後,驚呼聲如同爆炸一般在場地間炸響。
“真的嗎?”
“天啊!這是真的嗎?”
驚叫聲不斷,就算是剛纔一直在抹眼淚的婦女也不由得停住了哭泣,呆呆的看着臺子上的柳陽,十五萬,這對所有礦區家庭來說都是個天文數字,是他們不吃不喝十餘年的積蓄。
平時來說,一個礦工在礦難中的賠償最多也就六七萬,這裡的人命不值錢,大家也都習慣了,現在聽這麼個天文數字,所有的人都傻眼了。
“老闆娘,你說的是真的唄!”
雖然被那個稱呼弄得卡了一下,可柳陽還是確定的說:“是真的,這隻算另外付的,還不算撫卹金。”
下面一下子炸開了鍋,得到柳陽的肯定,等於說他們光這一次就能拿到約莫二十萬,這下沒出事的家裡都恨不得自家有人在下面埋着了,悲痛沖淡了許多,面對其他人滾滾而來的嫉妒,被埋礦工的家裡也很坦然的接受了。
又用力敲了一下銅鑼,柳陽冷冷的掃視着下方,四下裡再次安靜下來等着這身爲半個老闆的老闆娘說話,沒人懷疑她的身份,在場的會計對她言聽計從的行爲打消了所有的懷疑,就是這老闆娘一點也不溫和,身上冷冰冰的氣息能凍死人,一雙冰箭似的淺色眼睛讓沒見過世面的村民有些畏懼。
“現在,所有剩下的工人到你們工頭那裡報到,收拾工具準備到礦口清理廢墟救人,每人每天五十元工資,另外組成一個強攻隊,着重攻這五天,如果今天能把人救出來,那就每人給六萬,如果明天挖出來那就每人給五萬,以此類推,五天之後則算大家一人一天兩百元工資。”
柳陽看着村委會辦公大樓門前掛着的大鐘,高聲道,“現在十一點半,等到十二點開始算時間,你們可要想好了參與強攻隊的人選,別把那些不幹活的人拉進來,到時候少賺錢的可是你們自己!”
柳陽話說完了,下面幾個工頭那裡立刻便圍的水泄不通,柳陽找來工頭裡管事的,着重叮囑人數不要多,一定要把磨洋工的、平時表現差的剔除在外。跟這些人說話,不用說什麼大道理,只要涉及到利益,人們自然會把那些幹活偷工減料的傢伙排斥出去,不但是本村的,就連外村的青壯勞動力都趕來了,誰不想趁這個時候多賺點錢?
所有的現金都當着礦工代表的面,放進了村委會的保險櫃裡,鑰匙被柳陽貼身收着,從裡面拿出部分交給村委會的人去購買物資,柳陽私下裡找了村幹部,他們跑腿也是有勞務費拿的,村幹部們當然是樂的直點頭,馬不停蹄的去忙了。
從村委會走出來,看着把他們來的時候坐的那幾輛吉普隱隱圍住的村裡老人,柳陽輕輕的嘆了一口氣,真是分毫都不給他們離開的可能性,不過,她又怎麼可能走呢?那個人,還生死不明,缺了魂魄的自己,又如何能離開的了?
翻看着手機裡的通話記錄,這是穀雨給她配的手機,裡面只存了穀雨一個人的號碼,葛林從來沒給她打過電話,自然沒有記錄,柳陽捏緊了手機,無法向外求助,穀雨真正來往的也就這幾個人,如果哪一天穀雨在這個世界上消失了,恐怕都不會有人知道吧。
柳陽緩緩蹲下來,心臟突然傳來的絞痛的感覺讓她無力呼吸,就連溫柔刮過周遭的暖風都如同徹骨的寒刃,緩慢而殘忍的凌遲着肌膚,整個人由外而內的冷到極致。
“老闆?”一隻手搭在柳陽肩上拍了拍,老技
術員的聲音傳來,“老闆你還好嗎?”
柳陽猛然打了個寒顫,對,她是這裡的主心骨,她不能倒下,直到穀雨平安的從那漆黑的礦井出來她都不能有半點虛弱的表現,她要扛起這倒下來的半邊天,忘記一切的無措和痛苦,因爲她就是穀雨的生命,是他活下來的唯一支點,如果她倒下了,那被埋的人便再無生還的希望。
深深的吸了口氣,柳陽站了起來,回頭衝擔心看着她的老技術員笑笑,“我沒事,接下來要做什麼?”
天黑以前,能借到的挖土機全借到了,該配的電纜和電燈也全配備起來了,擦黑後礦區依舊亮的像是白晝,柳陽包下了村裡的一頭豬,殺了之後用大鍋燉出來作爲工人們的晚餐,就算條件跟不上,和柳陽的手藝卻依然讓工人們恨不得把舌頭都吃了。
得知老闆娘親自下廚,工人們的積極性提高了幾個百分點,大塊吃肉後就繼續投入高強度的工作,即便柳陽沒有半分想睡的意思,可還是被村幹部勸着眯了幾個鐘頭。奇特的是,動工的聲音越大,柳陽睡得才越熟,一旦腦中沒有了那隆隆的發動機聲,柳陽就會滿頭冷汗的驚醒過來,幾次之後也再也沒了睡覺的意思,坐在牀邊看着工地的透亮直坐到東方微明。
只是一個晚上,強攻隊的人就開始有人受不了了,喊累的,受傷的都退了下來,柳陽讓會計把工資給他們結了,每天結一次,只要退出,就再也不算強攻隊的一員,這種措施讓還留下的人再也不敢懈怠,幹不到最後最多也就一千塊,可只要撐到最後一天把人就出來了,再不濟也有兩萬呢。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代表着被埋人員一分一秒的危險,已經到了第三天,幹活的人雖然還在拼命打通道路,可也多多少少覺得沒什麼希望了。來往於礦口和村委會的柳陽就像是一尊散發着冷氣的雕像,渾身上下都貼滿了‘別來煩我’的標籤。
可必須要有人來彙報工作啊,一名村幹部小跑着過來,“老闆娘,村裡的電話已經徵用完畢了。”柳陽點點頭,把穀雨的號碼報給他,“每部電話都配備專人輪流撥打,打壞了不要緊,我們會給機主重新配備高質量的電話。”
徵用電話,一來是搜尋每一個微乎其微的消息,二來是防止村民把這件事傳出去,即便村子比較偏遠,可這種壞事還是不要傳千里的好。
第四天來臨了,之所以把救援時間定在第五天,是因爲人類生存極限是五天,之後就算是挖出來了,也是準備棺材墓地的事,這是老技術員說的,看他胸有成竹的模樣,柳陽也不那麼心慌了。
這一天,打一天明,所有的人都摩拳擦掌打算拼這最後一場,已經挖出了通道,現在機器已經靠不上,唯一能出力的便是人工,從清晨到日落,累了就換人,休息好了就扛着鐵鍬進去挖,沒人說話,都低着頭拼命的幹活,汗水飛揚在塵土中,在燈光中反射着五彩的光,最後重重砸在地上。
當次日的晨曦照在人們的臉上時,所有的疲憊和失望都一下子爆發出來,來幫忙的家屬搖着頭回去了,幾十個強攻隊的成員剛一吃完早飯就急吼吼的要拿工錢,會計看了眼旁邊站着的柳陽,看到她點頭,纔開始清帳發錢,當他們都拿過錢按過手印後,他們也再也不屬於這個隊伍。
天一點點亮了起來,九點多的時候,所有的村民自發的從各家出來,零散,卻帶着莫名的壓力,無聲的逼迫着柳陽這邊的人,所有的保安和會計也警惕的向柳陽靠攏,靜默的注視着所有的一切。
就在截止日期的最後一個小時,就在所有人要放棄的時刻,就在村民們盤算着怎麼讓他們把所有的錢都留下來的時候,一個村幹部幾乎是連滾帶爬的從村委會裡衝了出來,用沙啞的聲音衝所有人大喊,“打通了!電話打通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