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薈萃樓睡了一覺,我醒來後用冷水洗把臉,拿一根白色絲帶將滿頭銀髮束在腦後。接着我戴上帷帽,出了薈萃樓一頭扎進道路兩邊的人羣裡。
等了約有半柱香,遠遠地聽到幾聲靜鞭“啪啪”地清響,接着就是鳴鑼開道的聲音。那聲音中混雜着各種法器的碰撞聲和嗡嗡的誦經聲。
一切都靜靜的,靜的滲人……
所有人都身穿喪服,道路兩側的建築物也是一片素白。放眼望去,隱晦的空中飄着鬼魅一般的白幔,和簌簌下落的紙錢。
兩側的人羣靜默地跪下去,我也跟着照做。
送葬的隊伍走得很快,就像是在飄着前行一般,雖快卻沒有足音。這兩種極端混合在一起越發得讓人渾身冒寒氣。
我不由得打個冷戰悄悄擡起頭,恰巧那巨大華麗的棺槨從我眼前經過——
二十個身穿孝服的人低着頭擡着黑得發亮的棺材走過去,我怔怔地看着那棺材,好像那裡面真的就是我一樣。
突然,我打個激靈轉頭看向足有上百人送葬隊伍的後方——
宇文舜華……舜華……
他……
他竟然在明黃龍袍外穿着青色的罩袍!那是隻有皇帝在失去雙親或是同宗長輩時纔會——
忽然一陣風帶起他的袍角,一瞬間,我徹底石化……他裡面穿的,是孝衣。
心被攪得痛起來。趙慧靈啊趙慧靈,你倒是看看,你這個大禍害都幹了些什麼?!
TMD你當年好死不死去瞪宇文舜華幹什麼?!還嫌這個世界被你攪得不夠亂嗎!
驀地,一道犀利的目光射向我。我心裡一驚,卻是動也不敢動,保持着微擡頭的姿勢。這個時候如果我動了,那就是欲蓋彌彰。
宇文舜華在離我並不很遠的地方停腳步,一雙眼睛帶着探尋盯着我。他這一停,前面的隊伍停了下來,後面的隊伍亦停了下來。所有人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是低伏在地自顧自地顫抖着。
我這時才隨大流也把頭埋地低低的,趴在地上瑟瑟發抖。
許久,空氣中瀰漫的緊張氣氛漸漸散去,送葬的音樂重新響起,四散的冥幣不斷地落在我的頭上背上發出“莎啦啦”的細響。
一直趴在地上,直等到凝着寒意的哀樂徹底消失,我這才揉着跪麻的雙膝隨着人羣站起來。
宇文舜華……他,瘦了好多……
實在是耐不住心中的酸澀,我一路踩着地上分散的冥幣前往皇陵。
這一路我走得異常緩慢,整整走了一天才到達位於興京城西太殤山山谷中的皇陵。太殤山也算是月煌山的支脈。
現在是午夜,皇陵所在的山谷一片漆黑。耳邊是“嗚嗚”悲吼的風聲,谷中的草木在風中張牙舞爪甚是張狂。
我撿了一根幹樹枝點燃,藉着隨時會被風吹滅的火苗摸到墓門。
南朝的墓門並不是埋在地底,而是直接擺在地面上。在這個時空中好像並沒有盜墓一說。
伸手拍在冰冷的墓門上,這個門是活門,爲的是皇帝大行後開墓入葬。
我鼓起勇氣,猛地發力破開門,一仰脖子,一隻強弩擦着我的額頭飛過去。
躲過這一遭,我鬆了一口氣。還好我反應快,否則就真要躺在這裡了。
隨後,我小心翼翼地端起墓道壁上的鯨油長明燈深入墓道。可是越往裡走我心中的疑惑就越濃。這地道里的數道機關竟都已被人封住了!
於是我便更加謹慎。
就在快走到第三宮時,突然聽到了低低的說話聲,我一怔即刻吹滅手中的長明燈,凝神閉氣地躲在一個小角落裡細聽。
“這聖隆帝還真是個情種,不過鳳元皇后……嘖嘖,比外界傳言的還要美……”
“怪不得咱們主公大費周章的說什麼也要找到她。”
“唉,只可惜啊,這人都死了。”
“也對,咱們大傢伙都看到了,這棺材裡躺的確是鳳元皇后雲錦嵐,跟外面那幅畫像是一模一樣。”
“嗯,我們這就回去覆命吧,主公也該死心了……”
說話的聲音漸大,我又往角落裡挪了挪。不一會兒,一羣黑衣人快速從我身邊經過,朝着墓門走去。
我的腦子裡亂亂的。聽他們的話說,這棺材裡不但有人,而且那人就是我?!
這不可能!
我使勁掐掐自己……有觸感,不是個遊魂。那爲什麼……另外,他們嘴裡的主公,是誰?
片刻後,我重新點亮手中的長明燈,破開剛剛被黑衣人封住的石門進入第三宮,我的墓室。
第三宮完全不似墓道中那般黑暗,反倒是很亮,根本就用不着點燈。而光源就是墓室壁上鑲嵌的夜明珠。
我大致看了看,金玉、珠寶、錦綢……各種各樣的隨葬品分門別類堆放地十分整齊。在墓室的一角還放了幾件樂器,那都是我用過的。
漆黑的棺材剛剛被那羣黑衣人打開過一次,還沒來得及釘死。我輕鬆地推開第一層棺蓋——
在棺槨的縫隙中,滿滿的都是珠翠。
接着,我深吸一口氣,咬牙打開第二層,只見裡面鋪蓋着一幅錦帛畫像,上面畫的赫然就是我。
定了定心神,我把手覆上最後一層棺蓋,真不知這最後一層——
奶奶的,大不了見到個死人!
我一邊給自己打氣,一邊推開棺蓋。
在推開的那一霎,我的瞳孔驟然放大——
棺、棺材裡躺着的人……那張臉,分明就和我……一模一樣!
一股寒意爬上我的後脊,就在差一點就要落荒而逃時,我突然又注意到一個問題:這個躺在棺材裡的女人的打扮有些不對勁!
按理說,皇后應該身穿明黃九鳳翔天朝服入葬,可她身上穿的卻只是硃色的朝服,那上面的圖案是芙蓉。再加上她頭上的天鵝金飾……這種打扮,分明是個嬪!
再細細地看她的臉……跟我一樣是沒錯,但髮根與頭皮相接的一些地方……雖然處理得相當完美,可還是瞞不了我這個行家的眼睛。
我伸手慢慢揭開這個女人的面具,一張熟悉的臉出現在我面前——
緋兒!
她到底是沒能逃出來。我靜靜地站在棺材旁低頭默哀。都是因爲我,她才……
再度擡頭,我忽然發現緋兒手裡好像有什麼東西,而且看樣子不像是死了以後被塞進去的。於是我大着膽子費力把東那西拽出來——
這,竟是一封信!
我藉着夜明珠的光細細地把信看了一遍。其中的內容大致是說我跳崖後宇文舜華的情況。而且上面還說明了是緋兒自願替我入葬的,爲的就是堵住天下悠悠衆口。
而且,信中還提到了我不曾知曉的一件事。宇文舜華在我跳崖之後就再也沒有上過朝……
快速合上棺蓋……宇文舜華,我到底欠了你多少?
最後,我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那漆黑的棺槨。宇文舜華,他知道我還活着。
端起放在腳邊的長明燈,我走出墓室封住石門,而後沿着曲曲折折的墓道往外走。這皇家的地宮太過龐大,曲曲折折,到處都有岔路。剛剛要不是那羣黑衣人我還找不到這裡。
無疑,在這地宮中極易迷路,還好我在來時的路上留了標記,否則還真難走出去。
急速走了一會兒便看到了墓門。我在心裡對自己說:走出這扇門就和那些事情再無瓜葛了!
接着我把手中的長明燈放回原處推開墓門。
離開了太殤山,我連夜趕回興京。
翌日,我早早騎着李嚴爲我備好的快馬趕回花殤宮。
一路上我
都在擔心老宮主的身體,可……這該死的馬,怎麼這麼慢?!想想還是我的白雪好。
就在我抱怨馬匹質量時,遠處傳來一聲呼叫——
“宮主——!宮主——!”
“籲——!”
我勒馬停住,遠處一個紫衣女子騎馬朝我奔過來。是月喬那丫頭。可是……她怎麼會在這裡?
眼見那女子已到了跟前,我漾出溫和的笑,但袖中的手卻握緊了吟鳳。
不是我天生多疑,只是這世間可以讓我信賴的人太少。前世如此,今生亦如此。
到了跟前,那紫衣女子下馬朝着我單膝跪下行禮道:“見過宮主。”
“起來吧,你怎麼跑出來了?”
我盯着馬下的女子問。嗯,她的的確確是月喬的樣子,一絲破綻也看不出來。可我記得我外出的事情就只有老宮主一人知道,除非——
“啓稟宮主,老宮主病危!”
果然是……我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這時,月喬又道:“宮主,老宮主讓我把這個交給您。”
就在“您”字出口的一瞬,月喬突然擡頭,手中一抹綠光以迅雷之勢刺向我!
我踢開馬鐙,飛身飄出十丈,但血色還是漸漸染上我白色的袍角。還好只是被劃破了小腿。
不等我喘息,紫衣女子已飛身而至,我抽劍格開那耀着碧光的荊棘刀。紫衣女子的速度形如鬼魅,速度快得驚人!
只是眨眼間,我們就已經鬥了不下十餘招。
突然,紫衣女子一個飛身躍起凌空砍下,我腳下一轉,同時手中的的吟鳳劈向她的肩背。她急速剎住回身一躲,就在那一剎,我劍鋒一變,反手插進紫衣女子的心窩!
抽出吟鳳,紫衣女子瞪着雙眼軟倒下去。
吟鳳上沾滿了粘稠的紅色液體,我把劍在死去的紫衣女子身上蹭乾淨,冷笑道:“千面狐,差點就着了你的道兒了。”
這是第一個來奪吟鳳的人。
我蹲下身好奇地捏捏千面狐的臉,心中不由暗歎: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這千面狐的易容術可真夠厲害!
要是沒有那把標誌性的荊棘刀,我百分之二百會以爲自己殺的就是月喬!
據我所知,能達到如此效果的易容材料就只有——
我在千面狐身上找了找,果然被我找到一個小瓷罐。呵呵,就是這個了。
對着地上的屍體嘆口氣。在這個世上要想活下去就絕對不能手軟!否則,躺在這兒的就該是我了。
我搖着頭打開手中小瓷管的蓋子,裡面滿滿一罐透明的膏狀物。
據說東海有一種怪魚名霽,重達百斤,兇猛異常,每隔十二年產卵一次,每次只產三枚。卵孵出的幼魚通體透明,魚骨亦然。這種幼魚便是最神奇的易容材料,它可以一次性將人的容貌改變長達半年之久。
將這種幼魚放入銅鍋裡熬製成膏,在使用時,魚膏遇血便凝,混着肌肉生長,如同長進人的肉裡。因此,若是用這個易容,不到它自動脫落的期限,縱使神人也看不出絲毫破綻!
看來這千面狐真是卯足了勁來搶吟鳳,寧願頂着月喬的臉過上半年,也要拼死來打劫。只可惜她不但沒得到想要的,反而還賠了一罐霽魚膏。
我把戰利品收好翻身上馬。今天運氣不錯,除了小腿被劃破了一點我沒付出任何代價就得到了霽魚膏這樣的寶貝。說不定這東西以後還有大用處。
手起鞭落,我低叱一聲,座下的馬匹撒開蹄子馳向鏡霞山的方向。我要快些回去,心裡隱隱地有些擔心老宮主,只希望她沒事。
可除了擔心之外,我還有一個問題:千面狐是怎麼知道我不在花殤宮的?
難道是——我看向繞在自己肩上的幾縷散發,難道是我的頭髮太顯眼,這才引起了她的注意?這也並無可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