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大乾說了一通話,別人沒說什麼,門後的鮑金花卻“哧”的一笑,說道:“自己怕事,倒會算計別人。”鮑大乾道:“我怎麼怕事?”金花道:“山東花叔叔不能二下定興,捉殺姦淫,你笑他膽小。今日你爲什麼不敢復下嘉興,又說什麼稍遲再讓旁人再去?爲你值錢,別人都應該死?”鮑大乾笑道:“這是連日勞碌了姑爺大駕了,姑奶奶心中就不高興了。連你都笑話我,明天花振坤越要笑話我了。我拼這老命,明日就下嘉興走一趟。”任、駱二位看見父女二人上氣,連忙勸解道:“日月長呢,何在一日?俟寧靜寧靜再去吧!方保萬全。”鮑大乾道:“二位不知,我這姑奶奶自幼慣成的,今日這就算是得罪她了。有十日半月的咒罵,還不肯饒我哩!我在家中也難受。趁下嘉興走走,一則代任大爺報仇,二則躲避姑奶奶,還少不得請二位大爺同我去玩玩。多帶領十幾個聽差的,連私娃一案人都帶來,我要審她手真情,看修氏到底有沒有姦夫?”這些人都回答說:“連受三拶,總無口供,看這光景,真無姦夫。”鮑大乾道:“駱大爺同濮天雕尚未完婚,小婿雖然成親而未久,任大爺也未經生育。故不明此深中之理。老夫一生生了十數餘胎,只存小女一人。哪裡有不夫可懷孕者?我說衆位不信。待把一衆盜弄來,當面審與諸位看看。”接着對濮天鵬說道:“煩姑老爺去後面拜上姑奶奶,讓她將我的行李收拾成一個包袱。明天我一去,就離開她的眼了。家裡的事,煩賢昆仲兩位料理。我想,嘉興鬨堂之後,他們知道駱大爺是揚州人,必然行文到揚州捕捉。你到江邊吩咐擺渡的船人,凡是官方去嘉興下文書者,一個莫要放過。倘若過去,那邊必然到駱大爺府上捉拿。驚嚇了老太太,就是我的罪過了。”濮天鵬兄弟一一領命。鮑大乾就叫兩隻大船裝載東西,選拔了二十個能手,各打包裹。第二天就出發了。
再說那些下文書的官家差人,平時自以爲是官差,個個非常牛比,船家一般也不敢管他要錢。這次他們可倒了大黴。那些擺渡之人聽了濮天鵬吩咐,凡是遇見官家去嘉興下書之人,不打不罵,擺渡到江心時,將船漏一抽,那人就翻入了江底,哪裡還有命?嘉興縣一看派人去了久無消息,就連續再派人,結果就連續再死人。雖然兩地距離不遠,卻是官家不通書信,弄得兩方官家着實納悶。
鮑大乾乘兩隻大船,又來到嘉興。灣船北門,告別衆人,趁城門未關,就便而入。進城之後,吩咐衆人:“我們不可同行,恐怕人會看出破綻來。我們分頭行動,總約在普濟庵後面樓上聚齊。”於是,大家分散而行。
鮑大乾走到普濟庵門口,看見山門未閉,隨步進去。只見廟宇內十分冷清。無有一人,直至後廚房中,看見兩個小和尚同一個道士在那裡吃晚飯。一看見鮑大乾穿扎怪異,連忙問道:“臺駕從哪裡來,至此幹什麼?”鮑大乾道:“我是金陵建康來的,素常與你們主持相近,特來看一看。”那個道士說道:“老和尚昨日因爲官司,受了夾棍,現在禁中。”鮑大乾道:“我特來望他,不料不能相會。”說着,從懷中掏出三兩一錠銀子,遞給小和尚說:“你且收起,明日買些酒飯奉送與你師父使用,也是與我相交一場。”小和尚與道士謝過,斟了一杯茶給鮑大乾。鮑大乾捧茶在手,問道:“老師父因爲什麼官司,受此酷刑?”道士回答說:“老爺你不知道。”就將事情說了一遍。鮑大乾道:“其餘人犯,現在什麼地方?”道士雲:“修氏交官媒管押在她家;老梅交梅滔辦領在家;私娃用竹桶盛注寄了庫。就是我家老和尚入禁在監,待揚州府拿來人犯,一齊審理。”鮑大乾問的明白,就辭別了和尚道士,邁步出門了。
鮑大乾出來,轉過後面僻靜落地,將腳一縱,上了小房子;復又一縱,上了廂樓。一看那二十位英雄,都在樓上,看見鮑大乾進來,俱起身。鮑大乾道:“天氣早,我們在此歇息片刻。”大家在樓上坐下。聽見更交二鼓三點,外邊人腳稍定。鮑大乾道:“你們莫要全去,只着五六人隨我下去,捉一個提上一個,都放在樓上。等人犯齊全,我自有道理。”衆人領命,隨下五六個人,其餘在房上等候。鮑大乾到了梅家天井之中,聽見那婦人在房中啼哭,知道是修氏。聞聽那房間內兩個婦人說道:“天已經二更,老孃娘,你睡吧,我們也不知道造了什麼孽,白日裡一守一天,夜晚還不叫人睡覺哩。”鮑大乾道:“這必定是官媒了。”取出香來點燃,自窗眼透進,耳邊聽見兩個噴嚏,則無了怨恨之聲。還聽見這邊房內呱呱哭泣,又從這邊窗眼透進香去,連連聽見噴嚏,無哭聲了。拔出順刀,將門撥開,火悶一照,看見桌子上銀燈現成,用火點燃一看,牀上睡着兩個婦人,本要傷她性命,一想這是奉官差遣,怪不得她們,由她罷!於是走到這邊一看,見一婦人懷中抱一個孩子,牀杆上掛着一條青布裙子並幾件衣服;揭起被子一看,那婦人連小衣而睡。看那修氏自梅滔想奸之後,皆是連小衣而睡。鮑大乾將牀杆上所掛衣裙盡皆取下,連被褥一併捲起,挾至小房邊。房上之人看見老爺回來,將繩兜放下。鮑大乾將修氏母子放入兜中,上邊人提在房上,樓上人又提上樓,打開被褥,代他母子穿衣。凡是強盜一行,規矩很嚴格,哪怕擒的女人是月宮仙子,也不敢妄生邪念。這也算是職業道德吧!
鮑大乾幹完了這件事,又往後走,到了後院,聽見一個人說道:“再待揚州拿了駱賓玉,少不得還審二堂。似此敗壞門風之婦,留下她做什麼?將她改嫁,倒得這份傢俬,又是我執管了。待她臨出門,只叫她穿去隨身衣服,其餘盡是我的,給你穿用,也省得再做。”又聽見一個婦人說道:“二孃待我很好。只因爲你這個冤家,生生將她弄出梅家我心中有些不忍。”鮑大乾一聽,心想這正是梅滔和老梅了。隨後取出香來,也從窗眼透進去,連連兩個噴嚏,則無聲息了。將門撥開,走近牀邊,火悶一照,兩個人一頭同睡。鮑大乾將他們衣服取下,連[被褥一齊捲起拿走,用小繩兜提上樓去,鮑大乾隨後上樓,代人爲他們穿好衣服,捆成四捆,放置船上。鮑大乾又帶領十人,直奔嘉興縣來。到了庫房,將瓦揭去五路,開了一個大大和天窗。鮑大乾坐在繩兜中着人系下,將火悶一照,看見東北牆角上一個竹筐,料定是私娃;用手拿過,走到繩兜邊,坐在其中,提將上來。回到普濟庵中休息片刻。鮑大乾說道:“你們將這竹桶先帶回去,我獨進府衙去捉姦夫**,得手我將二人送到船上,如果驚動了守衛人,我也有辦法脫身,你們莫要進來催我,人多反不乾淨。”衆人領命,拿了竹桶回船。
鮑大乾走到府衙房上,走過大堂,看見天井之中燈火輝煌。仔細往下一看,見廊下十餘張方桌,有四五十人在那裡下棋、鬥牌、飲酒、閒談。廳柱上掛着弓箭,牆壁上倚着槍棒。鮑大乾心想:“難道王倫知道我要來,特令這些人在此防備?倘若警覺,這些人大驚小怪的,雖然不能怎樣我,卻又不能捉拿姦淫了。須將這些人先打發了纔好。”就將懷中帶來的香盡皆取出,約略有二三十支,都點燃了,坐在上風頭薰他們。
府衙的晚上一向是安靜的,今天晚上怎麼這麼多人呢,原來那王倫聽吳老爺說了鬨堂的事,心裡不託底,加府與賀氏商議道:“今日駱賓玉一夥惡人至此,我看是因爲你我而來,不可不防。”於是吩咐一班衙役,晚上輪流值守。怕人手不夠,又向嘉興縣衙門借來二十個人,共計是五十人,每個晚上每人賞大錢一百,酒肉一斤。吃喝玩樂,各自盡興。只是不準睡覺打盹。正當鮑大乾吹悶香時,有一個人起來小便,走到牆角,剛剛解開褲子,就聽見房上有人吹氣,定睛擡頭一看,黑影影有一人在那裡吹火。這人也不聲張,回到廊下,拿了一枝鳥槍,將藥放妥,火繩藏在背後,仍到小便的地方,槍頭對準房上之人,將火繩拿過,悶藥一點,一聲響亮。廊下之人都站起來相問。拿槍之人說道:“剛纔一人在房上吹火,被我一槍,卻不見動靜,快拿火來看一看。”
鮑大乾正在吹火,聽見一聲響亮,知道是鳥槍打來,他是經過大敵的老江湖,將身子一伏,睡在房子上,聽見槍子在身上飛過,嚇得渾身是汗。自言自語道:“幸虧躲避快,不然有性命之憂。”又聽見下面要執燈火來照,自己害怕下邊還有鳥槍,不敢起身。稍微擡頭一看,見衆人各執兵器,天井之中慌亂,又看見一人扛了一把梯子,正要上房子來看。心中不由地暗暗吃驚。畢竟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