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唯夏站在門口, 整了整衣領,抹平了襯衣下襬,敲門而入, “夏董。”
站在窗口的夏逸興轉過身, 看是他, 擺了擺手, 示意他坐。
段唯夏卻徑直走過去, 站在他身側,“夏董……”
夏逸興轉過身,“這些日子辛苦你了, ”他原本就瘦,只是現在更甚, 面頰都凹了進去, 眼睛顯得更大, 卻失去了原本的光澤……
“夏董,我要娶小睿, 請您成全。”段唯夏深深吸氣,直截了當。
“不行。”夏逸興言簡意賅,沒有絲毫拖泥帶水。
“夏董,我知道這次的事情是我的錯,可是, 我一定會好好照顧小睿……”
“這只是意外, 沒有誰對誰錯。”夏逸興似乎有些不耐煩, 轉過身去, 負手而立。
“那爲何……”爲何不讓我贖罪?難道我的過錯已經嚴重到無法救贖的地步?
辦公室一下子沉靜下來, 氣壓一點一點降低,籠罩在整個空間上端, 段唯夏忽然覺得有些呼吸困難,伸出手抓着衣襟。半晌過去,他聽到夏逸興說“你愛她嗎?”
段唯夏一愣,鬆開手垂到身側,慢慢握成拳,面對這個“意外”,段唯夏已經認命,他摒棄所有念想,掐斷一切希望,所以他說:“我會好好愛她。”
“直到她完全康復?”夏逸興問得直接,不留任何餘地。
段唯夏抿了抿脣,“我要娶她,就會好好照顧她,小睿會答應,也請您成全。”
“不行,你們不能結婚。”夏逸興口氣強硬,容不得半點商量。
“爲什麼,我知道自己不夠好,可是……”
“不是你的問題。”夏逸興打斷他,不想在這個問題上和他糾纏。
“那是什麼問題,小睿需要人照顧,而我就是最好人選……”
“我說了你們不能結婚,你爲何還要糾纏不清,唯夏,這不是你的風格。”
“半條人命都沒了……”我還要什麼風格,沒有什麼會比性命重要,這是兩月來,段唯夏唯一結論。
“你們不能結婚,我也不會答應,好了,你出去吧。”夏逸興依舊背轉身,看着窗外。
“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段唯夏繞到夏逸興身前,直直看着他,後者卻一副平靜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緒。“你爲什麼不願意說出原因……”你知不知道這樣很容易讓人誤會,很容易產生遐想,很容易……
“唯夏,你真的想知道?”夏逸興的視線遙遙落在遠方,聲音也意外的柔和下來。
段唯夏下意識點頭,可是無法預知的答案,讓他不由自主感到害怕……
“因爲……你不姓‘段’……”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很久,又也許只是一瞬,段唯夏聽到夏逸興的聲音鑽進耳裡,說不出的壓抑。
“我不姓‘段’?”段唯夏的情緒好像一座年久失修的大壩,水位蓄得太高,不斷拍擊壓迫着大壩,力量已經無法控制……
“是,你不姓‘段’,你姓‘夏’,你是我的兒子,是小睿的哥哥。”夏逸興一口氣說完,沒有一點停頓,好像下定了什麼決心,已經無所畏懼。
段唯夏嚇了一跳,踉蹌一步,跌坐在窗臺。
“唯夏……”夏逸興上前一步,伸出手,搭上段唯夏肩膀,“你……”
不等他說完,段唯夏忽然擡頭,看了夏逸興一眼,死死咬住脣,飛快拍開他手掌,跳起來往外跑去。
夏逸興看着他快速消失的背影,心裡一片荒蕪……
段唯夏拼命拍着向下的電梯按鈕,忽然一個轉身向旁邊的樓梯間跑去!
爲什麼爲什麼要告訴我這麼荒唐的事情,段唯夏繞着樓梯拼命向下跑,不知道繞了多少圈,不知道跑了多少階,眼裡心裡什麼都看不到,只是想一個勁往下跑,往下跑……
不要跑到盡頭……
段唯夏覺得腦袋裡火辣辣的痛,所有的東西都攪和到了一起,太陽穴突突的痛,讓他無法思考。猛然間一個踉蹌,身體的直接反應讓他緊緊抓住樓梯扶手纔沒有摔下去,猛然間的鬆懈,讓身體一下疲軟,癱坐在地上,段唯夏抹了一把臉頰,才發現早就淚流滿面……
他曲起膝蓋,緊緊抱住雙肩……
爲什麼段子衿一定要自己念“服裝設計”……
爲什麼段子衿一定要自己參加“馨誠”比賽……
爲什麼自己的家庭與別人的不一樣……
爲什麼自己會有那麼好的運氣……
爲什麼夏逸興要把“MISS”交給自己……
爲什麼他一再暗示自己,有個自己這樣的兒子就好了……
爲什麼他希望自己和小睿處好關係卻又要保持距離……
媽媽,你要證明對他的愛……
你成功了……
早就深深刻在我心裡……
我可以接受自己愛上一個男人……
可是,你讓我如何接受他跟我的血緣關係……
媽媽……
段唯夏死死咬住下脣,不讓自己泄漏一點一滴的聲音……
一切謎底揭曉,卻讓人手足無措……
真相從來都不好玩,如果沒有堅強韌性,那不如不必知道。
走出大廈,才發現漫天大雨,這樣也好,段唯夏走進雨中,這樣就沒有人看到自己流淚……
立秋過後的雨有些涼,應該要降溫了吧?
段唯夏到家洗完澡,矇頭大睡。
他發現自己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好好休息了。
***
“唯夏,你睡了幾天了……”鬱辰站在牀邊,看着牀上縮成一團的人。這幾日,他醫院公司兩頭跑,身心疲憊,回到家,就看到段唯夏睡得昏天黑地。他知道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可是段唯夏不說,他也就不能問。
只是,正常的難道只剩下自己了嗎?
“嗯……”牀上的人動了一下,卻完全沒有醒過來的意思。
“唯夏,我買了鱈魚粥在冰箱裡,你餓了記得吃。”
“那我走了……”鬱辰帶上門,段唯夏幾天沒去醫院,“求婚”的事情沒有下文,他都不知道該怎麼和小睿解釋……
“砰”得關門聲傳來,段唯夏掀開被子,坐了起來。走到浴室,裡裡外外洗了個通透。擦着溼漉漉的頭髮,“唰”一聲拉開臥室窗簾,刺眼的陽光讓段唯夏下意識閉上眼睛。再次張開眼睛的時候,一抹輕笑浮現在嘴角,帶着莫名情緒……
冰箱裡的鱈魚粥,還有些溫,段唯夏找了把勺子,一勺一勺送進嘴裡,一滴不露。
換上乾淨的衣服,段唯夏簡單收拾了一下屋子,打開門,走了出去。
地鐵的轟鳴聲,掩蓋了一切喧囂,車廂裡一張張陌生冷漠的面孔,隔開了自己的世界……隨着車廂搖擺,段唯夏的腦海裡彷彿出現了一個個短暫的鏡頭,好像放電影時候的卡片……
黑的,白的,灰的,還有各種各樣,亂七八糟的場景,飛快得在眼前掠過,卻什麼也看不清楚,什麼也抓不住……
“哐當”一聲,段唯夏隨着人流涌出。
隨着電梯的緩緩上升,段唯夏耳邊“轟”得一聲,滿目白光。不過上午,天氣就熱得全身冒汗,襯衣緊緊貼在了後背。
踏進21樓的走廊,段唯夏看了看腳上的帆布鞋。很久沒有穿過的鞋,好像新的一樣。
不是鬱辰幫自己刷的吧……
段唯夏恍然間想起,那天,兩年前,他就是穿的這雙鞋,去的秀……
“MISS”的秋冬時裝發佈會。
金陵飯店。
兩年前的夏天,一切不過剛剛開始……
夏逸興見到段唯夏,很驚訝,驚訝之餘又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幾乎是一個星期不見,這段時間,夏逸興沒有找過他,他知道,他們都需要一些時間去思考些什麼,而現在他來找自己,是因爲想通了嗎?
段唯夏站在夏逸興面前,下意識挺直脊背,掀了掀嘴脣,“爸……”那聲音乾澀得好像是從空谷中擠出來,生生被冷風吹散,可是夏逸興聽得真切,於是一下子愣住了,失了平日的鎮定,放在桌面的手止不住顫抖。
“唯夏,當年我不是要……”故意拋棄你們……
“不要說,”段唯夏飛快打斷,“你們上一代的是非恩怨,我一點也不想聽。”
“唯夏,你媽媽……”夏逸興只當他怨恨自己,想解釋,卻無從着手。
“我媽心裡……一直都只有你。”
“唯夏……”
段唯夏皺眉,“你沒有發現嗎?”
“什麼?”
“我的名字。”
“你的名字?”
“你只說我不姓‘段’,可是你沒有發現我的名字代表了什麼?”夏逸興看着面前的人,眼神裡瀰漫了一種悲哀,他心裡的苦,誰知道?“段子衿唯有夏逸興。”段唯夏輕輕說出這句話,嘆了口氣,“我媽要我念‘寶凌’,要我參加‘馨誠’,無非就是希望我有機會能跟你相認,現在,我已經做到了……”說着,從口袋裡掏出一個信封,放在桌上,“這是我的辭職信,這些日子,謝謝照顧了。”段唯夏微微頷首,轉身向門外走去。
“唯夏!”
“我終於可以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了。”段唯夏轉身,笑,“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