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你是不是魏溪?或者,你就是魏溪?

你是魏溪的話,魏熹呢?不,你到底是魏溪還是魏熹?

魏夫人嘴脣顫抖,臉色幾經變幻,掐着魏溪的手指越捏越緊,一雙眼忐忑不安又痛苦絕望,無數的思慮與揣測從那雙慈愛的雙目之中掙扎出來,讓原本定了心思的魏溪也不由得遲疑。

“魏溪!”最終,魏夫人的雙脣之中抖出熟悉的兩個字,隨着這個名字的出現,魏夫人好像拼盡了全部的力氣一般,整個人半靠在了魏溪的身上,無形的堵住了她一切退路。

“你是魏溪吧?”

魏溪抿着脣,感受着母親的手貼在她的臉頰上,一點點顫抖着撫摸她的鬢角,她的眉骨,她的臉頰。

“我怎麼沒想到呢?”魏夫人彷彿在自言自語,“一個永遠睡了下去,一個卻從沉睡中醒來,幾乎是瞬息之間的事情,我怎麼沒有想到?!”

“我的女兒啊!”

我的女兒啊!此話一出,魏溪的眼眶涌出無數的淚珠,就像那蓄謀已久的洪水終於找到了缺口,爭先恐後的撲向乾涸的心田。

前世今生,她終於聽到了這句心心念唸的話,我的女兒啊!

我是魏家的女兒,不管我變成什麼樣,我在何方,處在何地,都要費盡心機爬山涉水,哪怕路上佈滿了荊棘,腳底都是血跡,我也要義無反顧的投入您的懷抱,走到母親的身邊。

爲的,不就是這一句出自肺腑的心疼話語,這一個溫暖而安寧的擁抱嗎?

“……娘!”

“不哭!”魏夫人手忙腳亂的抹去她洶涌的淚珠,心裡酸澀不止又心疼得無以復加,“你這個孩子,怎麼不早告訴娘呢?自己一個人悶着,多苦啊!”

這纔是親孃啊!不管遇到什麼事,永遠最先關心的是你受到的苦,而不是你對他們的欺瞞。

魏溪抱着母親的肩膀,將腦袋埋入她的胸膛之中,聽着那沉着的心跳,吸取無數個夜晚都在懷念的氣息,哽咽不言。

夏日的暖陽從門口洋洋灑灑的鋪了進來,將兩個擁在一起的身影攏在一起,彷彿從未有分開過。

魏熹變成了魏溪,可她還是魏熹。

魏夫人從年後開始,無數個難免的夜晚都在今日得到了答案。她原本有很多的問題要問,比如你是怎麼成了魏熹?宮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讓你橫死?是誰要了你的姓名?你與皇上之間發生了什麼?他對你抱有的是哪種目的等等。不過,在重新將這個辛苦了一輩子,也獨立了一輩子的孩子重新收入懷抱的時候,魏夫人覺得什麼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心中最爲重要的兩個孩子合而爲一,回到了她的身邊,只這一點就足夠了!

她不是看不懂魏溪與皇帝之間若有似無的牽絆,也不是看不出醒來後魏溪對皇帝時遠時近的態度,只是,所有的擔心都在女兒撲入懷中默默不語的流淚中止住了。

這個孩子,從出現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天起就格外有主意。身爲母親,她唯一能夠做的就是相信她,在她受到挫折的時候擁抱她,如此,也就夠了。

魏家幾個兄弟傍晚回來的時候明顯的發現母女兩個都有哭過的痕跡,魏憑嚇得不輕,擼起袖子就道:“誰欺負你們了,是不是族裡又有人來找妹妹的麻煩,告訴我,我去揍他們。人要臉樹要皮,那些人越來越得寸進尺了,以爲爹和大哥不在,將軍府就沒男人了嗎?居然敢再而三的欺負到我們頭上,我饒不了他們!”

魏溪拉住三哥的袖子,哭笑不得的道:“有我在,誰能欺負娘啊,哥你就別咋咋呼呼了。”

魏憑根本不相信,指着她紅彤彤的眼眶道:“那你這是怎麼回事?”

魏溪看了一圈圍着的親人,坦坦蕩蕩的道:“沒什麼啊,只不過是我不小心打翻了藥罐子,裡面的藥粉太薰眼了,孃親和我都沒能倖免,被薰得流了好久的眼淚。”

魏允湊過來,仔細看着她的眼皮:“真的假的?”

魏溪笑嘻嘻的道:“真的如何,假的又如何?反正理由就是這個,哥哥們愛信不信。”

魏允無語,總算知道這是她們母女兩個的秘密,根本問不出來了,只好溫言勸道:“如果真的有什麼難事別一個人扛着,告訴哥哥們。我們雖然不如大哥那樣事事周全,保護家人還是綽綽有餘的。”

魏溪定定的望了兩個哥哥一眼,半響,笑說:“知道了。”

魏允摸了摸她的腦袋,晚飯兩兄弟就趁機湊在魏夫人的房間一起用了。

因爲魏亦不在,胡氏有空閒的時候也會帶着魏棱來魏夫人這邊用飯,魏溪醒來後也大多時候陪着魏夫人一起,魏允既然來吃飯,他的夫人張氏也自然跟着來了,高氏等到飯菜上了桌也沒見到人影,魏憑派人去問,才知道她又病了。

丫鬟說:“夫人說昨夜裡吹了點涼風,今日有點咳,怕過了病氣給老夫人,故而不來一起用飯了。”

魏溪問:“三嫂下午還在咳嗎?”

丫鬟想了想才輕聲道:“半個時辰咳一兩次吧。”

魏溪又問:“嫂子現在是睡下了還是在用飯?”

“已經睡下了。”

魏溪這才點了點頭,揮手讓丫鬟下去了。等一家人熱熱鬧鬧的吃了飯,魏溪才拉着魏憑到角落裡,問他:“三嫂是不是一直這樣?”

魏憑大大咧咧的問:“怎麼樣?”

魏溪琢磨了一下用詞,仔細瞄了一眼三哥的神情,悄聲耳語:“哥哥你老實告訴我,你與嫂子一個月裡同房幾次?”

魏憑還沒反應過來,傻乎乎的說:“不是一直在同房嗎?”

魏溪捏起他的手臂上的肉狠狠扭一下:“同房!同牀共枕、鴛鴦戲水、魚水之歡!”

“哦哦哦!”魏憑哀號後才道,“也沒幾次吧,三次還是四次?不過她年後就總是病着,我顧及她的身子一直都是分榻而睡的。”

魏溪瞪大了眼:“分榻而眠?一個房間,她睡在牀上,你睡在榻上?”

魏憑抓了抓腦袋,笑道:“我這不是怕娘多心嗎?”

魏溪沉思了一會兒,道:“嫂子這身子不行啊,要不我等會去給她把把脈?反正她也歇下了,我偷偷去,不叫醒她。”

“你行嗎?”三個字纔出口,魏憑又遭到妹妹的辣手,頓時連續點頭,“行行行,都聽你的!”

魏溪這才滿意,等衆人說會兒話散了後就跟在魏憑身後直接去了偏院。

在魏溪的記憶中,上輩子她入宮後沒多久,這位嫂嫂就跟哥哥和離了。因爲在深宮,她也不知道里面真正的緣由,只是和離後這位三哥頹廢了許久,之後爹爹出事,他就一門心思的撲向了戰場,最後屍骨無存。

除了大嫂胡氏不再是記憶中的那個人,張氏倒是二哥的原配。只是,那輩子張氏的結局也不大好,哥哥去了後,她另外改嫁,因爲是二嫁,她性子又要強,沒少吃苦頭,哪怕遠在深宮,魏溪也聽到她的一些隻字片語,聽說是好不容易懷上的胎兒也被二嫁夫君的小妾給弄沒了,之後就傳出她終身無法懷孕的診斷。

高氏的性子其實比較清高,因爲是文官家的女兒,也不知道什麼原因才嫁入了魏家。不過,這輩子魏溪倒是時常聽到這位三哥誇讚自己媳婦兒寫得一手好字,還沒嫁入魏家之前,魏憑就將他的那個到處佈滿了弓箭的臥房改成了文士最愛的雅居,牆上桌上到處都是字畫書籍,偏房本來是哥哥的武器庫都硬生生的改成了書房,幾面牆都是書櫃,上面堆滿了古籍,當年還拜託魏溪幫忙購置了不少。

魏溪進來的時候,視線隨意就掃到桌案上鋪陳的紙張,上面的墨汁早已乾透。高氏躺在牀上,雙眉輕攏彷彿無限愁緒,脣瓣粉白,面頰上還隱隱有點淚痕。

魏溪不吱聲,輕手輕腳的從被褥中摸到她的手腕,靜靜的聽了一會兒脈搏又看了一下氣色,如同來時又毫無聲息的退了出去。

即將掩上房門之前,她的視線又滑到那桌案上。上面擺着一本字帖,因爲魏溪變成魏熹醒來之後,家裡人特意爲她挑選了不少的字帖臨摹,所以如今魏溪是看到字帖就忍不住頭疼。

可是,就憑着她的眼裡很快發現那本字帖的不同之處,那根本不是任何一位名家的字帖,應該是出自熟人之手,特意給高氏拿來習字所用。

奇了怪了,魏溪是知道魏憑的,這位哥哥一門心思練武,手上的字根本入不了眼,算是一家人中寫字最醜的一個,他可不會專門抄書抄出一本字帖來給自己的媳婦臨摹。

魏溪稍微湊近了一點看去,字帖上的筆法嫺熟,開頭收筆都有種遊刃有餘的瀟灑之感,看那骨架魏溪就斷定這寫字之人是個文人而不是武夫。武夫的字哪怕再醜,因爲手腕力度大,每一個字基本都力透紙背,特別是寫小楷之時,沒有多餘的拖沓殘留,一筆一劃跟舞刀弄劍一樣格外的規矩。

魏溪留了個心眼,隔日等到高氏來給魏夫人請安就特意問高氏要一本字帖用來習字。

高氏沒想到自家的小姑子也有爲難她的一天,眉頭鎖得深深,道:“如今我甚少臨字了,字帖也少。姑姑你要的話,我讓人去孃家給你取一本名家的來,你喜歡什麼樣的?”

魏溪驚訝道:“嫂嫂平日不習字嗎?正好啊,我每日裡練字練得手腕疼。”

高氏道:“我少時每日習字萬遍,倒也練出來了。如今大多時候都是看書,甚少練字了。”

魏溪笑道:“我看書一知半解,如果有不懂的地方可不可以找嫂嫂請教一下?”

高氏拒絕道:“府裡不是有給你請女先生嗎?哪裡輪到我一個外人來教導你的,沒得鬧笑話。”

一而再的拒絕魏溪心裡也就有譜了,等高氏走了後,就對魏夫人道:“讓門房盯着嫂子身邊人的出入吧。”

魏夫人道:“有什麼問題嗎?”

魏溪嘆道:“孃親難道不奇怪嗎?大嫂早早有了孩子,二嫂如今也在調理身子爭取早日爲家裡添丁家口,只有三嫂,成日裡關在房內看書習字,別說是爲三哥操心了,似乎對家裡的人和事也煩躁的很,輕易不願意與我們親近呢。”

魏溪只不過是這麼一句感慨,心裡有點點揣測,等到門房彙報這半個月三房高氏丫鬟出入門房的記錄後,她才驚覺自家好像做了一起強取豪奪的糟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