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漫的車技一般,再加上對方讓她走的路都是年久失修,凹凸不平的廢棄國防公路,她開的就更慢了。
深藍色的夜空,在大片大片的暗色雲朵的映襯下,愈發的湛黑,閃爍的星星被遮住,風變大了,雨彷彿也快來了。
道路兩邊的玉蘭花樹,被風吹的左右搖曳,打落的花瓣和落葉吹打在玻璃窗上,發出噼裡啪啦的聲響。
昏黃的路燈燈光從樹枝的縫隙投射下來,在路面上形成了一片或明或暗的光影,車子行駛過去,那些光影一片一片從喬漫乾淨白皙的臉上掠過,像是電影裡纔會有的光影處理,陰暗濃稠。
又往前開了大約二十分鐘,前面變得漆黑一片,只有車前的兩束遠光驅趕着黑暗。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那片禁海終於近在眼前了。
喬漫踩下剎車,沒把遠光燈關掉,沒熄火,也沒有下車。
五分鐘後,放在儀表盤上的手機再次震動了起來。
她看了幾秒鐘,然後接起,“再往前開幾百米。”
因爲上次來過,她清楚這片禁海的位置,握着電話的手幾乎用力到泛白,聲音卻清軟的說道,“再往前開就是懸崖了。”
“或者你可以選擇讓我把這個視頻放到網上,我想那樣的話,會比你開車掉進懸崖好得多,對嗎?”
喬漫閉了閉眼,林嫣會出走英國那麼多年,最大的原因,就是當年的那場事故。
過去,她已經很對不起林嫣,現在,她不能再對不起林嫣了。
“好,我知道了。”
鬆了剎車,踩下油門,車子又往前開了幾百米,直到海浪撞擊礁石,迸濺起的水花打在前風擋上,她才踩了剎車。
接着,又是漫長的等待,每分每秒都充滿了煎熬。
又過了幾分鐘,放在儀表盤上的手機又一次的震動了起來,她拿過來,滑了接聽鍵,“現在下車,關了遠光燈。”
喬漫抿脣,深吸了一口氣,關了車子的遠光燈並熄了火,隨後下了車。
“往前走,我沒說停不許停。”
喬漫白色的裙子已經被海浪撞擊礁石後濺起的水花打溼,即便視線昏暗,也能看到懸崖下翻涌的洋流速度。
十米,八米,七米……
她從十五歲經歷那場車禍後,想過無數次去死,卻從來沒有像此時此刻這樣不想死過,不僅是因爲她心裡有了牽絆,更多的還是因爲她肚子裡孕育的小生命。
這個孩子還沒有見過爸爸媽媽,還沒有見過林城最美麗的日出,她不捨得,或者說,她從來都沒有像現在這刻這樣,覺得活着是件很好的事情。
喬漫抿脣,聲音在夜風裡,格外的清麗柔軟,“你到底要幹什麼?”
“少廢話,照我說的做。”
喬漫閉了閉眼,最後還是按照那人的指示,往前走去。
六米,五米,四米……
清晰的海浪聲,在耳邊奔騰呼嘯着,她每走一步,都會幻想自己掉下去的畫面,內心的恐懼,幾乎變得無邊無際。
“停下來。”
大概還有一米左右的距離,電話那頭的聲音終於響了起來,帶着慵懶至極的笑,“把手機放在地上,雙手舉高。”
喬漫照着做,下一秒,一道身影便從暗處走了過來,遠處燈塔不時閃過來的白光,將他的影子在懸崖石上拖的老長。
身高腿長,偏瘦,右手的手腕上有着厚重的陰影,應該是裹纏着紗布,喬漫看了一眼,幾乎就可以肯定,對方是個男人。
“夫人,還記得我嗎?”
男人走到她的身側,是被挑了手筋後,送到醫院,便突然消失的無影無蹤的李生。
“我想你應該不記得了吧,畢竟像我這種生如螻蟻的人,在你們這種有錢有勢的人眼裡,就跟條狗沒區別。”他擡起右手,來回撫摸上面的紗布,“如果不記得,也應該記得,我的右手是因爲你才廢掉的。”
喬漫將舉高的雙手放下,撩了撩被風吹亂,而遮住眉眼的長髮,“李生,你的右手是因爲我廢掉的,還是因爲什麼廢掉的,你難道不清楚?”
“哦?”李生貼近喬漫的身側,脣息溫熱的噴灑在她的耳朵上,“那你說說,我是因爲什麼才廢掉的右手?”
“李生,你上有老下有小,我勸你不要自掘墳墓……”
“沒用的,他們都死了。”李生退開一些,從腰間掏出手槍,放在手裡把玩,“車禍,聽說是紀公子派人追的途中,我爸開的車子和一輛水泥罐車撞在了一起,我爸我媽我老婆我女兒,還有我老婆肚子裡未成形的生命……”
他頓了頓,拿着手槍,放在喬漫的太陽穴上,語氣很輕,卻近乎癲狂,“砰的一聲,就爆炸了,然後就全都死了。”
“我想紀公子肯定沒跟你說吧?能看出來,他挺在乎你的!”李生擡起另一隻手,環住喬漫的肩膀,動作曖昧又輕佻,“畢竟讓他肯娶,又給了一場盛世婚禮的女人,牀上功夫肯定不錯,不然怎麼可能拴住整個林城女人心中的男神呢?嗯?”
喬漫抿脣,呼吸淺淺,“李生,你都多大的人了,做什麼事情都是靠聽說嗎?萬一他們的死跟紀雲深無關,只是你一廂情願的猜測,或者是被人故意誤導成這樣呢?”
李生的聲音明顯的提高了幾個音調,“不會,他不會騙我。”
“你終於說實話了,李生。”喬漫的聲音依舊溫溫涼涼的,沒有情緒,“所以,你那天會幫我,根本不是因爲孟東行,而是因爲你真正效忠的那個人?”
李生的大手捏住喬漫的下頜,將她的頭扭轉過來,“果然很聰明,可惜,命不是很好。”
喬漫乾淨澄澈的眸光落在李生的臉上,語氣溫涼,情緒難辨,“你會殺了我嗎?”
“怕了嗎?”
李生捏着喬漫的下頜的手用了力,看到她一張精緻的小臉慢慢浮出痛苦的神色,才笑道,“聽說當年追你的男人,能從城東排到城西,所以你死之前,是不是應該償還一下我被廢掉的右手,比如說,讓我睡一下,因爲我不太想******屍體。”
喬漫笑,笑的很輕,“你這麼做,你效忠的那個人他知道嗎?”
“他知道,或者不知道,很重要嗎?”
李生收了槍,然後扯過喬漫,“以紀公子的實力,不出半個小時就會找到這裡,在你死之前,乖乖的讓我爽一下,不然我奸完—屍再拍照,你這個讓林城所有男人都夢寐以求的身體,可就不那麼吸引人了。”
“李生,我可以乖乖的。”
李生挑眉嗯了一聲,等待她接下來的話,“不過你要先告訴我,林嫣的備份視頻,你到底有沒有?”
“沒有。”李生的臉在昏暗的光線下,愈發的深不可測,“不過,他有。”
也就是說,他效忠的那個人手裡,有林嫣的視頻。
喬漫知道,這種時候,李生沒有可能騙她。
非生即死,其言也善。
“好,我知道了。”
喬漫點頭,聲音軟軟糯糯,“我比較愛漂亮,能讓我先回車裡整理一下裙子嗎?”
裙子已經被打溼了大片,緊貼着她玲瓏有致的身材,像是深海里,突然破水而出的美麗水妖,看一眼,就讓人再也移不開視線。
李生聽後,低低的笑了出來,“你當我是傻子?嗯?”
“你可以跟我一起進去,你坐主駕駛,我坐副駕駛。”喬漫擡手,攏起飛舞的長髮,“當然,如果你覺得我一個女人會對你怎麼樣的話,那就當我的話沒說過。”
李生這種在特種部隊服過役的人,是最不禁人說不行的,尤其是女人。
“既然是美人死前提的最後的要求,我怎麼可能會不滿足呢?嗯?”
說着,李生就拉着她,朝十幾米外的車子走去,先將她塞進副駕駛,自己則繞過車頭,坐進主駕駛。
剛剛坐穩,一個帶着冰涼觸感的東西就抵在了他的太陽穴上,是一把手槍。
“我就知道,美人最愛的就是撒謊!”
喬漫雙手握緊手中的槍,儘量讓自己的聲音平穩下來,“別動,把雙手舉起來,不然槍不長眼睛。”
李生脣角漫出淡淡的笑,聞言漫不經心的舉起雙手,“美人,你小心點,別傷到自己,我會心疼的!”
“別廢話,開車。”
李生沒動,笑了笑,“去哪啊?我的美人。”
喬漫將抵在李生太陽穴上的手槍又往前頂了頂,又說了一遍,“你要是再廢話,信不信我現在就開槍?”
“好好好,美人別激動,槍走火了,咱們可就做不成露水夫妻了。”
李生清楚的知道,他碰了喬漫,自己也活不成,甚至他從一開始,就抱着活不成的打算。
喬漫因爲他的話,噁心出一身雞皮疙瘩,卻死死的咬牙忍着,“李生,我讓你別再說廢話,開車。”
李生笑,也樂意陪她玩一會,接着就啓動了車子。
倒車,掉頭,車子很快就按照原路行駛了回去。
喬漫一邊看着遠光燈探照的前方,一邊看着駕駛座上的李生,整個人其實已經緊張到抖了起來。
“美人,手別抖,容易擦槍走火。”
喬漫拿槍的手又用了幾分力,“別廢話,加速。”
“這路年久失修,凹凸不平,如果加速,不怕跑舵出車禍?”
“加速。”喬漫勾住扳手,似乎他再多說一句話,就會立刻開槍。
“好,聽美人的,加速。”
李生調整擋位,接着猛踩油門,開始加速。
紀雲深的菸灰色賓利車子剛剛行駛到沒有路燈的路段,就看到了對面有遠光探照燈射過來,車牌號,正是家裡車庫少了那輛車子的車牌號。
他立馬操作方向盤,一個打轉,車子橫在了狹窄的路面上。
李生透過遠光燈,看到了那輛熟悉的車子橫在路面上後,脣角勾起一抹冷冷弧度,然後伸手,幾乎一瞬間就奪過了喬漫手裡的手槍。
“沒想到紀雲深比我想象中到的還快,這下咱倆沒機會了,不過,有他會更好玩。”
他在離菸灰色賓利車子十幾米的距離時才踩下剎車,車子劃出一道長長的剎車痕跡,幾乎是貼着菸灰色賓利車子停下。
接着,李生漫不經心的擡起手槍,抵在身邊女人的太陽穴上,一雙眼睛像是淬了毒,看向站在車子側面的男人。
他降下車窗,聲音飄出去,“紀總,好久不見。”
“把她放了。”紀雲深指間夾着煙,雖然掩飾的很好,但如果仔細看,能夠看出來他的手在細細密密的顫抖着,“我可以給你一個你想要的交代。”
李生還是笑,“紀總,如果我只是想要一個交代那麼簡單,根本不必這麼大費周章,剛剛直接把她推下海,或者奸了再殺就可以了。”
“那你想要什麼?”
“我要你把你的手腳筋都挑了。”
最深最濃的恨,不是盼望對方死,而是讓對方餘生都活在痛苦中。
紀雲深這麼驕傲的男人,如果廢了手腳,跟死了沒有區別。
“可以,你放了她。”
李生沒想到男人會這麼輕易的回答,一絲微微愣住,但很快又反應了過來,“所以,現在的主動權不是應該在我的手上嗎?你先把你的雙腳給挑了,我就會放了她,至於手筋,我會幫你。”
男人依然是乾脆的一個好字,沒多說一句話。
喬漫激動的搖頭,已經滿臉淚水,“紀雲深,不要,你快走,不要管我了,他就是個瘋子。”
伴隨着她的話落,是一把刀子飛出窗外,男人扔掉手中的菸頭,撿起刀子,就直接掀開西褲的褲腳,正要把刀子插進去,紀雲深就聽到砰砰的兩聲,然後映入眼簾的是濺了一車窗的血。
“喬漫……”
他幾乎是撲過去,李生的頭上中了一槍,是從車後的方向射過來的,而喬漫的身上則是李生臨死前,掃射出來的一槍,正中在腹部上。
這一輩子,他活到28歲,似乎都沒有見過這麼多鮮血,不斷的淌出來。
幾乎用了最快的速度趕到醫院,他渾身是血,雙眼更是猩紅色。
搶救的過程漫長的就像是過了一個世紀,他在門外,整個人像是要被凌遲處死的人,等待着審判。
林嫣和傅青山是最快趕到醫院的人,看到座椅上的紀雲深,林嫣再也抑制不住痛哭出聲。
傅青山走過去,眉頭緊皺,想要抱住她,卻被她躲遠,只抱到一身空氣。
又過了大概半個小時,手術室的門被推開,一身是血的醫生走出來,“抱歉,紀先生,這個孩子,我們已經盡力了。”
正文 226,他們甚至還沒有體驗初爲人父母的喜悅,甚至還沒有來得及給他取名字
靜默,長久的靜默。
這分這秒,時間彷彿靜止了般。
男人的一雙眼睛泛着猩紅色,垂在身側的手突然伸出拽住醫生的衣領,細細密密的顫抖着,“你說什麼?”
“抱抱……抱歉,紀先生,我們真的已經盡力了,孩子,孩子已經沒了。”
深夜的醫院,幽深空蕩的走廊,離生死最近的地方,不過一門之隔,他卻告訴他,他和喬漫還未成形的孩子以這樣的方式,離開了這個世界。
他們甚至還沒有體驗初爲人父母的喜悅,甚至還沒有來得及給他取名字,準備衣服,甚至……還沒有來得及好好的跟他說句話。
四個多月了,那個小生命早已經滲透進他的生命中,成爲他心底最柔軟的牽掛。
可現在他卻徹底的失去了他,用最殘忍的方式。
紀雲深一把甩開醫生,眉眼間迸發出殘暴的冷意,“再去救。”
醫生隨着巨大的慣力跌倒在冰冷的地面上,他一步一步的走到醫生面前,優雅的蹲下身來,一字一頓的說道,“救不活,我要你全家陪葬。”
中年醫生因爲男人的話,整個人都不會動了,癱在那,“紀紀……紀先生……”
“少他媽廢話,快去救啊,去啊,滾啊!”
這麼些年,傅青山從來沒見過紀雲深這個樣子,像是是完全喪失了理智,瘋了一般。
而且,還是因爲一個耍手段嫁給他的女人。
愛上她了麼?
他幾步走上前,拉扯起蹲在那的男人,“老紀,夠了。”
將紀雲深和醫生隔出一段距離後,傅青山扭頭看向還癱在地面哆嗦着的醫生,“還愣着幹什麼?趕緊進去救人啊!”
“哦哦,好……好好…”
醫生像是終於反應了過來,跌跌撞撞的起身,屁滾尿流的跑進了手術室。
紀雲深甩開他的手,一腳踹上等候椅上,那雙銳利深邃的眸子似乎帶着無盡的悲傷,卻又冷漠的不近人情,
“老紀,你冷靜點。”
紀雲深煩躁的扒了扒頭髮,又在等候椅上踹了一腳,聲音大的幾乎可以震碎人的耳膜,“冷靜,裡面躺着的是我的老婆孩子,老傅,你他媽告訴我,我應該怎麼冷靜?”
“你這麼激動,我怎麼跟你說放暗槍的人?”
紀雲深轉過身,深暗的眸光像是染上了黑夜的顏色,無邊無際,看不到盡頭,“有新的線索了?”
傅青山從褲袋裡摸出煙盒,遞給他一根,“我派了幾個人去現場勘察,說是放暗槍人的槍法不錯,射程大概有100米,他卻能精準的擊斃目標,很像咱們特種部隊出身的人,但老紀你有過沒有想過另一種可能,如果對方只是個槍支愛好者或者是職業殺手呢?也就是說,對方一直在故意的迷惑我們!”
“不管是你們領證後,喬漫發生的那些意外,還是巴塞羅那酒店裡,突然在你牀上出現的蘇糖,亦或是你們從巴塞羅那回來後,超市地庫那輛失控的車子,亦或是葉禾寄動物屍體,以及她所說的陸遇白,接着是李生,都像貓捉老鼠的遊戲,這種套路男人應該不屑玩。”
“我們從一開始就弄錯了方向,而且這個人,很有可能就是我們身邊的女人,熟悉喬漫,甚至熟悉你我。”
“她做的所有事情都會給人很大的破綻,但其實一點破綻沒有,深諳犯罪心理學,車技很好,熟悉槍支……”
說到這裡,傅青山頓了頓,深吸了一口手中的香菸,“唐淺突然消失不見,溫橙遇襲昏迷,唯一接觸過的兩個人誰都說不出來那人是誰,會這麼極端,這個人很有可能是人格障礙患者,或者雙重人格,又或者是有精神疾病的患病史。”
“她做這麼多,動機很明顯,要不是病態般的愛着你,不允許你身邊有女人出現,要不就是……恨你。”
一個人有多愛,就會有多恨。
但老紀這些年也沒惹過什麼桃花債,除了初戀葉禾,之後就是和紀晗十年刻骨銘心的一場戀愛,再就是喬漫。
數都能數的過來。
當然,那些倒貼上來的女人不算。
紀雲深按下打火機,低頭湊近,眯眸點燃香菸,“我們身邊的女人?左晴?蘇糖?童沁?姜檬?晗兒?還有你老婆,你覺得會是誰?”
熟悉喬漫,又熟悉他和傅青山,還是他們身邊的女人,能夠數的過來。
沈夜白身邊的左晴,方經綸身邊的童沁,霍青同處理的蘇糖,再就是姜檬,晗兒和林嫣。
六個女人,既深諳心理學,車技很好,又熟悉槍支……
目前來說,好像沒有。
左晴是律師,雖然會開車,但從小嬌生慣養,根本不可能接觸到槍支。
況且在沈夜白對她多年的過度愛護下,她就更不可能碰觸到帶有血腥或者黑暗的東西。
她已經有了老沈,對他,不會有什麼心思,也應該是第一個排除的人。
童沁是演員,當年和喬漫上的是同一所大學,專業也一樣,主攻心理學,雖然中途輟學,總歸接觸過,會開車,至於槍支方面,還要仔細調查,不敢妄下斷言。
老方對她動了真心,而且他和她從沒有接觸來往過,他真的不認爲她會對自己存在什麼心思?
或者說有,也都被老方掩蓋了下來,沒有顯露在他的眼皮底下。
總之有老方在,她應該出不來大的幺蛾子。
接下來是蘇糖,她是個因爲車禍而失憶的女人,對於她的過去,一切都是未知,但短暫的接觸下來,她離那種暗黑系的事情,似乎沾邊的可能性不大。
比起童沁,他覺得蘇糖就更不可能對他存在什麼心思,不僅沒有接觸過,就連見都沒見過。
至於姜檬,他知道她會開車,而且車技很好,至於心理學,他從沒仔細的瞭解過,只是聽晗兒講過,她的父母是心理學教授,而關於槍支,還要調查。
她和晗兒是很多年很多年的好朋友,他也跟她接觸過很多年,如果她對自己真的存在什麼心思,他不可能沒有一絲察覺。
或者說,不太可能,她們好的幾乎不分彼此。
晗兒呢,她大學主攻設計,沒有心理學這方面的經驗或者接觸的環境,更不會開車,至於槍支,就更不可能了。
她如果想贏回自己,絕對不會做以傷害他爲前提的事情。
這麼多年了,就算分開,留在心底的更多的是美好的回憶,而不是憎恨。
再接下來就是林嫣,這些人當中,他認爲林嫣是最不可能的。
不僅是因爲她是喬漫最好的朋友,連命都可以不要,更重要的是她明戀暗戀老傅多年的事情,林城人盡皆知,對他根本就不可能存在任何心思。
“我老婆和晗兒都不可能,至於其他人,我還需要一些時間。”
傅青山抽掉手中最後一口煙,瞥了一眼靠着牆邊滿臉是淚的林嫣,瞳孔微縮,閃過萬千情緒,“她晚上還沒有吃東西,我帶她去吃點東西,有什麼情況隨時電話。”
紀雲深點頭,又看了一眼亮着紅燈的手術室,“好!”
傅青山把手中的菸頭扔到垃圾桶裡,走到林嫣身邊,伸手要抱她,卻被她快速的躲開,“別碰我。”
“李媽說做好的晚飯你沒吃,被我折騰了一下午,體力消耗那麼大,你是又想餓到胃痛滿地打滾嗎?”
話落,男人彎腰直接抱起一臉彆扭無辜的女孩,“傅青山,我說了你別碰我,我餓到胃痛滿地打滾也不用你管。”
女孩不斷的扭動掙扎着,對着他的胸膛又捶又打,“傅青山,你聾了?”
“你以爲我願意管你?”
男人邁開一雙蒼勁有力的長腿,闊步向前,燈光不及的角落,散落下來的光影,將他一張英俊淡漠的的臉,刀削得更加沒有任何溫度。
“你那一張臉,喜怒哀樂全在上面,你爸你媽爺爺奶奶隔三差五的來,看到你這副樣子,指不定又以爲我欺負你,到時候又去我爸媽那裡唸叨一番,我這剛過沒幾天的消停日子,又得雞犬不寧。”
傅青山的身高很高,被他抱在懷裡的高度,是她以前從沒體驗過的,溫暖又充滿安全感。
會讓人忍不住的貪戀,不想離開。
女孩精緻的眉眼浮現出意味不明的情緒,一雙白皙藕臂圈上男人的脖頸,“這麼說,如果不是因爲我家裡人,你根本不會關心我?”
男人瞥了她一眼,沒說話。
“好,我會告訴他們,以後都不準來,我想家戀家,會回去久住,不會再影響到你。”
男人身高腿長,很快就抱她走近了電梯口,她拍了拍他的肩膀,“現在,不用演了,放我下來吧!”
兩人隔着層層疊疊的光線對視了幾秒,男人才彎腰,將她放在地上。
電梯門開了,男人邁開長腿走進去,女孩隨後跟着走進去。
傍晚的時候被他推開,跌到地上的時候,有點崴到了腳,再加上人多,她又穿着十釐米的高跟鞋,不知道誰推了一下,她整個人直接朝前摔去。
傅青山與她隔着一個人的身位,看到正要出手拉住她,卻被側面突然伸出來的一雙手扶住,林嫣擡眸,剛要說聲謝謝,就被眼前這張熟悉的男人臉給弄愣住了。
一秒兩秒三秒過去,她才反應過來,與身前的男人拉開距離。
“師哥,你怎麼會在這裡?”
對面這個男人,叫莫正東,是林嫣在英國讀書時的學哥,因爲都是林城人,他對她便格外的照顧,只是後來他畢業回了國內,她在英國忙着繁重的學業,漸漸的聯繫就少了,沒想到會這裡碰到。
“家裡人生病,過來探望。”莫正東淡淡的解釋了句,就笑着問她,“你呢?什麼時候回國的?”
林嫣感覺身後有一道目光越來越灼熱,便伸手撩了撩肩上的頭髮,笑容愈發燦爛,“回來幾個月了。”
“哦,這樣啊,和那個蕭策分手後,又交男朋友了嗎?”
林嫣突然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說起來又太複雜,反正她結婚了,不算是交男朋友,便搖了搖頭。
“那留個號碼,等我們公司有合適的男性青年,給你介紹一下,肯定比你一直惦記着那個“眼瞎”的男人強多了。”
林嫣哦了一聲,剛想從包裡拿出手機,就聽到叮的一聲,電梯穩穩的停在了一樓,身邊的人往出走,摩擦的力度讓她又沒站穩,莫正東正要伸手去扶,就看到站在林嫣身後的高大男人一把攬住她的腰身,帶進了懷裡。
“以前怎麼沒發現你話這麼多,走了。”
莫正東還沒反應過來,哎哎了兩聲,就看到林嫣在男人懷裡轉過頭,送來一個略帶歉意的眸光。
接着電梯閉合,繼續往負一層降落下去。
林嫣的腳踝有些疼,被他這麼闊步的往前帶着走,就更疼了,她伸手甩開男人放在自己腰間的大手,“傅青山,你幹什麼?走那麼快?”
醫院外,各色園林景觀燈混着城市的霓虹,漸次連成了一片燈紅酒綠的海洋。
女孩逆着光而站,垂落腰間的波浪長髮,被夜風吹的微微飄動,燈影落在她的臉上,將她本就深刻的五官,映襯愈發精緻立體,彷彿水墨渲染一般,讓人過目難忘。
男人眉頭微微蹙起,從西褲口袋裡摸出煙盒,抽出一根點燃,聲音溫沉,沒什麼情緒,“蕭策是誰?”
林嫣沒想到他會突然問這個問題,愣了幾秒,才溫聲回答,“我在英國的男朋友。”
“以前怎麼沒聽說你在英國交過男朋友。”
女孩被男人口中吐出的煙霧嗆到,劇烈的咳嗽了兩聲,微微後退一些,“我在英國交過很多男朋友,情史豐富的只有你想不到。”
“交往了多久?”
男人又問,彷彿很在意,又彷彿在聊天一般,十分的漫不經心。
“半年多吧。”
林嫣被他問的很躁,眉眼都是不耐煩,“你問那麼多幹什麼?都是過去的事情了。”
男人上一秒還陰晴不定的面容,不知道怎麼就被她的話取悅,露出了一抹勾魂攝魄的笑,“好奇,好奇什麼樣的男人會看上你這種孤傲不羣又專橫跋扈的女人。”
林嫣微微偏頭,臉龐在夜風溫柔的吹拂下,清涼又舒服,“欣賞我的男人多了去了,也就你看不到我的好。”
說完,就一瘸一拐的走下臺階,嬌小的身影很快就融在了濃稠到看不到邊際的黑夜裡。
……
喬漫的手術進行了將近二十個小時,一直到第二天中午,才被醫生從手術室裡推出來。
紀雲深和傅青山正吸着煙,聽到手術室門開的聲音,幾乎一同站起身。
林嫣躺在椅子上睡着了,身上蓋着傅青山寬大的風衣外套,聽到手術室門開的聲音,幾乎立刻就睜開了眼睛,一骨碌就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主治醫生因爲昨晚的事情留下了陰影,走過來幾步,隔着幾個人的身位,儘量用着正常的聲線說道,“手術很成功,病人剛剛流產,又受了槍傷,這段時間的飲食要以清淡爲主,少油少鹽,忌涼忌辣,最好讓她的心情保持愉悅,這樣對病人的康復也會有很大的幫助。”
醫生說完話,就摘下口罩,拖着疲累的身體漸漸走遠了,身後還跟着副刀醫生,麻醉師和幾個小護士。
紀雲深在護士推着喬漫的病牀走出手術室的那刻,就快步走了過去,根本沒把醫生的話聽完,而是站在原地的傅青山全程聽完,末了對醫生和身後的醫生團隊說了句,“受累辛苦了,一會把孩子完整的胎型交給我。”
主治醫生點頭,表示知道了。
紀雲深一小步一小步的走過去,棚頂慘白的燈光,將移動病牀上的女孩的臉映襯愈發蒼白,沒有一絲血色。
她的雙眸闔着,眉目清淺,呼吸淡淡,彷彿沒有經歷過痛苦和折磨。
但他知道,那些只會是他的幻想。
紀雲深揮了揮手,示意旁邊的護士可以離開了,而是自己推着移動病牀,移向走廊盡頭的高級病房。
林嫣幾乎一夜沒睡,聽到喬漫沒什麼大礙,懸着的一顆心也終於放了下來。
她跟在紀雲深的身後,等於全程看着他的背影。
看着看着,她就在想,紀雲深這麼驕傲的男人,又刻骨銘心的愛過,應該不會再輕易的對哪個女人動心。
可這一分這一秒,她卻覺得,他對漫漫動心了也說不定。
或者說,已經不是動心那麼簡單。
走到病房門口,皓白的手腕便被身側的男人輕輕拉住,“喬漫是全身麻醉,再加上流產又做了手術,體力虛弱,要昏睡很久,你跟我回去洗個澡睡一覺,然後再過來。”
林嫣微微蹙眉,掙扎了兩下,“放開我,我沒事,我要在這守着漫漫。”
“林嫣,你覺得我是在跟你商量?”
傅青山說完,就直接彎腰抱起了女孩,“我只不過不想跟你來硬的,你是不知道,還是跟我裝糊塗。”
男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接着便邁開步子,朝着電梯口走去。
林嫣也確實很疲憊,掙扎了幾下,沒掙扎開,就索性由他去了。
……
紀雲深給張嫂打電話,讓她熬了一鍋新鮮營養的雞湯帶過來,又讓她送來許多洗漱用品。
張嫂送過來後,他就打了熱水,投了毛巾,開始幫她擦臉和手,還有身體。
都做完後,她依然沒有轉醒的跡象,他看了一眼落地窗外,夕陽已經漸漸接近地平線,餘暉灑滿天際,橘紅色的光線落了滿窗,透進來,灑在她的臉上,讓她蒼白的臉色有了生動的顏色,不再死氣沉沉。
因爲一夜沒睡,加上緊繃的神經終於放鬆了下來,不知不覺中,他握着女孩的手,就趴在牀邊睡着了。
再次醒來,是被女孩的囈語吵醒的。
“不要…不要,不要傷害我的孩子,不要……”
男人握着女孩的手更加的用力,彷彿這樣,才能給她力量,給自己力量。
“噓噓,漫漫,沒事了,沒事了,睡吧!”
好像是聽到了男人帶着低沉磁性的安撫聲音,女孩的囈語漸漸消失,又陷入了昏睡。
男人沒再睡,而是出了病房抽了幾根菸,再回來時就拿起桌面上的筆記本,開始補做這兩天落下的工作。
不知道過了多久,女孩睜開眼睛,第一眼就看到了交疊雙腿優雅而坐的男人,他的腿上放着銀色的筆記本,修長的手指不時在上面敲敲打打,淡藍的屏幕光線投射在他的臉上,將他棱角分明的線條,映襯的難得的柔和了幾分。
轉開視線,開始打量所處的房間。
這裡不是別墅的房間,更像是高級病房,當這幾個字在衝進腦海裡的時候,那些暗黑記憶突然如潮水般涌上她的腦海。
她幾乎是下意識的覆上她的小腹,聲音微顫,“紀雲深,孩子怎麼樣了?”
紀雲深正分析着股票,聽到女孩的聲音,整個人忍不住的僵硬起來。
他收了筆記本,隔着昏暗的光線看過去,“漫漫,我們還年輕,還有再有孩子的,嗯?”
沒了,果然沒了。
這個孩子,來的那樣猝不及防,又走的突然,突然到她都沒有好好享受即將爲人母的喜悅,
她閉上眼睛,裡面卻乾澀的很,沒有任何溼潤的跡象。
“你能不能出去?我想自己一個人待會。”
她的反應大大的出乎了他的意料,沒有悲,沒有傷,甚至連怨都沒有。
這個樣子,他怎麼可能放心留她一個人在病房裡?
“我就在這陪着你,哪也不去。”
如果過去,她要聽到男人這麼說,可能會很開心,可這一秒鐘,她卻沒有任何開心的感覺,只有悲傷。
“我不會有事,就是想一個人獨處一會,你要是不放心,十分鐘後回來吧,我就想自己待一會,求你了,紀雲深。”
男人深邃的眸光落在女孩的臉上,好一會,才站起身,然後重新扣上西服的鈕釦,“好,我就在外面,有事叫我。”
女人閉上眼睛,微微的點了點頭。
之前因爲有了孩子,她沒再考慮兩人的關係,爲了孩子,她覺得她可以忍受丈夫心裡沒有她,甚至不愛她。
但現在孩子不在了,這種沒有愛的夫妻關係,似乎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
紀雲深在門口抽了兩支菸,平均隔十幾秒就看一眼手上的腕錶,在數不清是第幾次擡起腕錶看時間後,他掐滅了手中的菸頭,扔到垃圾桶裡,轉身回了病房。
女孩睡着了,一張尖細的小臉,此刻掛滿了淚痕,在外面霓虹光影投進來的光下,更顯得蒼白,幾乎毫無血色。
他坐在牀邊,靜靜的看了她很久,久到他整個身體都僵硬了,才趴在牀邊,再次睡了過去。
第二天一早,他在一陣窸窸窣窣的穿衣服的聲音中醒來,睜開眼睛,看見坐在牀上的女人正在穿衣服,手上的輸液管子都被她拔個精光。
“漫漫,幹什麼去?”
喬漫掀開被子,忍着腹部的劇痛,輕輕的挪着雙腿,“四個多月的孩子已經成型了,我要把它找到,埋起來。”
這二十幾年,她經歷的離別比誰都多,早就從最初的悲傷欲絕,變成了最後的麻木,甚至無動於衷。
幾年了,已經幾年沒有像現在的這一刻,這麼刻骨銘心,痛徹心扉過了。
“你的身體還沒有恢復,聽話,我已經把胎型保存起來了,等你出院,我們再去給它埋起來,好嗎?”
喬漫眉眼低垂,聞言沒說話,而是繼續準備下牀。
紀雲深知道她的脾氣,一旦執拗起來,誰都勸不住,這會又動了手術,受了傷,他不敢動她,只能溫沉的勸着,“漫漫,聽話,嗯?”
“紀雲深,我是不是個災星啊,爲什麼我的家人,我在乎的東西,最後都會離我而去呢?”
臉上有溫熱的液體在蔓延,她擡起手,隨便擦掉,笑着說,“應該是吧,我就是個災星,爺爺奶奶都這麼說過我的!”
好像自從她出生,喬家就沒消停過,先是資金週轉困難,再就是融資,蒸發掉很多股份,接着就是二叔和三叔相繼離世,之後是爺爺,接下來就是奶奶,還有後來的喬晉。
“別胡思亂想,聽話,再睡一覺,睡醒了一切就都過去了,嗯?”
喬漫苦澀的笑,“是嗎?如果真的是那樣該有多好啊!”
她堅持要走,男人怕傷到她,最後只好叫來醫生給她打了一針鎮定劑,她因爲藥效,緩緩的睡了過去。
……
晚上八點,傅青山和林嫣一起出現在了喬漫的病房裡。
聽到腳步聲,紀雲深回頭,看向是兩人時,又收回目光,繼續看着牀上的嬌小人兒。
“漫漫怎麼樣了?醒過來了沒有?”
林嫣將買給喬漫的水果放到牀邊的櫃子上,看着病牀上的喬漫,心痛不已的說道,“她的臉色怎麼那麼不好?她都知道了麼?”
紀雲深點點頭,站起身走到落地窗邊,“醒過來,又睡了過去,然後又醒來,再繼續睡過去。”
這一天,她就是昏昏沉沉的狀態,一會醒着一會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