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妙可言小聲地對他說道, 汗水順着鬢角流，轉過頭去努力把身子又蹲底了一點。
身後的男孩不知道又嘀咕了一句什麼，沒再吱聲了。
師父教完之後在場上來回踱着步子, 看弟子們原地練習, 他的表情極爲嚴肅, 眼神專注苛刻。
妙可言認真回憶着師父剛纔的動作和招式：踢腿, 衝拳……
她只覺得自己的胳臂又酸又痛, 雙腿也跟灌滿了鉛似的，揮出去的拳完全綿軟無力，踢出去的腿感覺也不是自己的。還隱約看到腦袋周圍有五顏六色的小星星在打轉。
壓腿的時候, 又被身後的那個尖臉男孩一條腿鏟過來，一屁股跌坐到地上, 孩子們一陣轟笑。
頓時心裡一陣委屈, 鼻子酸溜溜的, 眼圈也紅了。
師父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妙可言身邊，站了半天, 看不到任何表情，只是原本就黝黑的方形臉看起來有些黑沉沉的。
妙可言胖胖的小臉漲得通紅，握緊的拳頭裡面全是汗水，好不容易師父終於走開了，才輕輕的籲出一口氣。
好不容易熬到下課了, 跟着其他孩子一塊集合, 抹了抹額頭的汗水, 擡起肉呼呼的小手腕, 圓圓的叮噹貓卡通電子錶上面的指針已經指到八的位置。
三個隊伍的孩子都聚攏了, 師父讓大家解散下課，卻把妙可言單單留了下來。
妙可言低着頭, 紅着圓圓的小臉注視着自己的鞋子尖尖。
“你的基本功很差，耐力跟體力都遠遠地落在大家後面，如果不加緊練習，初級班的課以後可能你都跟不上！從今天開始，每天下課以後繞着院子跑十圈。”
“十圈……?”妙可言擡頭睜圓眼睛張大嘴巴，原本他以爲師父把她留下來最多是批評她一下，怎麼知道會是這樣。
但當她看到師父嚴厲的眼神和那張黑黑貌似很兇悍的大方臉又把嘴巴悄無聲息地閉上了。
“怎麼？有意見？”師父黑濃的眉毛皺了一皺。
“沒，沒……”妙可言囁嚅着嘴支吾道。
“嗯，好！”師父點點頭，側身彷彿又是在對另外的人說話：“簡楓，幫她數着圈數，跑完之後才能讓她回家，從今天開始，一定要嚴格要求她，知道嗎？”
“好！”一個少年的聲音清朗而乾脆。
妙可言望向聲音的來源處，這才發現身邊不遠處還站着一個人。
這個男孩子高出自己一個頭，皮膚比其他男孩略白，看上去很清秀很斯文的樣子。
他……應該沒師父這麼兇吧，妙可言歪着腦袋偷偷地打量着這個看起來挺秀氣的少年。
不知道可不可以通融一下，此時的妙可言已經懂得動歪腦筋了，這爲她以後的聰明伶俐打好了良好的底子。
師父走入更衣室，換下武術服，然後把鑰匙交給了那個叫簡楓的少年，走出了武館。
一圈，兩圈……
妙可言喘着氣，額上全是汗水，絨線衫裡面的那件貼身的棉質長袖衫也被完全浸溼，黏黏地貼在身上。
簡楓安靜地坐在院子邊上的一個小臺階上，仔細地幫這個胖胖的小丫頭數着圈數。
跑不動了……妙可言呼呼地喘氣，整個頭都在嗡嗡作響。
她垂着頭，肥胖的小身子一步一拖地前行，眼前一圈一圈金星閃爍，感覺呼吸都好睏難……
“再堅持一下，還有三圈——”少年把雙手擴在嘴邊，鼓勵着幾乎只能已經完全停在原處大口喘氣的妙可言。
妙可言嚥了咽口水，看了一眼遠處的少年，又挪着步子幾乎完全用走的慢吞吞地好不容易繞了院子一圈。
還有兩圈……
再一次經過少年身邊的時候，妙可言感覺吸入的空氣讓肺部一陣一陣刺痛，幾乎快要暈厥……
簡楓看到這個小胖丫頭這麼困難吃力的樣子，本想再鼓勵幾句，不料卻見她突然蹲了下去，把頭埋在雙膝間，縮成一小團的身子隨劇烈的呼吸起伏着。
他站起身，走到她身後，紮起的小馬尾立在圓乎乎的腦袋上，煞是可愛。
輕輕地拍了拍她的小肩膀，上面全是肉肉：“……小言……你沒事吧？！”簡楓猶豫了一下，好像是聽到師父叫她什麼“言”來着。
過了好幾秒，她還是把頭埋在膝蓋間，一邊喘氣一邊悶聲道：
“……我……我實在跑不動了……”
簡楓站在原處沒說話，先讓她緩一下吧，這小丫頭的耐力好像確實很差。
妙可言又蹲了一會，覺得氣兒好像慢慢地緩和了過來，那個監督自己的師兄呢？怎麼沒聽他說話了，會不會把她一個人丟在武館自己走掉了？
她內心充滿擔心害怕地擡起頭，卻發現那少年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自己的面前坐了下來，他的兩手撐在地上，微仰着身子，動作有些不羈卻很優雅地坐着，柔軟的碎碎的頭髮在月光下泛出溫柔的光澤。
一直到現在，妙可言都喜歡髮絲柔軟的男人，卻不知道，正是那時的簡楓，給了她最初的觸動。
簡楓見她把頭擡了起來，脣角牽動，微笑，皎潔如水的月光下，落葉紛飛。
少年時的他的五官就長得相當地秀美，眉宇間還有透着一股屬於男孩子纔有英氣，他笑起來好溫柔……
眼前的小女孩的小胖臉圓嘟嘟的，一雙大大的眼眸無比清澈無邪地望着他，齊刷刷的劉海被汗水打溼貼在飽滿的額頭上。
簡楓起身，笑着朝妙可言伸出手：“還有最後兩圈，跑完我們就回家——”
妙可言深吸一口氣，握住了簡楓的手，簡楓則順勢把這小胖妞拉了起來。
那一年，妙可言十二歲，從未接觸過男人的小小她一頭扎進了簡楓微笑時溫柔的眸光裡，這一陷就是十多年。
她也從未忘記過，那一年那一晚簡楓握住她手時那溫潤的溫度，讓她一輩子都捨不得放開。
靜謐如水的月光下，繽紛秋風落葉中，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一白一綠的兩個身影慢慢繞院子跑着，這畫面看起來有些好笑卻特別和諧。
“你全名叫什麼？幾歲了？看起來好小！”簡楓一邊跑着一邊側身問。
“我叫妙可言，我纔不小呢，都十多歲了！”不知道爲什麼，她就是不想讓眼前的師兄覺得她很幼齒。
簡楓笑而不語。
兩圈很快就跑完了，有一個人在身邊陪着自己一邊說話一邊跑好像這兩圈特別快。
妙可言拿着鑰匙站在門口等簡楓在更衣室換衣服。
幾分鐘之後，簡楓推着自行車穿着一身藍黑色中學生的制服走了出來，比穿武術袍時瘦削清逸的他看起來更多了幾分帥氣和青春。
十九中學的，妙可言心裡默唸到。
“小言——上來，我送你到公交車站。”他按了按鈴，朝妙可言叫道。
妙可言楞了一下，走上前去坐在自行車的後座上，她第一次覺得自己的名字原來也可以被人叫得這麼好聽。
公交車？不知道那一路車現在有沒有收車？小問號在妙可言心中默默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