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李處耘的腦回路讓一衆樞密院的精英都有些跟不了。
怎麼個意思?襲江陵?理由找到了麼打啊,再說算要打,這麼大的事不應該是由慕容延釗下命令麼?
現在慕容延釗可是正跟荊南的使節一塊飲酒作樂大談特談兩國友好呢,您這頭連個聲都不吱,叫人直接要抄人家大本營去,這不是打慕容延釗的臉麼,你倆到底誰是主帥誰是監軍啊!
孫悅聞言暗暗地嘆了口氣,卻也並沒有多說什麼,這一切,跟歷史一模一樣,李處耘爲了跟慕容延釗爭功,已經徹底的瘋了。
大宋打荊南,還用得着襲麼?開玩笑,慕容延釗親自動手,小小的江陵城能挺得住三天都算他們荊南人善戰,如果想要耍流氓的話何必還玩什麼假途滅虢呢?大宋的問題不是打不過啊,大宋差的是理由,是藉口啊!
如今,人家滿足了天朝國的一切要求,恭恭敬敬的把王叔都派出來了,主帥正親自陪着人家喝酒,你特孃的突然又要玩什麼襲,這不是神經病麼!
千萬別以爲藉口什麼的不重要,這裡面有一個政治正確的問題,要知道五代十一國啊!除了孟昶誰不對大宋拼了命的跪舔,趙匡胤前些年從長江退兵,固然主要原因是害怕契丹突襲他的老巢,可這其確確實實是有幾分理屈詞窮,找不着藉口啊。
連打南唐都還講究個名分呢,區區荊南彈丸小國,還用得着來不宣而戰的這一套麼?還是在人家跪在地伺候你的前提之下?你讓吳越、南漢、南唐等一大幫朝大宋進貢的那些其他國家和小節度使怎麼想,你大宋這個宗主國說話是放屁啊!
但李處耘卻已經完全不管這些了,按說他堂堂一個樞密副使,起碼也是一個官,這點政治頭腦不可能沒有,但他真的是已經不管不顧了,孫悅不在的這幾天,他跟慕容延釗幾乎沒有一個時辰不在吵架,而令他感到無心塞的是,不說慕容延釗的嫡系山南軍和各州來助戰的廂軍,倆他親自帶來的禁軍,也不怎麼拿他這個監軍當回事,除了樞密院裡的這幫同僚,他竟然連一個支持他的將領都找不着。
畢竟,慕容延釗在軍的威望太高太高了,而五代十國,將士們已經習慣無視監軍了。
對此,李處耘是不服的,他想不明白,一個眼看着要病死的半癱瘓主帥,怎麼讓那些將士們這麼死心塌地呢?難道這些將士們不知道誰纔是帝國的宰相,誰纔是官家的心頭肉麼?
這不是他跟慕容延釗兩個人的矛盾,這是大宋開國四年來,重輕武的政策和五代幾十年來武夫當強的習慣之間的衝突啊,於是,他有點瘋了。
他要一場,與慕容延釗無關的,只屬於他自己的,酣暢淋漓的勝利!他要直接在慕容延釗沒反應過來之前,把荊南給打下來,今天,是他的機會。
他下令,不服者,軍法從事。
於是,酒宴跟高保寅喝的正美着呢的慕容延釗,突然聽說李處耘已經領着幾千人去玩突襲去了,氣的直接一口血噴了出來,昏過去了。
另一邊,李處耘領着一票禁軍,往江陵城跑着。
其實李處耘他們的偷襲時機並不是特別好,一百里的距離,這本身也是高繼衝給自己預留的安全距離,畢竟是人家的大本營,你都奔襲一百里了,還指望人家毫無察覺不成?頂多也是迎戰的倉促一些罷了。
李處耘卻不在乎,他也從沒想過要打一個順風仗。
誰要是以爲他是個純粹的人那可大錯特錯了,事實,他是個將門虎子,現在幹官纔是真正的陰差陽錯,他爹李肇乃是後唐時期的檢校司徒,後唐討定州的時候遇契丹,李肇率軍斷後力戰而死,而他年輕時自己老子也不遑多讓,年少時徒遷開封,正好趕耶律德光南下,史稱他獨當里門,射殺十數人,戰了一天一夜,亂兵退去,而他們家卻毫髮無損。
再想想他那個敢於孤軍衝陣耶律休哥的兒子,他李處耘難道還怕什麼苦戰麼?這簡直是天大的笑話,他巴不得有一場險死還生的血戰,來點綴他一生的榮耀,讓自己青史留名呢。
不過麼,他又一次失望了。
當他來到江陵城下的時候,他整個人都傻了,不是江陵城有多麼嚴正的軍陣鹿角,銅牆鐵壁。
恰恰相反,他看到的是徹底洞開的城門,和領着滿朝武帶着大批大批金銀珠寶,恭敬等在城外的高繼衝!
什麼情況?
李處耘不由冷冷的問高繼衝:“你這是幹嘛呢?”
高繼衝苦笑了一下,不卑不亢地道:“聞王師遠來,特出城相迎,江陵城府庫之的金銀財帛盡數在此,小王願全都送於王師勞軍,只求王師,莫要進城擾我百姓了吧。”
高繼衝是無奈的,他聽聞李處耘來襲的消息之後他徹底的無奈了,反抗麼?似乎應該是反抗的,他手裡還有三萬大軍,三萬對慕容延釗的十萬,借城牆之固未必不能堅持幾天,更何況這輕騎而來的李處耘呢。
但那又有什麼意義呢?他荊南立國幾十年,從來靠的也不是刀兵啊。
他堅信,大宋的新皇帝趙匡胤是要臉的,種種證據都表明這個皇帝是要臉的,我都恭敬到這個地步了,差親自去舔你鞋子的泥土了,你難道還要對我不依不饒,趕盡殺絕麼?
當年的柴榮和李存勖,好像也沒不要臉到這個地步吧,求求您拿我當個屁,放過我吧。
或許,如果是趙匡胤親自征討,他這一套真的成了,因爲趙匡胤先是一個皇帝,一個政治家,然後纔是一個軍事家,他也確確實實柴榮和李存勖都要臉。
但是,李處耘卻是一點臉都不要的。
“你在此站着,哪也不許去,慕容主帥隨後到,韓崇訓孫悅,你二人領本部人馬在此看好他們,尤其是看好身後的那些金銀錢帛,任何人稍有異動,殺無赦!將士們,隨我入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