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14

在看什麼?

我緩緩側過眼,看到馬克站在我身後,雙手插在褲兜裡,正悠閒地看着我,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無聲無息地進來的。

我沒有回答,重又把視線轉向窗外。

有心事?你從那裡回來之後就一直沒說過話。他向前走了兩步,鞋子踏在地毯上,發出很柔軟的聲音。他站在我旁邊的位置,順着我的視線往窗外看去。

什麼風景這麼吸引你?馬克漫不經心地問我。

啊……他假裝是恍然大悟般地說。從這個高度望出去看到的雪景,很有感覺吧!

我搖頭。其實,哪有什麼風景。西華剛下了一場雪,現在滿城都是白皚皚的一片,屋頂上,轎車的頂篷上……大家都穿着笨重的冬裝,那麼蕭瑟又寒冷,有什麼值得人欣賞流連的。

我的手伸到大衣口袋裡去摸那個瓶子,然後緊緊地把它攥在手裡,緊緊的,捏得指節都發出了“咯咯”的聲響。

馬克看了看我用力的手,又將視線轉向窗外的一點。

想不想去騎馬?他突然問我,語氣是一派輕鬆。

我轉向他,挑起眉。冬天騎馬?

他嘆了口氣,笑着說。雪停了,現在天氣還不錯,在那裡可以狩獵,不想去嗎?

……

這是我第一次來這裡,在西華住了七年,卻從來不知道在它的郊外原來有一個這麼大的圍場。馬克說,那是因爲你從來都只肯接受一部分的社會,然後就把它們當成是整個世界。

我點點頭,他說的也許是對的。我不瞭解的東西太多了,而我的固步自封從來都不是一點點。

這個人造圍場其實是隸屬於一個渡假村的,專門供世界各地的上流人士前來消遣娛樂,打發無聊時光。不過現在是淡季,所以沒什麼人,顯得冷清異常。

我嘴角一哼,說白了,那也就是用來滿足那些習慣了呼風喚雨的權力者另一種變相征服的野心罷了。

沒想到你的馬騎的不錯!馬克和我並肩騎在馬上,從側面看過去,他背脊挺的筆直,臉頰的輪廓分明,他本來就長的高貴,配上現在這套騎馬的馬服看上去更加神氣英武,頗有王者風範。

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顯示出對他小看我的不滿。

馬克看到了我的眼神,不介意地笑笑。我沒有那個意思啊!他解釋。只是想說,那證明你骨子裡很桀驁不遜啊!

我拉住繮繩的手一抖,馬立刻就顛簸了一下。

怎麼了?他察覺了我的異樣。

沒什麼。我低下頭,眼神也跟着黯淡了下來,想到阿飛他曾經也對我說過同樣的話。

馬克沉默了,他看出了我的心思。緩緩地嘆了口氣,想必是我這樣的反覆令他也覺得疲乏了。你還是忘不了他嗎?那樣你會一直痛苦下去。他語氣裡透着隱隱的無奈和失望。

你呢?不是也一樣?我擡起頭望進他的眼裡。他的眼睛像一罈潭深水,一眼望不到盡頭。你忘得了那個叫JUDY的女孩兒嗎?也忘不了吧?我說。其實,我們都一樣。

馬克定定地注視着我,臉上卻沒有任何表情。看慣了他平常儒雅隨便的樣子,現在他這副樣子倒是讓我有點沒底了。想來,可能是我剛纔的話問的重了。

你生氣了?我試探性地問他。本來覺得先前的話有點失禮,想要問的委婉一點的,但話一出口就變了味道,聽起來硬邦邦的。

兩三秒之後,他收起剛纔的神情,重又恢復了原來的平靜和風趣。

這話應該是我問你纔是。他笑到。

我被他這麼說的倒有些無措。

有沒有人說過你生氣的時候不喜歡說話,很可怕?

我怔怔的。

你說話總是這麼冷冰冰的,無論別人說的是不是有理,都硬生生地給頂回去。沒有人教過你,女人說話的時候應該可愛一些嗎?他故意不看着我說。

我沒料到他會那麼說我,一時給噎的說不出話來,只得將視線移到他拉住繮繩的那雙漂亮的手上。半晌,纔想到話應對他。

我們之間從來都不是站在一個男人和女人的位置對話的吧?我反問他。說罷,立刻拉過一旁的弓箭,擺了一個向上拉弓的姿勢。“咻”一聲,一支箭重重地被射了出去。

你動作真快!馬克感嘆。

我上輩子一定是隻鳥。

看着原來還在“撲哧撲哧”自由飛翔的鳥一箭被我射中了心臟,“突”一聲劃過天際,沿着拋物線掉了下來。我幽幽地說。

什麼?他皺了皺眉,隨即又笑了,那你爲什麼還要射本家?

不忍心它飛翔。

不忍心他飛翔?

我把弓放回原處,轉過頭,看到他的笑容僵硬在嘴角。

我們就這麼對視着有幾秒,直到跟在身邊的馬僮出去把掉下的鳥撿回來才停止。

你真的是不太會控制情緒。他一字一頓地說。

我揚起臉,假裝沒聽到,輕揮馬鞭先向前騎去。

馬克也很快趕了上來,突然伸出手一把拉住我。發生了什麼事?他表情嚴肅。

我眨眨眼,茫然地看向遠方,想要尋找一樣可以集中焦距的東西。可是,放眼望去,滿山滿坡都是灰茫茫一片,和白色的積雪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難以描繪的顏色。木枝枯盡,呵氣成霜,看了也讓人心生悲愴。

我感受到他灼灼的目光倒影在我臉上,只得輕輕地抽回手,放到外衣口袋裡去,摸索着找到那個瓶子,手指傳來了涼涼的觸感。我猶豫着把它捏在手裡,最終掏了出來。

我攤開掌心將它呈現在他面前。

這是什麼?

我把手又朝他伸了伸,他拿起來,湊近眼前。

“多慮平”?他小聲念着,然後擡起眼,用我當初看着V V一樣的神情看着我。

我也看着他,知道他在期待我的答案。

阿飛的,昨天回那裡時找到的。我舔了下乾澀的嘴脣。

這個是……?他遲疑着問。

這個是治療抑鬱症的藥。我直接打斷他說。昨天回來之後我已經找你的家庭醫生來詢問過了。

馬克的眼神閃了一下,沒料到我的這個回答。

你想告訴我什麼?他問。

別問我想告訴你什麼。我頓了頓,不是你想知道什麼嗎?現在,我滿足了你的好奇心了。

他低下頭,臉上顯現出的卻是像對一個狡辯自己錯誤的小孩子般的寬容笑容。

別對我充滿敵意。他把瓶子還給我。我並不是想幹涉你。不過,你之前不是讓我保護V V的安全嗎?你總該對我通一下氣,你是惹到了什麼人,恩?

他朝我眨眨眼。

我別過頭,不想說什麼。

那麼你就是爲了這件事情才悶悶不樂的嗎?他轉換了一下話題問我。

我沒有悶悶不樂啊!我裝的一臉無辜地看着他。照你之前說的,我一直就是這樣冷冰冰的。

他也不接我的話,也不生氣,只到,還有疑慮嗎?

恩,我點點頭。沒有解開的疑團還很多。

不能試圖放下嗎?人,有的時候得放開胸懷,換一個角度思考一下,也許並不是糟糕的事情。那樣至少能避免你鑽牛角尖。他雲淡風情地說。

抱歉。我看看他。你接下來是不是要建議我去看神經科了?

其實,我並不想用這種方式和馬克說話。可也許像他說的,我不怎麼會控制自己,無論是對着誰,心裡怎麼想的,一出口,又是一副不知好歹的口氣。

我有點擔心V V?我改口。

別擔心。他說。我已經派人照顧他了。

哦,是嗎?真是麻煩你了。他說的很隱晦,但我懂他的意思了。我會盡快安排她回去的。

馬克附和着點了點頭。這件事情交給我來辦吧!我出面會更容易一些。明天我會叫秘書替她定最快的機票的。

我用餘光看了他一眼,猶豫着,那句謝謝還是說不出口。

太冷了,我說。我們回去吧!我把馬掉過頭。話到了嘴邊還是改成了別的。

好。他接在後面也勒了勒繮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