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城大發展出租汽車公司司機王利東聽到銀行大劫案的消息是在劫案發生後的次日午夜兩點多鐘，這時，他剛剛駕車來到貴族夜總會的門口停下了車，然後點上一支大雞牌香菸悠然自得地抽着，並順手打開了車載收音機。
“本臺綜合消息，昨日傍晚5時30分左右，我市發生一起重大持槍搶劫銀行案，該儲蓄所所長華臨危不懼，英勇反抗，身負重傷，幾名蒙面劫匪作案未遂，逃離現場。據目擊者稱……”收音機裡傳來一個低沉的男中音。
王利東顯然被這個令人心驚膽戰的壞消息震動了一下，因爲他夾在指頭縫裡的菸捲冷不丁掉到了褲子上，紅紅的菸頭在夜色下更加明亮。他下意識地看了眼四周，回身鎖死了所有的車門，好像劫匪就在他身邊一樣。
每年春節前夕的社會治安狀況都要變得惡劣一些，發案率較平時明顯上升。春節對每個中國人來說都是極爲重要的，守法百姓想過個好年，黑心匪徒也要過個好年，只是達到這個目的的途徑和手段不同罷了，就像王利東開車多拉快跑而這幫匪徒卻搶劫了銀行一樣。這種狀況早已引起公安部門的高度重視，並制定了嚴加防範的得力措施。這個時候，公安人員們日夜守候值班，警力與物力的投入也是一年中最多的。但是，這並不能阻止亡命之徒的狗急跳牆，鋌而走險。邪惡的利慾之心使得他們喪心病狂，肆無忌憚。
王利東揀起菸頭，按滅在車前的菸灰盒裡，手也不由自主地摸了下屁股後面的那把長柄螺絲刀，這是他身上唯一的防身武器。
與出租車司機熟悉的人都知道他們的身上或車上有類似的防身武器，就像刑事警察身上都有手槍一樣。當然，多半司機都想帶把刀子匕首之類的東西，有把手槍就更有安全感了。但是，前一類叫兇器，後一類叫私藏槍支，都是違法的，你不能在保證自己安全的同時又去威脅別人的安全。長柄螺絲刀之類的就不同了，它是修車工具，不能不讓人家帶，對出租車司機來說，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貴族夜總會位於北園大街上。北園大街對水城人來說是個了不起的奇蹟，過去這裡是個鄉村，也是水城窮得最出名的地方，滿街的破房舊屋，雞飛狗跳，雜亂不堪，大街實爲鄉間小道。二十幾年前的那股改革的春風率先吹到北園，它便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奔向了一個偉大的目標。一座座高樓大廈拔地而起，鱗次櫛比，商城賓館前簇後擁，還建起了全國第一個由農民興建的高檔賓館——三星級的明湖大酒店。如今的北園大街已經成爲水城不可或缺的商業娛樂中心，馬路寬敞，裝飾華麗，高架路直通東西，夜晚的華燈總是閃爍着迷人的光芒，流光溢彩，富麗堂皇。外地人到水城，水城人總會帶上他們去領略一番美妙的夜景，就跟北京人去長安街差不多。
貴族夜總會在北園大街算不上最優秀的，卻也是頗具特色的，那個叫娟的歌女就不知甜倒了多少多愁善感的男人們。門前的保安們對王利東並不陌生，只是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近幾個月以來，王利東總是在這個時候開着他那輛紅色夏利出租車，從東西南北的任何一個方向如約而至，來接歌女娟，就像候鳥隨着季節的變化南飛或者北飛一樣。
去過夜總會的人或許都會了解，那裡面可謂是美女如雲，鶯歌燕舞，是神仙去了也不想離開的地方。當然，美女們有個別稱，叫三陪小姐，意思好像是說陪吃喝，陪跳舞，陪唱歌，總之是要陪得讓客人們高興，使他們願意拿出不菲的小費，以便使自己過上富足的生活。她們絕無真實姓名，或者說姓氏百分之五十是真的，名字卻百分之百是假的。這一是因爲她們的父母在生下她們的時候不可能想到女兒將來會從事這種登不了大雅之堂的職業，以賣笑爲生，所以給她們起的名字就都不怎麼動聽，土得掉碴兒，像劉桂花王美麗之類的，讓客人們一聽就倒胃口，進夜總會就像蹲在玉米地裡啃地瓜，清湯寡水地無滋無味兒；更重要的是因爲她們爲了保住自己的名聲，讓親朋好友知道了這種職業畢竟不光彩。因此，夜總會裡小姐們的名字都酸得掉牙，什麼晶晶啦，甜甜啦，囡囡啦，就像進了幼兒園一樣。
娟是我們水城挺有名的女歌手，畢業於外地一所藝術學校的聲樂系。她的真實姓名對王利東都是個謎，她給自己起得名字不雅不俗挺大衆化，反而跟真名似的。其實，她的真名叫封玉娟，她只取了其中一個字作她的藝名。她身材姣好，面容清秀，嗓音甜美，天生一塊唱歌的料兒。不過，娟又屬於懷才不遇生不逢時那種類型的，畢業分配到一家幼兒園作音樂教師。其實，娟能作音樂教師就不錯了，現在好多大學生還苦於工作難找生活難保的境地呢，何況你還是個中專生。但是，娟並不滿足，除了能溫能飽之外，她還想得到的更多，比方說金錢。因此，去年春天，她與幼兒園的不辭而別，獨自一人來到水城，出現在大大小小的夜總會的舞臺上就是意料之中的事了。
這種女孩子時下並不罕見，其他城市也有，你在馬路上無意中碰到的花枝招展的女孩子裡說不定就會有幾個。這些女人的到來，增加了我們這座城市的美麗程度。但是，娟與那些夜總會的小姐畢竟有所不同，她從不坐檯，更不出臺，她每天的工作就是跑上幾家夜總會，唱上幾首歌，然後回家數錢。一家一百，五家就是五百，一個月下來就是一萬多元。她有一個目標，那就是掙到一個幾位數就洗手不幹了，去作一份小生意，買一套不大不小的房子，討一個知痛知癢的老公，然後就在這座城市紮下根來，生兒育女，本本分分地過日子。僅此而已。
王利東與娟的相識很有些英雄救美人的味道，就像好多已經發生過的庸俗至極的故事一樣。
夜總會是個花花世界，色彩紛飛，就像一大片茂密的樹林，什麼鳥都有，飛去飛來地逍遙自在。在娟看來，自從她走進這片林子就沒碰到過什麼好鳥，只有程度上的不同。那天晚上，一羣酩酊大醉的野鳥闖進貴族夜總會大廳的時候，歌手娟剛剛唱完了第一首歌，正鞠躬向發出掌聲的客人們致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