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館的溫室裡,一片花植盛世,光華奪目,數不盡的妖嬈。不需要粉飾太平,心自然就會寧靜。
有些花兒已經開始結籽,小小的宛如果實一般的掛在葉瓣間,採拮它們,別有一種白駒過隙的感慨。每一朵花就如一位女子,歲月遷移,要開的花已經開足,每一瓣的收攏就是一歲的蒼老,種籽就如年月沉澱的眼角細紋,一點點越積越多。
我把各種花籽包好,放進儲存室,過幾天把它們拍成精美的花籽圖片,就可以放到網上銷售了。
這些日子總是有些新品種寄過來,基本上是國際空運,寄送的大都是同學和朋友,再加上一些老客戶不時的介紹一些朋友來光顧,花館的生意也不算太差,媽媽爲此很滿意,總是不停的說是爸爸在天上保佑着我們。
過幾天就聖誕節,我的生日即將到來。林世奇問我要不要來一個浪漫的燭光生日宴,我笑他俗。
發現年紀越大,對生日越是淡然,甚至有選擇性失憶的情況出現——不記得這個生日自己因滿多少歲,不記得這一天是自己的生日,每每總讓人提醒,才驀然想起。
葛雅打來電話,提前祝福我生日快樂,當得知我與林世奇開始戀愛後,也爲我高興。 шшш ⊕тt kǎn ⊕C〇
“緋,你終於走出愛情的低迷期了。”她感慨。
我微笑,“是了,沒想到起初最厭惡的是他,還與他折騰了這麼久,結果竟心甘情願的牽起他的手來。”
葛雅笑:“這就叫不是冤家不聚頭。”
“的確。”
“這樣也好,這樣下去,楚辭你也就可以放下了。”
“唔……”
她不提起他,我幾乎不再想起了,不是忘了,淡了,而是大腦對關於楚辭的記憶進行了無意識的屏蔽。也許女人在重新戀愛後,就會如此屏蔽曾經的愛情,越是深愛越是失憶得厲害。
“你和楚辭還有聯繫嗎?”她問。
“很久沒聯繫了,又恢復了當年分手時的狀態。”我提起一袋花種往存儲室走,“你和他還有聯繫吧?他現在過得怎麼樣?和那位華裔的感情是不是有進展了?”
問出後面那句話,心還是泛起了小小的漣漪,但很快就一片波瀾不驚。
“你很有千里眼的潛質。”葛雅說:“他和那位華裔的確感情不錯,出入成雙成對。”
我腳下頓了頓,手提着的大袋子滑了一下,急忙彎腰把它放下,打開存儲室的門,笑笑說:“這是好事了,如果不出意外,我覺得他們也許會成”
“也許。”葛雅長嘆,“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你和楚辭前世難道只修了百年?”
我靠着門邊,苦笑,“未必只修了百年,縱使修了九百九十九點九年,還差那一點,也是未到千年,所以最後還是沒有共枕之緣。”
葛雅惋惜:“Marriages are made in Heaven(姻緣天註定),果然如此。”
我嘲笑,“麥雅糖,你什麼時候也信天意了?”
她沉默,良久又一聲嘆息,“其實,我一直希望你們的愛情能出現轉機,畢竟青春路上,我是一直看着你倆這麼攜手而行,那麼——多年……”
千萬種感喟集於一身,最後我也只輕嘆了一口氣,便掛了電話。
靠着門邊發呆了一下,悵然一笑,不再懷念。
那麼多年,又如何,緣起緣滅,手指間無法把握,人只能把握相握時的那一刻。
整理好心情,我搬過長梯爬上儲物架的上方,打算整理和清點一下儲存的花種,結果爬到頂架,楚辭空運來的那箱花種又映入了眼簾。
盯着箱子上貼着的地址和名字,心微微顫了顫,但終究沒有了第一次看見時的那種哀惱和心痛了。可見,重新獲得一份感情,並且確定後,很多當初不願面對也不敢面對的事情,都具有了不可思議的勇氣。
我用很平常的心情重新打開那箱花種,然後一點一點的整理,慢慢地,那箱花種的下面,露出了幾個大大的玻璃罐子,裡面還有熟悉的綠色。
我有些奇怪,打開貨架上的小壁燈,頓時震撼無比。
那裡,每一罐帶氣孔的透明玻璃內,都生長着綠色的葉瓣,有些結着花蕾,就快開花;有的才長出嫩芽;而有一罐裡卻真實的開了花,明顯是白色鈴蘭。
我沉穩的心跳再次急驟的敲打起來。
深呼吸,定了定神,看到玻璃罐底部都貼着一張紫色的長條標籤,隨意拿起一罐細看,上面寫着:緋緋,既使黑暗一片,生命依然能美麗盛開,要堅強!
淚水慢慢涌上眼眶,不聽使喚的滴落到玻璃罐上。
那段日子,我生命中最黑暗的日子,遠在異國的楚辭感受到了,所以用了這樣的方式來鼓勵我。然而,當時的我卻沒有他的細心,醋意頓生的我,只懂得臨陣脫逃,失去了那一刻帶來的更深刻的體會。
我握緊那罐就快開花的玻璃瓶,除了任眼淚一顆顆滑落,便無能爲力。
事到如今,我已度過了那個黑暗無光的日子,回頭才發現它們,徒有無限感動,少了那份會立即迸發的激流勇進的鬥志。
更何況,他已經有了她,而我也有了他。
無緣,終是無緣……
拭乾淚水,我小心的把那些玻璃罐拿下來,搬到溫室裡,細細研究,發現玻璃罐是特意設計的,除了鑽有透氣孔,底部還帶着存水的裝置,那種液體應該是養份,所以花種纔會發芽。
林世奇從外面進來,看到我正在弄這些花,問從那兒來的,挺精緻可愛。
我說就是前些日子楚辭寄來的那一箱花種,那麼重,原來真的另有玄機。
林世奇頓時一臉緊張的看着我,我望着他,笑着站起來,拍了拍手上的灰塵。
“別一付這麼擔心的樣子,我現在選擇牽起你的手,就不會再芳心亂動,而且,他也有了自己的牽手人。”我說。
林世奇神色一緩,走近我,把我抱進懷裡,將下巴抵在我的肩膀上,語氣認真地說:“緋,以後不管發生了什麼,都不要再回楚辭身邊,好不?”
我奇怪,歪頭看他,“會發生什麼?你是指他重新追求我嗎?”
他不吱聲。
我笑着用手肘捅他,“別想這種有的沒的,他想要重新追求我,早就表態了,也不會等到以後。杞人憂天!”
他笑笑,卻沒有以往的燦爛,像蒙上了一層薄紗,有種鏡花水月般的感覺。
我不禁暗笑,這小子,也懂得玩深沉了。
玻璃花種的事情,很快就成爲了不起眼的小插曲,被聖誕節的歌聲所淹沒。
這天,滿街的聖誕樹大大小小的擺放在各種小店門口,上面掛滿七彩的小裝飾物。
我和林世奇站在廣場上,面前是一棵很高的聖誕樹,枝條上綴滿五顏六色的小紙條——那是許願條。
我們的身旁有情侶,有一家人,有單身人,有學生,每個人都喜氣洋洋的買上這麼一張紙條,寫下美好的願望,然後用特定的工具,飛射到聖誕樹上。
我和林世奇也各買了一張,但都很小心眼的不給對方看到自己許的願望。——從這一點來說,我倆的性格還真像,孩子氣!
我飛快的寫好後,把紙條飛上樹梢,然後搞怪的湊過頭去看林世奇的,結果被吃了一記爆粟。痛得我直哼哼,這當口,林世奇便將許願條飛到了樹上。
我白他一眼,一邊摸着頭一邊看着周圍歡笑的人,感覺很溫暖,不禁微笑起來。
忽然的,遠遠看到一個身影極像楚辭,我心頭一緊,忙扭頭叫喚——“林世奇。”
“嗯,我在這裡。”林世奇適時的牽住我的手。
我頓時安定下來,心如止水。
聖誕的鐘聲響起,當——當——當——悠揚深長。
我29歲的生日,終是來臨,又老了一歲。
避不可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