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第三十一章

重重帳幔將前殿的鼓樂和喧鬧一點一點隔絕在外,越往裡走,便越是安靜。

殷仲已經微微有了酒意,此時此刻,跟在這侍女的身後在廣罄殿的深處繞來繞去,竟不自覺地有了幾分頭暈目眩之感,心裡卻越發地警覺——太靜了,就連他們的腳步聲都在迴廊裡激起了似有似無的迴音。這樣詭異的安靜,瀰漫在內殿每一個昏暗的角落,彷彿有一隻無形的大手正在織就一張隱秘的網。而他,就是那個即將被捕獲的獵物……

殷仲不喜歡這種被人在暗處窺伺的感覺。他停下腳步,微微蹙起了眉頭。

引路的侍女象是猜到了他心中的想法,回過頭嫣然一笑:“侯爺,這就到了。”

彷彿爲了證明這句話的準確,一個蒼老的聲音很突兀地從長廊轉角的地方響了起來:“是貴客來了麼?”

果然是吳王劉濞的聲音。

殷仲忽然就鬆了口氣。果然是他要和自己見面,那麼,至少這一切不會是其他什麼人做的圈套——事情便已經簡單了許多。

侍女無聲無息地退了出去。

殷仲慢慢地走了過去。轉角處立着一架一人多高的雲石山水屏風,再往裡走,是一間陳設華麗的花廳。膝榻上,一個鬚髮俱已灰白的男人正在自斟自飲。

這人明明已經過了耳順之年,但是面色卻有種少年一般的健康紅潤,細長的一雙眼睛熠熠有神。顧盼之間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不怒自威的王者之氣。

算起來,殷仲只在前年冬狩的時候見過他。私底下並不曾有過什麼交往。他的用意,殷仲多少猜到了一些。心裡拿定了主意要見機行事,因此行過禮,便靜靜地站在一旁,只等着他先開口。

雖然沒有擡頭,殷仲還是敏銳地感覺到吳王正在不動聲色地打量他。很平淡的目光,謹慎得滴水不漏。

一股無形的壓力徒然襲上殷仲的心頭。

“坐。”吳王做了一個請入席的手勢,十分簡潔地說道:“這裡並沒有外人,將軍請隨意。”

殷仲行過禮,慢慢地在他下首的案桌後面坐了下來。

吳王端起酒杯,做了個“請”的手勢,朗聲笑道:“殷將軍駐守霸上多年,戰功顯赫。本王素來十分仰慕,只是……沒有機會親近。這一杯,本王敬殷將軍。”

殷仲口稱“不敢當”,端起面前的酒杯隨着他一飲而盡。

吳王放下酒杯,目不轉睛地盯着殷仲。沉吟良久,脣邊忽然浮起一絲意味不明的淺笑:“本王處心積慮,要見將軍一面。將軍可知道爲了什麼?”

殷仲心頭微微一沉,面上卻依然平靜如水,“臣下……不知。還請王爺指教。”

“好個謹慎的殷將軍……”吳王眸光一暗,隨即呵呵笑了起來:“本王已經老了,閒來無事,身邊的人也不免拿些個傳奇故事來哄着本王消磨時間。最近剛巧聽了一則前朝的傳奇,故事十分詭異曲折。所以……特意也請將軍來聽一聽。”

殷仲狐疑地擡起頭,吳王卻滿面笑容地將手拍了一拍,衝着簾外的侍女說道,“去把竹風喚來。”

殷仲轉過頭,正好和屏風外走進來的年輕人打了個照面——身材高高瘦瘦的年輕人,衣飾華麗。單薄清秀的臉上滿是酒色過度的疲乏。恭恭敬敬地行過禮,在殷仲對面落了座。

吳王笑道:“這是本王的侍從嚴竹風,最會講故事了。竹風,把你前日講給本王的故事,也講給殷將軍聽聽,助助酒興。”

嚴竹風垂首一諾,隨即漫不經心地瞟了一眼殷仲,拱手笑道:“殷將軍見多識廣,說不定一聽便知道是哪朝哪代的故事呢……”

殷仲的眉頭微微蹙起,又不動聲色地舒展開來。滿腹狐疑地轉眸去看吳王。吳王卻沒有看他,只是隨意地靠在身後的軟墊上,興致盎然地捧着酒杯等着嚴竹風開口。

一時間,花廳裡的氣氛平靜得近乎詭異。明明是故友相逢的溫馨恬淡,卻讓人莫名地有些心驚……

嚴竹風瞥了殷仲一眼,笑微微地說道:“話說前朝一位皇帝,帝裔素來單薄。這一年,宮裡卻傳出了喜訊,皇后娘娘和宮中一位貴嬪同時有了身孕……”

殷仲不覺皺了皺眉頭。沒想到這人竟然真的講起了故事。偷眼打量到吳王興致勃勃的神態,又本能地覺得不會只是一個故事那麼簡單……

究竟有什麼用意呢?

“……臨近分娩的時候,這位貴嬪不知道爲了什麼事冒犯了皇后娘娘,被皇帝貶到了冷宮。宮裡的人最是會趨炎附勢,見她失寵,自然不再有人前去噓寒問暖。因此,到了這位貴嬪分娩的時候,身邊除了幾個平常伺候的嬤嬤,就只有一位偷偷溜進宮來看望她的結拜姐妹——這位結拜姐妹也是大有來頭的人,夫家在朝中深受皇帝的寵信……”

“不料,貴嬪的這一胎竟然是雙生子……”說到這裡,嚴竹風和吳王對視一眼,彼此眼中都掠過了一抹意味不明的淺笑:“宮裡講究多,一向認爲雙生子是十分兇險的惡兆。於是,這位貴嬪爲了保住兩個孩子的性命,就央求她的結拜姐妹將其中的一個帶出宮去,僞稱只生下了一位皇子……”

“巧的是,皇后娘娘也在當夜分娩,宮裡的侍衛、所有有頭有臉的人自然都集中到了中宮。沒有地位的失寵妃嬪所居住的冷宮自然就不那麼受人注意。何況這位結拜姐妹身懷武藝,因此十分順利就把其中一位皇子悄悄帶出了後宮……”

嚴竹風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說:“不巧的是,皇后娘娘當夜也產下一位皇子。不過,這位小皇子一出生便已經沒了氣息。皇帝和皇后伉儷情深,皇帝生怕皇后娘娘承受不住喪子之痛,於是,聽到宮人來稟報貴嬪產子的消息,便命令宮人將這位小皇子抱入了中宮,僞稱是皇后所生的皇子……”

“這位貴嬪一夜之間失去了兩個兒子,深受打擊,從此之後便有些神智不清了。皇帝便下令封了冷宮,再不許有人出入。而這位送入中宮的小皇子卻十分幸運地得到了皇后的寵愛。皇后對他的寵愛甚至超過了自己的長子……”

“不過,皇帝卻是知道內情的。於是,他固執己見,立了皇后的長子爲太子。這件事令皇后十分不滿。就在此時,這位深受皇后寵愛的小皇子也從一位老宮人的口中十分意外地得知了自己的身世。這位小皇子生怕這事傳到皇后的耳中,於是秘密地鳩殺了所有知情的宮人——包括冷宮裡那位可憐的貴嬪,他的生母……”

聽到這裡,連殷仲也不禁悚然一驚:“這位皇子如此心狠手辣,自己的生母已經神智不清,他也不肯放過?!”

嚴竹風別有深意地一笑,“不錯。果然是心狠手辣。這件事雖然做的隱秘,但是皇帝還是多少有些耳聞,因此太子登基之前就將他打發到了自己的封國去……,只不過,他這樣做,再度引起了皇后的不滿。皇后雖然也隱約聽到過一些傳聞,無奈上了年紀的人,心性格外固執。總覺得這是別人嫉妒她的小兒子受到更多的寵愛,在刻意地詆譭他。因此對這位小皇子越發的嬌縱,對登基做了皇帝的長子反而越來越疏遠……”

說到這裡,嚴竹風端起酒杯向上座的吳王遙遙一祝,“故事講完了,殿下可還滿意?”

吳王撫了撫自己灰白的鬍鬚,若有所思地問道:“那位被抱出宮去的小皇子呢?”

嚴竹風笑道:“還能怎樣?不過就是被矇在鼓裡,受盡寵愛罷了。至於那位黑了心的孿生兄弟能不能要了他的命,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好一個矇在鼓裡。”吳王笑道:“不過,矇在鼓裡反倒是這位皇子的福氣。他也算命大,否則……只怕是早就被那些心狠手辣的宮人溺死了。嗯,若是讓本王碰到這位矇在鼓裡的皇子,說什麼也要傾盡全力來幫幫他……”

嚴竹風瞥了一眼微微蹙眉的殷仲,似笑非笑地說:“王爺果然菩薩心腸……,真要有這麼個小皇子的話,竹風相信他一定會被王爺的赤誠之心所打動……”

吳王轉頭望向殷仲,呵呵笑道:“殷將軍覺得這個故事如何?”

殷仲心中滿腹疑竇,卻也只能順着他的話頭說道:“嚴侍從果然很會講故事。”

吳王呵呵笑道:“故事講完了,外面的酒宴只怕也散了。”說着轉頭去問嚴竹風:“已經到亥時了吧?”

嚴竹風笑道:“亥時三刻了。”

吳王笑道:“今日與殷將軍一聚,本王十分開懷。明日狩獵只怕能多打兩三隻獐子呢。”

嚴竹風撫掌笑道:“明日便是冬狩的第一天,竹風等着看王爺和殷將軍大展神威。兩位自然是要養好精神才能技壓羣雄——王爺,是不是早點休息?”

吳王大笑:“好,既然如此,我們也散了,等明日贏了彩頭再聚。竹風,你替本王送送殷將軍。”

殷仲縱然滿心疑慮,此刻也只能壓回心底。行過禮,隨着嚴竹風恭恭敬敬地辭了出來。

一直到走出內殿,殷仲始終覺得有兩道深沉的視線一直凝注在自己的背上,沉甸甸地,帶着一點令人不快的壓力。與此同時,一絲令人窒息的狂躁也混雜在本能的警覺裡,在心底裡暗暗滋生。就彷彿自己的頭頂已經張開了一張大網,而他卻不知道該如何躲避。

殷仲蹙起眉頭,竭力按捺住想要回頭張望的衝動。

一直到走出偏殿,望見澄澈的夜空中那一彎銀色的月,殷仲一顆繃緊的心才悄悄地鬆弛了下來。

嚴竹風輕聲問道:“殷將軍沒有什麼要問麼?”

殷仲斜了他一眼,這形容猥瑣的男人,究竟等着自己問什麼問題呢?他們講這故事的用意?還是……

殷仲微微一笑,“本侯還真是有個問題一直不得其解——血衣門的門主顧爺,究竟是吳王的什麼人?”

嚴竹風一愣,似乎沒有料到他會提這麼個不相干的問題。斟酌片刻,輕笑道:“我們這些做下人的,能知道些什麼呢。下次將軍不妨親自問問王爺。”

殷仲原本也不指望他能回答,漫聲應了,拱手辭了出去。

寬大的廊檐投下濃重的陰影,將嚴竹風整個人都包裹在了陰沉的暗影裡。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有那雙凝望的眼睛,始終追隨着殷仲的身影,若有所思。

廣罄殿的前殿依然燈火通明。然而,殷仲已經沒有了融入其中的興致。

滿腹疑竇。

這是殷仲最爲痛恨的感覺,明明事情就在自己的面前鋪開,可是他卻偏偏不明白那是什麼意思——難道只是個障眼法,爲了拖延足夠長的時間,好讓別有用心的人發現他和吳王在暗地裡有過聚會?

果真如此的話,又是爲了什麼?

殷仲的眉頭越皺越緊。

不知道過了多久,鼻端聞到了細細的甜香,一擡頭,竟然已經到了麒園的門外。淡淡的月光下,滿園花樹如同籠罩了一層迷濛的煙霧,清灩灩的,散發着別樣的嫵媚。

殷仲怔怔地出了一會兒神,走過去折下一枝梅花。

梅林之外,蘇顏居住的暖閣果然還亮着燭光。

一絲暖水般的東西悄悄漫過心頭,不知不覺,滿心的煩躁都沉寂了下來。

殷仲輕輕推開門,一支短燭在屋角幽幽跳動着,滿室靜謐,令他情不自禁連呼吸都變得輕柔了起來。

蘇顏伏在案桌上已經睡着了。烏鴉鴉的長髮從背後披散下來,一直垂落到了身後的膝榻上,婉轉之間流露出令人心動的溫柔。

她的腿不好,這樣蜷坐得久了,怕是又要腿疼了吧……,殷仲撫了撫她的鬢髮,輕手輕腳地將昏睡中的女人抱起來放到了牀榻上,拉過棉被替她蓋好。

蘇顏無意識地蹙了蹙眉頭,翻了個身,又沉沉睡了過去。

殷仲的手指劃過她的臉頰,無聲地笑了。

還在睡夢之中,已經嗅到了清甜的花香。

蘇顏懵懵懂懂地睜開雙眼。淡淡的晨光裡,一枝綠梅靜靜地靠在她的枕邊,花瓣已微微有些乾枯,想來已經摘下來很長時間了。

心頭似有什麼東西溫柔地一撞,蘇顏輕撫着梅枝傻傻地微笑了起來。

轉念想到自己等人的時候竟然又睡着了。不由得微微有些懊惱,錯過了解釋的時間,現在她該怎麼辦呢?

蘇顏跳下牀,手忙腳亂地開始洗漱。

一路行來,她始終都是男裝打扮,男人的髮髻倒也梳得象模象樣。微一猶豫,還是別上了殷仲的那枚白玉虎頭簪。這是在樹湖的那天清早,殷仲幫她綰髮的時候,自作主張爲她戴上的,一直被她小心翼翼地收着。

剛換好外袍,就聽院子裡殷錦的聲音大呼小叫地喊了起來:“阿顏!阿顏!”

隨即,房門被人用力推開。殷錦穿着獵裝,神氣活現地舉着馬鞭衝了進來:“阿顏你準備好了沒有?”

蘇顏忙問:“侯爺呢?”

殷錦笑道:“他被周大哥拉走了。囑咐我帶着你一起去牧場,他在那裡等着我們。”

蘇顏不由得怔了怔,他已經走了?

殷錦不理會她的出神,拉着她就往外走,蘇顏掙扎不開,連忙喊道:“錦少爺,我不能去。我有事的,我今天……”

殷錦興沖沖地只盼着早點到牧場,哪裡肯聽她的解釋。不由分說拽着她就往外袍。

蘇顏拗不過他,只得跟着他一起出去。心裡惴惴不安地想:等到了牧場,見過了殷仲,再回來等着顧血衣,不知道是不是還來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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