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女孩不過十歲的樣子,頭髮也沒梳整齊,穿得很單薄,兩隻耳朵凍得通紅,身體在寒風中簌簌發抖,又求了一會,最後竟當街跪在了德盛米莊的門口。
“小丫頭真煩!”李老闆見這事沒完了,叫了兩個夥計出來,就要用棍趕她。
“這位小姐姐,你就別求了!”眼看着棍棒就要掃到小女孩的身上,一隻溫暖的小手突然抓住了她,把她扯到了一輛馬車跟前,同時她感到一股濃濃的暖意從小手裡傳到自己體內,一瞬間她就不再覺得寒冷了。
小女孩一眼就看到了衣着同樣單薄的劉生,不過下一眼就看到馬車掀起的車簾後,露出一張美麗的臉蛋,然後就看見一個幾個月大的嬰兒衝她擺了擺手笑,再然後就看到一隻雪白的小狗一樣的動物衝她吐了吐小舌頭。
“謝謝……姐姐!”小女孩怯生生地道,想收回被劉生握住的手,然而那溫暖的感覺卻令她捨不得抽出手。
“別謝我,謝他!”月蓉就坐在車裡嫣然一笑:“他纔是我們當家的。”
小女孩詫異地看看握着自己手的劉生,不過很快就釋然了,大戶人家的少爺,有童養媳的也聽說過,抽回手低垂下眼簾道:“謝謝少爺!”
“不用管她了,你們回來!”德盛米莊的李老闆也看見了這一幕,叫夥計們回來。開門做生意的,在京城裡也不敢胡亂得罪人,既然有人接了這檔子麻煩事,他也就懶得管了。
劉生微微一笑:“沒事!你家就你跟你娘兩個人麼?”
一提到麻麻,小女孩的眼淚又下來了。噗通就給劉生跪下了:“求少爺做做好事,救救我娘!我娘已經三天沒吃一粒米了!”
劉生看看月蓉,沒想到月蓉就坐在車裡一動不動,只是淡淡地笑了笑。看這情形,她是不準備出手相助了。
“是啊,小少爺,您就行行好,積個德幫幫駿妹妹跟她娘吧!”
“對啊,行善積德啊,小少爺您今天小小的善舉,將來一定會有好報的!老天會賜福您一家福祿安康的!”
見劉生對小女孩駿妹並無惡意,圍觀的街坊鄰居也你一言我一語地勸道。
這個時候,妮妮忽然傳給劉生一道神念:“這個小姑娘的體質有點奇詭,能收下就收下。”
體質有點奇詭?這話是什麼意思?劉生回頭瞧了一眼妮妮,不過很快就反應過來。妮妮是神獸麼,她說體質有點就有點奇詭了,神獸的眼力絕不會差!而且妮妮也不可能騙自己。略一思索,把跪在地上的駿妹攙扶起來,問道:“你欠米店很多錢麼?”
“嗯!一共賒了半石米,一兩銀子。”駿妹以爲劉生擔心她家外債太多,借給她米錢她也還不上,着急道:“我會很努力賺錢來還上的。只求小少爺幫我們這次,日後做牛做馬……”說到這裡,駿妹的眼圈又紅了。
“平日一兩銀子能買兩石米,就算災荒之年一石米也就一兩銀。這家米店賣得太貴了。”一哥彎腰低聲在劉生耳邊說道。
“唔,你去幫小姑娘把賒賬清了吧。這個價錢,我也沒興趣進店去看了。”劉生摸出點碎銀遞給一哥,然後拉起駿妹的手:“走,帶我上你家去看看,沒準還能順便把你孃的病給治了!”
“謝謝小少爺!謝謝小少爺!”駿妹的眼淚嘩嘩地下來了。
“好人啊!這世上還是好人多啊!”圍觀的街坊中,有人感嘆。
拉駿妹手的時候,劉生已經用了點小心思。當然,不是在人家手心裡畫圈圈那種,而是更赤.裸的,直接分出一縷真氣,在她全身遊走了一遍。真氣的遊走再次活絡了駿妹的氣血,精神更好了,也復活了小孩子的本心,拽着劉生小跑起來。劉生這時候也感覺出駿妹迥異於常人的地方來:她的經脈比尋常人的要粗,但卻偏偏沒有修行過,也就是說,她應該是那種天生適合修煉的體質。再有,女孩子體質陰寒很正常,不過駿妹體內隱含的陰寒卻太過強悍了些,劉生那縷真氣進去的時候快,出來的時候就幾乎慢了一倍。這還要歸功於劉生的火麒麟體質,真元帶有火屬性。劉生估計,若是普通人用真元試探駿妹,激發了她體內的陰寒,被她反制,很有可能會落個內傷的丟人下場。
這算神馬?劉生不懂,火麒麟一脈的記憶裡也沒有這方面的記錄,奚仙人的傳授裡也沒有,妮妮也沒有明說,沒準她也是直覺。得,有機會問問火麒麟尊者和老千這兩個傢伙,沒準他們知道點什麼。反正妮妮叫他收留駿妹,那劉生就收留,就算再加上駿妹的娘,也不過就是多雙筷子吃飯而已,劉生還養得起。
駿妹的家離米店不算遠,不過七拐八彎的也走了好一會。路越來越窄,兩邊的房屋也越來越髒亂,到最後竟連路也找不到了,馬車當然更進不來了。劉生囑咐侍衛一哥看着馬車,自己一個人進去就是。最後,駿妹在一所破落的院落前停下來,拉開竹籬笆的門,指指裡面兩間草房,告訴劉生到了。
竹籬笆鬆鬆垮垮,院落裡卻有一個爐子,一些生鏽的鐵鏈刀具。
“我爸爸是鐵匠,打刀劍很有名氣的。可是前兩年隨軍出征,就再也沒有回來。媽媽打不動鐵,平時就磨磨刀剪、替人家縫補養活我。我長大了以後,一定要孝敬媽媽。”駿妹說着故事,語氣很平靜。
劉生點點頭沒說什麼。駿妹父親出征兩年未歸,應該是陣亡了,兩年前她也就七八歲,還不懂事,現在提起往事不怎麼悲傷也正常。
草屋裡傳來一陣婦人劇烈的咳喘聲。屋裡沒有點燈,很暗,只有一張牀、一張桌、兩口箱子,牆壁透着風,牀上鋪着乾草,乾草上的鋪蓋打着補丁。
“駿妹,是你回來了麼?”婦人的聲音很虛弱。
“是的,娘。”駿妹答道:“我去米店賒米,李老闆不肯。”
“哎。”婦人有氣無力地說:“把外面的鐵器拿幾件去當鋪噹噹看能不能換點米。”
“娘,我遇上一位好心的公子,把咱家賒的米錢全還了。”
“公子?好心?你不會是上了人家的當吧?”婦人在被窩裡動了動,直覺的懷疑了。
“娘,不會的,公子人很好的,還跟我回來看您了!”駿妹說着,費勁地扶起婦人。
婦人努力睜大眼睛,嘴脣哆嗦着,直到看清楚劉生這個小孩就是駿妹口中的公子,才喘了口氣,用虛弱的聲音說:“謝謝公子!駿妹,去給公子倒水。”
劉生一笑,也沒有阻止駿妹,走到牀前坐下,道:“大嬸,讓我給你把把脈。”
婦人聽到把脈這句話眼睛一亮,但看看劉生雖然一副老成的樣子,臉孔身材卻還是稚嫩的,瞬間又暗淡下去,搖頭拒絕。
看來還是不信自己啊!劉生也不介意,直接運功扣住婦人手腕令她無法掙脫,嘴裡說道:“我聽你說話,就已經大致判斷你是受了風寒,再加上飢、寒,嗯,現在驗證過了,的確是如此。”兩句話說完,劉生也鬆開了扣住婦人手腕的手。
“公子……你還……真會看病?”婦人聽完劉生的話,這纔對他信了幾分。
“會一點。”劉生點點頭:“所幸你這也不是什麼大病,你的體質很好,沒吃藥已經差不多抗過去了,現在主要是虛弱,稍微調理一下就沒什麼問題了。”
“少爺您喝水。”駿妹端着個缺了一塊的碗遞給劉生。然後眼巴巴地望着他:“您說,我孃的病很快就能好?”
“嗯!”劉生點點頭。
“公子您喝水!”婦人這時候才徹底相信劉生不是來叫她賣女兒的。
碗是破的,水是涼的,這些劉生都不在意。這碗水他也根本就沒想喝。
屋內忽然紅光一閃,瞬間變得暖意濃濃。母女二人驚異地看到那紅光是從劉生捧碗的手上發出,一碗涼水竟慢慢沸騰起來,同時一股沁人心脾的藥香從碗裡飄散開來。駿妹也是一呆,這暖意很熟悉的樣子。
不多一會,劉生就把手裡的破碗再遞還給駿妹:“找個勺子來,餵你娘把藥粥喝了。哎,愣着幹嘛?快點去呀!”
婦人呆呆地望着劉生,好半晌才吐出兩個字:“神仙!”
“神仙算不上,我在半仙觀待過。”劉生微笑着看駿妹喂她娘吃粥。這一碗是米粉和草藥粉調和熬製的,否則也沒那麼快熬好。熬好粥,劉生順手又抽走粥裡部分熱量,已經是溫的了。婦人若是自己能喝,其實幾口就能喝完。小女孩一勺勺喂她娘喝粥,看着很溫馨,很溫暖。
“半仙觀……七八歲的樣子,難道你!”吃完藥粥,婦人有了幾分精神,忽然明白了什麼。
“好香啊!駿妹媽,聽說你家來了貴人,那麼你欠下的房租,咯咯,應該可以清咯?”還未等劉生回答,一個肥胖的婦人就闖了進來,左手握着一杆點燃的旱菸,嗓門和銅鑼一樣響。
“我娘病還沒好!”駿妹冷冷地擋在牀前。
“算了!”劉生搖搖頭:“這種破房子,四面透風的,還是不要住了吧,我給你們找個好地方住,條件比這裡好多了,吃喝也不用你們發愁。那什麼,包租婆,你說對吧。”
肥胖的婦人被駿妹一攔,本來想發作,但聽到劉生說話以後,仔細打量了劉生一番,竟又笑了,端起煙槍吧唧抽了一口,撅起嘴自以爲瀟灑地仰頭吐了個菸圈,才說道:“是破!還又髒又臭!不過小女子也就靠這破房子收點租金維生的!這位公子,您若是願意幫這娘倆把欠下的租金付了,想把她倆送去哪條街,我貼錢僱車送她們。”
顯然又是個會錯意的,哪條街這三個字,可以理解爲花街柳巷。肥胖婦人顯然以爲劉生替她們還了米店的賒賬,再付清房租再給點生活費的話,不是要把這娘倆賣了,就是要收這娘倆爲婢女。
駿妹娘也聽出了這包租婆的弦外之音,忍不住又是一陣咳嗽。
“她欠你很多房租麼?”劉生笑着,臉色卻在昏暗的房間裡顯得陰冷。做生意賺錢天經地義的,收欠租無可厚非,對劉生有什麼想法劉生也沒辦法改變,不過如此肥胖之人,還口口說自己是小女子,就令劉生作嘔了。
“半年沒付房租了,也是小女子我心腸好,換做別人早就趕她們娘兩走了。零頭也不用算了,就一兩紋銀吧。”
“哪有這麼多?”駿妹叫道,看了看她娘,才小聲說下去:“不是一個月一錢銀子麼?”
劉生衝母女二人擺擺手,指指自己,表示事情由自己來解決。
“喏,這裡差不多有一兩銀子。不過,包租婆,我可以替她們付清房租,你的承諾是不是也可以兌現?”劉生摸出點碎銀,眼看着肥胖婦人伸手過來,又把自己的手收了回來。
“我的承諾?什麼承諾?”包租婆奇怪了,自己貌似沒有答應過什麼啊。
“這麼快就忘記了啊?”劉生冷笑:“說好的我付房租,你僱車送她們的!”
“我是說過沒錯!”肥胖婦人抽口煙懶懶地道:“不過也要看送到哪裡!她們要是想去外地,我可不就虧死了!”
劉生搖搖頭,跟這種人說話,簡直是浪費時間。轉過身去問駿妹娘:“這種房東,也虧得你們還住到現在!”
駿妹娘苦笑。這時候,藥粥的藥力已經起了作用,她試了試,就慢慢掀開被子,讓駿妹幫她套上鞋。
“駿妹,你們除了這兩口箱子,還有什麼家當?”劉生問道。
“真的帶我們走?”駿妹睜大了眼睛。她的眼神清純,裡面沒裝着半分世俗。
“公子……”駿妹娘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問:“您的恩德,我和駿妹萬分感激!只是,您府上老爺不會說您什麼吧?”
“不會!”劉生笑道:“其實你沒猜錯,我就是你剛纔想到的那個人。”
“啊!”駿妹娘激動了,趕緊拉着女兒的手道:“快替爲娘給恩公磕頭!”
劉生微笑低語:“既然你把這比作神仙!神仙就顯一回靈吧!”
門口,被冷落了半天的包租婆彎腰撿起劉生拋給她的銀子,擡頭忽然看到草屋已經空無一人,就連兩口箱子也無影無蹤了,老半天才發出一聲驚心動魄的吼叫:“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