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京都郊外。

武田葬禮開始不久,近藤局長出面悼念。這位中年大伯的方臉上永遠有一副敦厚的表情,不管做什麼事,總是有些土裡土氣。可是二十歲的齊藤用敬仰的眼神望着他。近藤勇的強悍與韜略並不顯現在外貌上,他很清楚這一點。整個追悼過程相當簡潔,因爲沒有人細究這種虛妄的儀式。何況死者既沒有親戚也沒有摯友。時值晌午,太陽毒辣辣地蹂躪世人。大家曬得一身油汗,滿心委屈。這時沖田總司後退幾十步,脫離隊伍,抽出腰畔寶刀,自得其樂地看了起來,馬上有許多人圍過去。墓地人羣由此化爲兩個圓圈。

相傳鎌倉時代,後鳥羽天皇愛菊,邀請名匠鍛制寶刀,刀身鍛上十六瓣菊紋,有銘文曰:菊一文字則宗。這把刀價值連城,關於其主權問題曾經引發無數爭執無數陰謀。在皇宮大院寂寞幾個世紀之後,它終於得到一位當之無愧的主人。天下第一的劍客沖田總司。

菊一文字則宗在烈日下發出清冷寒光,給圍觀的人們營造一陣珍貴的涼意。刀身極細,鋒刃極薄,衆人看得真切,這是一把纖麗的太刀,外形優雅,並無殺伐之氣。通常來說,江湖中人廝殺之際,個個殺氣凌人,而且劍道造詣越高,殺氣越盛。當今世間,也僅有沖田、永倉、齊藤等寥寥數人,能夠達到化盛爲無、返璞歸真的境界。

“誰殺死武田君?嗯?究竟是誰?”

沖田輕輕撫摸着刀柄,道出衆人相同的疑問。

餘音未落,他突然揮刀砍向齊藤。不少隊士失聲驚呼,齊藤則保持着鎮定,身形不動。他拿遺憾的口吻對衝田搖頭:“並非如此。”永倉看許多人猶自懵懂,補充說道:“沖田老弟,這樣是砍不出那個反常的傷痕的。”大家這才恍然大悟,明白第一隊長想摹仿屍體怎樣受死。

沖田嘆息一聲,收刀回鞘。永倉正要再次開口說話,卻看見他蹲下身去整理鞋襪。鞋襪原本齊整,沖田的舉動因此透出幾分古怪。只見他單膝拄地,姿態倒是未失灑脫。衆人無言地等着看他打算如何。場面一片寂靜。就在這電、光、石、火的一瞬間,刀光迸現。原來沖田翻腕舉刀,出鞘同時,菊一文字業已奔往齊藤前胸。刀鋒由下往上,於齊藤的青衫上劃出從深至淺的劃痕。假如力道拿捏不準,深了一分,齊藤難免開膛破肚,身受血光之災;倘若深了半分,也不免衣衫俱裂,大出洋相。兩人之間的默契,倒也貨真價實。

中村頓時服氣:“拔刀的同時由下往上襲擊對方!”

土屋猛抽一口涼氣:“這分明是飛天御劍流的拔刀術……”

“難道是那個肥後藩的……”

“就是他,維新派的拔刀齊!”

“紅頭髮的,個子非常矮小……”

“而且臉上還有傷疤……”

“池田屋之夜,一隊和三隊有人同他交過手……”

衆說紛紜。尤其是原田左之助,發表許多高論。

沖田總司表示身子不適,近藤局長讓他先回西本願寺。路上衝田詢問島原爲什麼不見田代新兵衛。島原未及回話,旁邊土屋已經淚流滿面。兩月前三人跟隨齊藤還有武田前往薩摩藩的根據地刺探情報,田代在執行任務的中途失蹤,想必就此犧牲。土屋與他向來親厚,至今悲痛莫名。這一次刺探行動極其隱秘,參加的二十個人,由副局長本人在十隊範圍中挑選,並且安排衆人使用不同理由離開京都。誰能料到不僅無功而返,加上武田,竟然統共折損七人。沖田情不自禁揚起秀眉。島原憂慮地說齊藤隊長恐怕將受嚴厲處罰。

沖田神色陰晴不定,陷入沉思。

晚飯之後齊藤過來說永倉有請,商量要事。沖田正在臥牀休息,也不推辭,請他扶着一塊兒去。兩人到永倉房間一看,發現第二隊長邀請的人遠遠不止他倆。新撰組的骨幹差不多到齊了。房間面積儘管有三丈見方,但被十人一擠,連轉身都有點困難。齊藤打量一下,局長不在,土方副局長在場。此外還有監察服部武雄,一臉嚴肅地坐在摯友參謀長伊東身邊。伊東先生背後,站着一位英俊灑脫的青年武士,這是伊東甲子太郎的兄弟,第六隊長鈴木三木三郎。

第七隊長谷三十郎年事最高,性格豪邁爽朗。他正和第十隊長原田左之助開玩笑,充分顯示着上樑不正下樑歪的真理。老頭子一口一個我的笨徒兒,惹得左之助哇哇大叫上躥下跳,氣急敗壞。這個傢伙實在缺乏尊師重道的常識。齊藤暗自好笑:虧他還是一位娶妻生子的成年男人。原田是新撰組裡唯一在京都正經安家的劍客,聽說太太不算漂亮卻很溫柔。可惜這個平庸的女人兩月前去世了,留下兩個寶寶讓原田發昏。有些喪盡天良的隊士用原田是否會續絃打賭,彩頭還真不小。

第八隊長藤堂平助努力地爲原田幫腔,但是枉費心機。他和原田親如手足,脾氣也是同樣火爆。原田頭腦單純,平助卻頗有城府。他跟着伊東先生學過劍術,因此很尊敬參謀長。他不明白原田怎麼可以對授業恩師拼命嚎叫。

“看來人齊了。靜一靜!靜一靜!”

嘭!

永倉新八重重把鎖撞上,靠在門板上乾脆地說:

“武田隊長並非拔刀齊所殺。

“換言之,有個人冒充飛天御劍流的拔刀術,殺死了咱們的戰友。

щшш_ ttKan_ C○ “而兇手,唔,非常遺憾我不得不這麼講,兇手就在你們中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