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嬪,莫愁跪的位置不該是你站的地方。”皇后冷下了臉,呵斥道,“各人有各人的地界,人鬼尚且不同途,嬪妃和庶人又怎麼可以站在一起呢?”
甄嬛也連聲勸她,沈眉莊卻不爲所動:“皇后娘娘,莫愁縱然離宮,也不該遭受身體和言語之辱。”她直接撕開了皇后僞善的面具,只差把落井下石四個字丟到皇后臉上了。
皇后臉色僵硬了一瞬,過了一會兒才說道:“佛家講究心平氣和,惠嬪,你今日失於急躁,不能再去參拜佛像了,你就跪在這兒好好精心思過吧。”
沈眉莊二話不說便跪了下來,她背脊挺直,卻彎下兩寸牽起甄嬛的手,一如當年敦肅貴妃爲難甄嬛罰她跪在翊坤宮時那樣,輕聲寬慰:“嬛兒,我陪你。”
甄嬛淚如雨下,緊緊握住了沈眉莊的手。
未央宮點燈如晝,孩童稚嫩的讀書聲朗朗傳來。
“人蜘蛛,性本上,進相近,戲相遠……”安康捧着一本《三字經》念得七零八碎,惹得皇上哈哈大笑。
他一把抱過安康,放在懷裡揉了揉,然後再逐字逐句地叫她:“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
六阿哥坐在一旁聽得認真,安陵容抱着朧月哄着,眉眼溫柔地看着皇上和安康,忽見翠音一臉爲難地走進來站在殿外,不由地輕聲開口問道:“怎麼了?”
“娘娘,方纔梨衣過來說,順常在吐血了,想請周太醫過來看看。”翠音進來對着皇上行過禮後,刻意用不低的聲量附在安陵容耳邊說道。
“怎麼會這麼嚴重?昨日張太醫來看的時候不是說,就只是普通的風寒嗎?”安陵容一驚,拔高了聲音,“快快快,拿本宮的手令,去太醫院請周太醫。”
“怎麼回事?”皇上自然也聽到了,擡頭問了一句。
安陵容將朧月交給乳母,讓她抱下去睡,轉而對皇上說道:“昨日晚膳時分,順常在說自己頭疼得厲害,飯也沒吃兩口就回去躺着了,誰知夜裡突然起了高燒,昨晚太醫院是張太醫當值,就請了他過來看看,只說是風寒,開了點藥就回去了。今早臣妾去看順常在的時候,她已經病得下不來牀,剛剛翠音又說,順常在吐血了,想請周太醫來看看。”周楠如今已是太醫院副院正,低位的嬪妃還請不動他。
皇上挑了挑眉,示意翠音快去請,而後起身:“好好的,怎麼突然病得這麼重?朕去瞧瞧。”
梓椿閣裡瀰漫着濃郁的藥味,摻雜着淡淡的血腥氣,裡面傳來梨衣驚慌失措的哭音:“小主,小主,這可怎麼是好啊!”
安陵容快走兩步推開門,入眼便是順常在慘白到沒有一絲血色的臉,頓時驚得聲音都變了調:“怎麼回事?昨兒個不是還好好的嗎!”
梨衣跪在牀邊抹眼淚,一邊哭一邊說:“榮妃娘娘萬安。昨晚小主是還好好的,只是有些頭疼,夜半時分人就有些迷糊起來,奴婢探手摸了摸小主的額頭,一片滾燙,吃了張太醫開的藥也無用,今早小主清醒了些,卻只喊着頭疼,像被針扎似的……”她抽噎了一下,“疼了好一會兒才停下,然後,小主就吐血了。”
順常在是新寵,皇上的新鮮勁還沒褪去,眼看着她已然一副病重垂危的模樣,心裡不由地怒了三分:“你們都是怎麼照顧順常在的?”
梨衣立刻磕頭請罪,泣不成聲。
此時周楠拎着藥箱走了進來,額頭上覆着一層薄汗,行禮才行到一半,就被皇上催促着去看順常在,他忙應了一聲:“是。”半起身時,他擡起眼尾悄悄和安陵容對視了一眼。
安陵容垂眸斂眉,看不出半分情緒,只擡起手帕放在鼻尖掩了掩,似是不太舒服地輕咳了一聲。
周楠拿出一條絹帕蓋在順常在的手腕上,三指輕輕搭上,認真又仔細地把脈,越摸越覺得奇怪,眉頭緊緊皺了起來。良久,他才一臉惶恐地對着皇上跪地請罪:“微臣無能,診斷不出順常在究竟得了什麼病,還請皇上恕罪。”
“無用。”皇上冷聲呵斥了他一句,轉頭看向蘇培盛,“去請溫太醫來。”
蘇培盛忙應聲去了。
順常在恍惚地睜開眼,見安陵容來了,就像迷途的孩子見着了親人,委屈的眼淚瞬間涌了出來:“娘娘,嬪妾好疼……”
“太醫馬上就來了,再忍忍啊。”安陵容在牀邊坐下,握住她的手,輕聲安慰,“究竟是怎麼個疼法,你同本宮說,方纔周太醫號脈半天沒看出個所以然來,你且仔細說說,或許還能知道一二。”
順常在虛弱地喘了喘氣:“嬪妾,頭疼得厲害……心口也疼,跟針扎似的,好疼……啊!”
說着,她又捂着胸口在牀上翻滾起來,發出一聲又一聲的哀嚎,安陵容被嚇了一跳,被皇上摟着躲到了一邊,眼看着順常在痛苦萬分,幾個來回後猛地噴出一口血,身體僵直地重重落回到牀上,發出一聲沉沉的悶響,人也昏死過去。
周楠連忙上前扎針,梨衣哭着爬過去給順常在擦血。
安陵容被嚇得全身發抖,緊緊攥着皇上的衣襟,聲音磕磕絆絆:“皇、皇上,順常在難不成、是得了什麼怪、怪病嗎?”
皇上眯着眼,周身的氣息陡然危險起來,沉默了好半晌纔開口問道:“順常在近來可有和什麼人發生過矛盾?”
安陵容微微一愣:“順常在性子清冷,向來不計較得失,更不會和旁人爭論什麼……”她微微一頓,忽而想起一般,“也就前幾日給皇后娘娘請安的時候,和瑾貴人爭了幾句,也不是什麼大事,皇上怎麼突然問起這個?”
瑾貴人,佟家。
“沒事,朕隨便問問。”皇上心裡已然有了懷疑,卻不欲多說,他眼眸輕輕閃了閃,吩咐周楠好生照顧。
安陵容神色微微一冷,不動聲色地撇開了視線,看了一圈問道:“沁兒呢?她怎麼沒有服侍在順常在身邊?”
“回娘娘,沁兒前兩日病了,小主允她休息幾日。”梨衣回道。
安陵容皺了皺眉:“主子病着,她一個奴婢竟如此拿喬,當自己是官家小姐不成?翠音,去叫她過來。”
“是。”翠音俯身一禮,轉而朝外走去。
周楠還在不停施針,順常在卻沒半分見醒的跡象,連安陵容都不禁罵了他兩句。
好不容易等來了溫實初,然而,他診脈過後也是一臉奇怪,回話道:“回皇上、娘娘,順常在的脈象並無異常,只是偶感風寒,養上一陣子就好了,不該……”他和周楠對視了一眼,接下去說道,“不該是這副模樣纔對。”
“你是說順常在裝病?”安陵容開口道,她看了眼臉色難看到極點的順常在,皺眉道,“你倒是說說,要怎麼裝才能裝到這麼一副吐血昏迷的模樣來?真的不是中毒或是別的什麼嗎?”
溫實初無法,只能說:“微臣無能。”
“皇上,微臣有個猜測,不知當說不當說。”周楠俯着身開口,語氣猶疑不定。
“你說。”皇上不耐煩地甩了甩手裡的珠串。
周楠深深吸了一口氣,將頭埋得更低:“順常在此狀,既然不是中毒或重病,那麼,很有可能是中邪。”
殿內的空氣驟然凝到冰點,安陵容看了眼皇上的臉色,立即呵斥道:“大膽!”
“微臣該死。”周楠聲音發緊,即刻就開口認錯。
皇上週身氣勢更冷了一些,他久久地沉默着,久到安陵容都以爲皇上不會再開口的時候,他又忽然問了一句:“順常在生病之前,都去過什麼地方?”
梨衣忙回道:“小主不喜外出,生病前一天去過寶華殿拜觀音娘娘,以祈求能夠早日懷上皇嗣,寶華殿的法師說,若能將寫着生辰八字的紅紙受香火薰陶兩個時辰後再燒掉,會更靈驗,小主便照做了。再往前,就是正月裡在御花園散心那次了。”
“皇上是知道順常在的,她確實不大喜歡外出,平日裡除了給皇后請安,基本都待在梓椿閣裡,不是看書就是畫畫,臣妾有時候還會調侃她小小年紀活得像個老太太。”安陵容微微笑了笑,而後又換上一副愁容,“梨衣說起正月裡順常在去御花園散心,臣妾倒想起來,那日瑾貴人似乎爲着順常在不小心撞到她一事,硬要罰順常在掌嘴,被皇后娘娘知道後,她還被罰跪永和宮思過呢。”
“是,榮妃娘娘說的正是那一次。”梨衣點頭說道。
又是瑾貴人。
皇上差不多猜出一些眉目了,他擡手揉了揉眉心:“蘇培盛,去宣瑾貴人過來。”
“是。”蘇培盛應聲而去。
就在蘇培盛走後不久,門外傳來了一陣吵嚷聲,翠音氣急敗壞的怒罵和沁兒顫抖着聲線的求饒混在一起,終於是拉開了這場戲的帷幕。
“娘娘,奴婢在沁兒房間裡發現了這個!”翠音怒氣衝衝地推開門走進來,身後跟着衣衫凌亂,來不及打理的沁兒,進來後就腿軟地跪在了地上,翠音一把甩開她,大邁步走到安陵容身邊跪下,將手裡的布娃娃呈遞上來。
安陵容赫然眼眸一凝。
那布娃娃身上扎着長長短短的銀針,上面還用硃砂寫着生辰八字,如殷殷血跡。
巫蠱之術!
“此事幹系重大,臣妾不敢獨斷,還請皇上聖裁。”安陵容收斂衣衫,俯身朝着皇上跪下。
皇上擡了擡手,翠音急忙將東西呈給小夏子,再由小夏子遞到皇上面前。
“你,過來看看,可是你家小主的生成八字?”皇上指了梨衣過來看,得到她肯定的回答後,臉徹底沉了下來,“來人,將這個賤婢扣下!”
“皇上饒命!”沁兒嚇得兩股戰戰,一疊聲地求饒,她眼珠子轉了一圈,手腳並用地爬到安陵容身旁,哭着喊道,“娘娘救救奴婢啊,奴婢可都是按照娘娘的指示這麼做的啊!”
安陵容臉色驟變,猛地回頭看她:“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她心尖發顫地看向皇上,正想開口說什麼,卻見皇上慢慢起身,走到了沁兒身前。
“擡起頭來。”皇上對着沁兒沉聲開口,在她高高把她擡起來時,猛地一巴掌扇了過去,“什麼東西,也敢攀蔑榮妃!”
沁兒的臉頰立時腫起來,牙都掉了一顆,淌着滿嘴的血,她不住磕頭:“奴婢不敢說謊,榮妃娘娘嫉恨順常在得寵,特意把奴婢撥到她身邊伺候,就爲了有一日能除掉順常在……”
皇上對着安陵容伸出雙手,將她扶起,看也不看沁兒一眼,天子之威傾瀉而下:“你若老實交代,朕還能賜你一個全屍,若還一再污衊榮妃,朕也不必查證,直接將你拖下去凌遲處死。”他握着安陵容的手,朗聲說道,“朕的容兒,絕不會做這樣的事!”
安陵容擡頭看着皇上,他眼中的信任猶如一把利劍穿透她的胸膛,一股熱意不知從何而來,涌上了她的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