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蕊的故事讓顧凇完全陷入到了沉思當中。
比起搶劫犯和殺人犯,顧凇最厭惡的就是那些毫無良心可言的人販子。這世上明明有那麼多的生財之道,他們卻偏偏選擇了最卑劣的手段,賺着這世上最骯髒的錢。
想到有那麼多幸福的家庭因爲孩子的丟失變得支離破碎,想到那麼多可憐的孩子被迫與親生父母分離,顧凇的心彷彿在滴血般的疼痛。
人販子,爲什麼全社會的人都恨不得你們去死,你們卻依然狂放猖獗,依然變換着各種花樣偷騙別人家的孩子。雖然刑法規定,拐賣兒童的最高刑是死刑,但是實際上,又有多少參與犯罪的人受到了真正的嚴懲。
想到人販子,顧凇的腦海中情不自禁浮現出了一個既熟悉又模糊的身影。那個人是他在地下監獄裡認識的犯罪集團首領——沈航。在被組織“收押”以前,沈航專門幹販賣婦女兒童的勾當,十幾年來犯下了不計其數的滔天之罪。
他跟沈航在監獄裡接觸的次數並不多,但兩人之間的關係卻稍顯複雜。曾經那次失敗的越獄經歷讓兩人之間結下了樑子,可是沈航不但沒有報復他,反而還在監獄暴亂那天做了一件讓他匪夷所思的事情。
又一段塵封的記憶漸漸復甦,顧凇已經隱約想起了那最後關頭髮生的事情。
是的,他跟沈航之間的恩怨還遠遠沒有結束。那個變態的男人也成功逃出了監獄,現在正躲在世上的某個角落等着他,他們之間還有一筆賬急需要算清楚。
想到那一天的事情,顧凇的頭又開始劇烈地疼了起來。他緊閉着眼睛,用雙手按着太陽穴,努力剋制着自己想要發狂的衝動。不行,我現在還在約會,我不能嚇到身邊的人。他在心裡反覆提醒自己:我不是尉遲良,我不需要逃走。我必須冷靜下來,否則就會被人送到特殊的醫療機構,再次失去自由……
“顧警官,你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
恍惚中,耳邊響起了田蕊溫柔的聲音,像是一針鎮定劑,讓顧凇的內心平靜了下來。他緩緩地睜開眼睛,抱歉地看着田蕊說道:“對不起,我剛剛有點兒頭疼……”
“我看你的表情好像很痛苦,要不要去看看醫生啊?”田蕊關心地問道。
顧凇搖了搖頭,接回之前的話題,“對了,你弟弟具體是哪一天失蹤的,你還記得嗎?”
“2001年8月3日,那天是星期五,我們學校下午放假,所以我纔跟媽媽一起去幼兒園接弟弟回家的。”
“這些年,警方那邊一點線索也沒有嗎?”
“沒有。他們只是懷疑我弟弟被人販子拐賣到外地去了,再之後的事情他們也追查不到了。”
“事到如今,我也不敢說自己能幫上你什麼忙。但是我答應你,我會盡自己的所能,儘量幫你尋找弟弟的下落。只不過……”顧凇停頓了一下,想了想,沒忍心說出後面的那一句。
田蕊苦笑了一下,自我安慰道:“我知道,十幾年過去了,能找到他的希望已經微乎其微了。我不會對這件事報有太大希望的,這樣的話,即使到頭來一無所獲,我也不會太過絕望。我只希望他能在世上的某個地方生活得開心、快樂,希望收養他的人能夠善待他,給他一個溫暖的家。”
“如果是那樣就好了……”顧凇笑着回答道,但他知道事實上並不一定如此。
那些被人販子拐賣的兒童,一部分被賣給了無法生兒育女的家庭,這些孩子可以說算是比較幸運的。但是還有一部分孩子,會被送進一些灰色行業,或者直接拿去做器官買賣,甚至還有的會被弄殘疾,然後被迫去行乞。
仔細想的話,這裡面的事情簡直讓人不寒而慄。顧凇只能在心裡默默祈禱,田蕊的弟弟是真的被某戶人家當兒子收養了,否則也太讓人心酸了。
原本是一次美好的約會,晚飯的氣氛卻被人販子的話題弄得有些沉重。不過,經過這麼多年的折磨,田蕊早已經對這件事看得很開了。至少,她沒有因爲這些痛苦的經歷產生人格缺陷。相反,她的性格很溫柔,雖然有點兒害羞,但那正是顧凇喜歡的樣子。
總的來說,這一晚的約會還算是比較成功的。雖然整個約會過程都是在鍾昕的監視下進行的,這讓他感覺有點兒不爽。但是一想到對方爲了自己的人身安全付出了全部的業餘時間,他也就沒什麼好抱怨的了。
吃完飯,顧凇把鍾昕的賬單也一起結了。三個人先後離開了座位,鍾昕仍然遵守着之前的約定,始終跟他們保持着一小段的距離。
由於自身行動受限,顧凇實在不方便送田蕊回家。他在餐廳外面給田蕊叫了輛出租車,兩個人就依依不捨地分別了。
回到鍾昕的家裡,顧凇感到萬分疲憊,快速洗漱一番就早早地躺到牀上去睡覺了。
睡夢中,顧凇再次做起了那個已經重複了無數次的噩夢。暴亂、殺戮、越獄、逃亡……他再次看到那個漸漸遠去的背影,他清楚地想起了當時發生的事情……
“你站住!別走……”顧凇忽然睜開眼睛,發現鍾昕正站在牀邊,一臉困惑地看着他。
“你又做噩夢了?”
“啊……”顧凇穩了穩呼吸,用手擦掉額頭上的冷汗。
“你沒事兒吧?”
顧凇坐了起來,沒有說話。
“開着燈睡吧,這樣可能會好一些。”鍾昕打了個哈欠,轉身就要回自己的房間。就在這時,顧凇忽然用力拉住了他的胳膊,用一種乞求的口吻對他說道:“等等,你先別走!”
鍾昕愣了一下,轉身看着他問:“你是小孩子嗎?做個噩夢就不敢自己睡覺了?”
顧凇苦笑着搖了搖頭,緩緩地說道:“我想起了一些事情,關於我逃跑的那天……”
“你是說監獄暴亂的時候?”
“我想,我大概知道自己是怎麼從監獄裡逃出來的了……”
2015年9月30日那天早上,顧凇和姚江月一起逃出監獄過後,意外得知了秦宇被組織的人囚禁在地下五層的研發區。爲了救出秦宇,他拿着姚江月的門禁卡,隻身一人返回了危險重重的地下監獄。十分不幸的是,當他來到地下五層的時候,呈現在眼前的已經是一片悽慘狼藉的景象。
他來不及救秦宇,就那樣眼睜睜地看着最好的朋友在自己的面前嚥下了最後一口氣。當時,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秦宇逐漸變冷的屍體上,根本沒有注意到實驗室的門口有一名危險的逃犯。
是一聲劇烈的槍響把他從悲痛中拉回到現實。他轉過身來,看到一具犯人的屍體橫躺在門口,身體下方涌出大量的鮮血。幾秒鐘後,一個身材清瘦的男人跨過那具屍體走進了實驗室,嘴角帶着一抹令人不易察覺的微笑。
“好險啊,差一點兒你就要被他殺死了。”
“是你?”顧凇驚詫不已地看着那個人,十分不理解地問道,“你爲什麼要救我?”
“爲什麼?呵呵,我也想知道爲什麼。”沈航自言自語般地說道,“也許是因爲,我們說好了要在監獄外面一分勝負吧,所以我不希望你死在別人的手上。”
“你就不怕我現在殺了你嗎?”顧凇說着舉起了手裡的槍,瞄準了沈航的心臟。
“尉遲,我可是剛剛救了你一命。”沈航提醒他說道,“你就是再沒人性,也不能轉眼之間就殺了你的救命恩人吧。”
“你……”顧凇憤怒地咬了咬牙齒,手指竟然開始情不自禁地發起抖來。在他面前的,是近年來最惡名昭著的犯罪集團首領,他完全可以趁這個機會殺掉對方,替社會除害。他對自己的槍法很有信心,知道在這樣的距離之下,自己十有八九會擊中目標。可是此時,他的內心卻在動搖,他很想開槍,但是手指卻不聽他的使喚。
沈航似乎早就料到了這樣的結果,淡淡地笑了一下說:“時間緊迫,我就不陪你在這裡逗留下去了。雖然我不清楚你在這裡做什麼,但你最好別稀裡糊塗地死在這兒。”說完,沈航轉身離開,順手拿走了門口那具屍體手裡的槍。
“你等等!”顧凇叫住了沈航,身體依然保持着舉槍瞄準的姿勢。
沈航停頓了一下,意味深長地對他說道:“來找我吧,我等着你。我們之間的恩怨到外面的世界再解決。”
“你給我站住!”顧凇又喊了一聲,手抖得更加厲害了。沈航沒有再理他,頭也不回地走掉了。
直到沈航的背影徹底從視線中消失,顧凇也沒能下定決心給對方致命的一擊。身爲一名警察,他剛剛竟然被那個該死的人販子救了一命。他軟弱了,動搖了,矛盾了,糾結了。他錯過了殺死沈航的大好機會,親手放走了那個危害社會的魔鬼。
“沈航走掉以後,我跟秦宇的遺體做了最後的告別,很快也離開了監獄。”顧凇喘了口氣,繼續回憶道,“重新返回到地面後,我試着去找姚醫生,可惜沒能找到她的身影。我一路朝着東北方向的村莊跑去。大概到了中午時分,我感到很疲憊,頭疼得厲害。我坐下來休息,不知不覺就靠在一棵樹上睡着了。當我再次醒來的時候,頭疼不但沒有減輕,反而越來越嚴重。看着自己的處境,我很迷茫,一時間記憶變得非常混亂。再之後的事情你就都知道了。”
聽完了顧凇的敘述,鍾昕默默地點了支菸。沉思了片刻,他悠悠地說道:“想不到,沈航那傢伙真的從監獄裡跑出去了,他做事確實很有魄力啊。”
“媽的,偏偏被那個混蛋救了一命,想想就覺得很恥辱。”顧凇罵了一聲,握着拳頭在牀上猛砸了幾下,以發泄心中的憤怒。
“果然是一段不太光彩的回憶,難怪你的大腦有意識地將它封鎖起來了。”
“暴亂事件中跑掉的犯人肯定不只沈航一個。真不曉得到底有多少麻煩的傢伙重新‘迴歸’社會了。”
“看來我們要對付的敵人還真是不少啊!”鍾昕苦笑着說道,隨即就露出一副十分嚴肅的表情,試探着問道,“既然你已經想起了當時發生的事情,那麼,關於秦宇死前留下的信息,你有什麼眉目了嗎?”
顧凇愣了一下,腦海中飛速閃過一串血紅色的數字。“是一組座標。”他確信無疑地回答道。
“怎麼又是座標?”
“秦宇說,那是另外一個……”
“另外一個什麼?”
“他沒說完。但是我想,那組座標應該指示着另一個研究基地吧。也許監獄暴亂事件過後,組織的人全部都撤離到那個地方去了。”
“你能回想起那組座標是什麼嗎?”
“對不起,關於那個,我的記憶還是有點兒模糊……”顧凇低下了頭,雙眉緊鎖,眼神變得憂鬱而迷離。看到顧凇又要陷入之前那種痛苦壓抑的情緒裡,鍾昕輕輕地把手搭在他的肩上,安慰他說:“沒關係,你慢慢想就好。我和喬支隊長都不會爲難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