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當我離開了家鄉以後,我時常在看到各種奇怪的灌木的時候想,這若要是劉茵茵在我一旁,我應該如何向劉茵茵介紹這個樹木。E3最新更新=金==榜=對於當時的我這樣從來沒有弄明白自己有什麼追求的人來說,姑娘就是唯一的追求。這種追求是多麼的煎熬,這讓我懂得了人生必須確定一個目標的重要性,無論車子、房子、遊艇、飛機,都比把一切押在姑娘身上要好很多,因爲這些目標從來不會在幾個客戶之中做出選擇,只要你達到了購買標準,你就可以完全的得到他們,並在產權上寫上自己的名字,如果有人來和你搶,你可以大方地將他們送進監獄。但是姑娘不一樣,把一個姑娘當成人生的追求,就好比你的私處永遠被人捏在手裡一樣,無論這個姑娘的手勁多小,她總能捏得你求死不能,當她放開一些,你也不敢亂動,當你亂動一下,她就會捏得更緊一些,最殘忍的是,當她想去向其他的懷抱的時候,總是先捏爆你的私處再說。這種比緊箍咒更殘忍的緊什麼咒,使你永遠無法淡定神閒。我知道生命裡的各種疼痛,我發現這種疼是最接近心疼的一種疼痛,讓你胸悶、無語、蜷縮、哭泣。這便是不平等愛情,當你把手輕撫在她們的私處上,總想讓他們更快樂一些的時候,她們卻讓你這樣的痛苦。我常常看見那些爲愛情痛苦的同學們,但我無法告訴他們,人生愛情是什麼,我也正沉淪在裡面,自閉和防備從來不是解決問題的答案。

不過夏天我依然回到了我的家鄉。在此期間,10號是唯一一個和我有通信的人。我其實從未將霸氣的10號當成自己的朋友,但是很奇怪,我總覺得10號是我身體裡沒有被激發的一部分。幾乎所有的人都離開了家鄉,除了10號。也許這片土地是10號所有安全感的來源。毫無懸念,10號成爲了這個鎮上的王者,勢力漸大,但是他很聰明,並不魯莽,他從來沒有給他的幫派取什麼名字,當有小弟提出要給他們的社團叫一個名字的時候,10號告訴他,你這個白癡,你要我死麼,我們就是一幫志同道合的朋友,你懂麼。等到我第二個夏天回去的時候,10號爲我舉行了盛大的接風洗塵,他包下了一個小龍蝦館,我們幾乎吃掉了一條河的小龍蝦。10號說,這個,就是我的兄弟,在我們小的時候,他就是一個聖鬥士,哈哈哈哈哈。,他依然是大家的兄弟,在這個縣裡,你就是老二。

雖然是客套話,但是我依然對10號的恭維覺得奇怪。我一直想告訴10號,我去的不是軍工學院,幫不了你造武器的,我爲你們的社團起不到什麼幫助。但是我打消了這個念頭,在這個夏天溼漉漉的夜晚,10號直接抽出一把槍,說,兄弟,你玩玩。

我忙擺手,問他,真的假的。

10號說,當然是真傢伙,假的帶在身上,那還不被兄弟們笑死。

我說,你哪裡來的。

10號說,你不知道吧,小時候小學的校辦廠,它原來就是生產槍的。我他媽也是到後來才知道,你看,我要了這個型號,六四式,一槍一個。

我看了一眼,說,你開過麼?

10號舉起槍,朝天砰的一槍,回聲在這個小鎮上飄蕩撞擊了三四次,我擡頭望去,刺眼的月光和若隱若現的樹葉搖曳着。10號樂不可支,看着我,說,開過了。

10號摟着我的肩膀,我們坐在一個公共汽車站前,10號說,孃的,這個娘們。我最近撩上了一個女的。哦,我先跟你說,前兩天我還看到了一個片子,一個電影,講少年殺人事件的,但是我被騙了,這根本就不是一個槍戰片,這片子太臭了,太悶了,但我每次都想,我要是不看了,我就對不起我剛纔浪費的時間,我就看完了,結果還是個悶屁,三個多小時。但是我裡面學會了一句話,一句臺詞,也是一個娘們說的,我就把這個臺詞發給了我撩的那個女的,我發短信告訴她,我就像這個世界,這個世界是不會變的,來適應這個世界吧,哈哈哈哈哈。

我說,嗯,還挺文藝的,撩那些愛唱歌寫東西的女的還行。

10號說,沒想到這個女的給我回了一條,你猜她回的是什麼?

我說,她是不是說,好。

10號說,不是。女的都對我言聽計從,這個還真有性格。

我說,哈哈,那就是她把你拒絕了,她說,你太霸道了,我喜歡潤物細無聲。

10號說,是這意思,但你猜,她回給我的短信是什麼?

我說,她……是不是回了一個不字?

10號說,這也不是,她把我給她發的那條給發回來了。

我哈哈大笑。10號一臉苦悶說,我要強姦了她,讓我辦死她,她就是我的人了。

我打擊他道,那你還得要先開好房間,灌醉人家。

10號說,不用,普天之下都是牀。

我深深被10號所折服。的10號和以前的10號還是有所不同,以前的10號只能欺負身邊的小朋友們,我也深受其難,如今他已經懂得恰當的愛恨情仇。我常想,爲何對於那些聰明的人,爲何仇和恨總是能把握得如此好,卻總是栽在愛裡。

我說,10號,你小心把自己栽進去。

10號說,不會的,我知道女人喜歡什麼,我太瞭解了。這些假裝文藝的女人,你知道她們是什麼嗎?

我問他,是什麼?

10號指着對面一個寫着大大的拆字的修車鋪,說,就是這些違章建築,我要強拆了她們。

我笑而不語。10號的性格從小這樣,在他小的時候,周圍有不少人討厭他,但這就是我沒有討厭他的原因,我覺得他就是一個粗製濫造沒有文化的丁丁哥哥,他們是事物的兩個方向,但卻是同一樣事物。10號那樣濫,但有時候能泛出亮光。=金==榜=丁丁哥哥雖然總是充滿光芒,但他也有背對着我們的光斑。

其實讓肖華哥哥在嚴打時候被關了好幾年的那臺摩托車,是丁丁哥哥偷的,因爲丁丁哥哥太喜歡摩托車了。我坐在這臺摩托車上隨丁丁哥哥開了兩百多公里,我們過足了癮,開到沒油。丁丁哥哥在另外一個市裡把它賣了。我們又坐長途車顛回了家裡。我們到家的時候已經半夜,我的家人都在尋找我,但是他們看見我和丁丁哥哥一起回來就放心了,丁丁哥哥說,我在帶弟弟體驗生活,我帶他去了市裡的少年宮,那裡正有一個少年活動,還和滑稽戲演員劉小毛合拍了一張照片。

當看見是丁丁哥哥帶我回家的,所有的家人都轉怒爲喜,心平氣和說道,丁丁啊,下次帶路子野出去先和大人說一聲。不過你帶着我就放心了。來,快謝謝丁丁哥哥帶你去長見識。

我在旁邊玩着手指不出聲。

在丁丁哥哥剪斷鎖的時候,我正在望風,當丁丁哥哥拆開儀表臺不用鑰匙就能發動摩托車的時候,我心懷景仰,當丁丁哥哥騎着車在路上的時候,我春風沉醉。在開過一臺警車的時候,丁丁哥哥對我說,路子野,這件事情你可不能往外說,你這一輩子都不能往外說,你知道麼,你說了,我們兩個就都完蛋了,你是我的從犯,你這一輩子都是我的從犯,你知道麼?

而我正在看沿途的風景。我第一次坐上那麼快的交通工具,第一次感覺那麼自由的空氣,但只害怕丁丁哥哥開得太快,我會從椅子上掉下去,其他的我無所畏懼。雖然只有兩百多公里的旅程,但我覺得我的餘生都坐在這臺摩托車上,丁丁哥哥帶着我,我靠着他的後背,去往已知卻不詳的前方。

10號打斷了我的回憶,說,我買了一臺很好的摩托車,我先帶着這個妞去飆車,一路飆到海邊,我要在海灘上辦了她。

我說,你們到了哪一步。

10號說,她已經和我接吻了,我摸過她的胸,再往下就死活不讓摸了。但明天,她就是我的人了,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今天幾號?7月15號,到明天,明天我就讓你知道結果。

2006年夏天7月16日下午三時,10號和劉茵茵發生交通事故,劉茵茵當場死亡,10號在送往醫院搶救三小時後死亡,因爲事發現場還有手槍一支,曾被一度當成重大刑事案件處理,後無果。整個鎮的大部分青年人都素衣參加了這場葬禮,我也去送別這兩個朋友。整個過程裡我不知道我是怎麼想的,老大和老大的女人死了,而我是什麼?

娜娜在車裡已經熟睡,只要我一晃神,她便靠着車窗一邊不醒。她說,這是孕婦嗜睡。我在一個看似非常老的國營路邊商場裡給她買了一個枕頭,枕頭上還繡刺臉的鴛鴦,我換了一面給她襯上,她睜開眼睛,微微看了看我,並未言謝,問我,我們還有多遠?

我說,不遠,今晚就能到。

她說,好快。

然後她又墜入睡眠。

我說,娜娜,你的故事還沒說呢。

娜娜睡眼蒙,喃喃道,乖,媽媽醒了跟你說。

十秒鐘後,娜娜支起腦袋,在眼前揮了揮手,說,咳,什麼呀,我都暈了,我睡一會兒再和你說。其實我都和你說了一路了,我也沒有什麼故事,都是一個鐘的故事。也就是你們男人感興趣的那些,什麼別人的尺寸大小啦,時間長短啦,哎,你們不就喜歡聽這些。我能有什麼故事。你還有兩個正兒八經的女朋友呢,一個孟孟,一個劉茵茵,哎,還都是疊字,聽着都像幹我們這行的,哈哈哈哈,來,給我看看孟孟的照片,趁我還沒睡過去,我看看你女朋友漂亮不漂亮。

我從用了好多年的錢包裡掏出了孟孟的照片。因爲孟孟很漂亮,純粹出於圖片欣賞的角度,留着也無壞處,而且她也都嵌在我的大腦皮層裡,不是不見到她的臉就能忘卻,所以我留着她的照片,朋友們真要看看也無妨,對我來說也不是丟人的事情。你去看吧,看罷還我。

那是一張孟孟的彩色生活照,也許是放的時間太長,顏色都已經褪變,我不知道她和劉茵茵誰更漂亮一些,也許誰都不漂亮,她們只是存在我腦海裡的浮像,海上花一般飄緲遙遠。娜娜手裡握着照片,看了一眼,打開了頭頂的燈,又仔細看了一會兒。天色漸黑,國道上交通情況複雜,我沒有辦法去看她流露的表情,只能側了側身子問道,娜娜,怎麼了?

娜娜完全脫離了我給她的抱枕,又低頭看了看照片,貼近到失焦。然後嘴角一笑,看着我不語。

我加了一個檔,說,一到這個點,摩托車就特別多,對面的車都開着遠光,要是穿出來一個摩托車,都看不見它,而且他們都不戴頭盔,一撞就夠嗆,摩托車太危險了,我如果管交通,我就要強行讓那些電動車和摩托車戴頭盔,劫下來沒戴的強行讓他們買,然後駕校裡第一節課就是晚上會車不能開遠光,眼睛太難受了,白天開好幾百公里不累,晚上開一個小時,眼睛就受不了,要是……

娜娜打斷我,說,喂。

我說,嗯?

娜娜把照片還給我,說,我認得她,她就是孟欣童。

我問娜娜,誰?

旅途上的黑夜除了蒼茫和畏懼以外,沒有什麼好形容的,無論是多麼奇異美麗的地方,到了這一時刻,都只留下一樣的悽然,有一些莫名亮着的路燈,光的深處不知道藏的什麼,唯有一些集鎮和補胎店能留下一些安全感。在月色裡,我能看見視線窮極處的遠山,黑壓壓的一座在深藍色的幕布裡,我開始胡思亂想那些山裡的人家,不知道他們守着羣山能做什麼,也許夫妻倆洗了腳以後窩在牀上看新聞聯播倍感幸福。但他們能遇上對的人麼?他們如何相戀?山裡遇上一個人的機率有多少?好在對他們來說,生活也無非是砍柴打獵,有大把的時間靜候着。當然我相信,移動着的人永遠比固定着的人更迷茫,我總是從一處遷徙到一處,每到一處都覺得自己可以把飾演了三十年的自己拋去,自己性格里的10號,然後這就是我固定的戲路。我多麼羨慕10號,他從出生到死亡,都在同一個地方。在我們這個必須不停遷徙的國度裡,這比活着更顯得彌足珍貴,而我卻被每一個陌生的環境一次次摧毀。也許照着他的樣子發展下去,他必然會被投進大牢,但是那又是一片十多年不變的環境,他擁有這紮紮實實的安全感,他雖然在這個世界裡是亡者,但他在這片小小的土地上是王者,他連死都要帶走我一直冰封着的女人,我卻不曾怨恨他,我只是沒有一張劉茵茵的照片。一個我愛的、死去的、沒有相片的姑娘,這對女孩來說是多麼好的一件事情,她在我的心中將不斷地幻變,如丁丁哥哥一樣,最終我忘記他們所有的惡,甚至給他們拼湊上一些別人身上的美,這對活着的人多麼不公平,包括我自己。

這一夜,我終於開到了目的地,我必須於明天之前到達。其實任何旅途從來沒有想象的那麼久遠,若願意從南極步行到北極,給我一條筆直的長路,我走一年就到,讓我開車穿過這個國家,給我一個一樣會開車的伴和一臺不會拋錨的車,兩天就夠。這對我來說並不是旅行,我在趕路,這就是我爲什麼一直擔心1988會壞在路上。這是它和它的製造者相逢的旅程,我必須把1988牽過來。

我展開地圖,用沉暗的燈光照着,娜娜依然在邊上抱着枕頭長睡不醒,我勻了她一點燈光,她毫無知覺,我仔細打量她的臉龐,今早化的妝還在她的臉上,我不知她該如何在今天晚上卸掉。這是個長江邊的城市,夕陽早已西下,大江永遠東去,我在車裡不知道聽到了風聲還是江水的聲音,我默默然減慢車速,搖下車窗,彷彿是晚風吹過江邊蘆葦。我兒時便生長在江邊,每次起大風,總是能夠聽見這樣的聲音。這聲音時遠時近,我不知道我究竟開在哪裡。還沒有進入城區,我看見了一家應該還乾淨的旅社。我將車停下,娜娜依然沒有醒來,我下車抽了一支菸,上樓去辦房間,剛走幾步,我又退了下來,把車倒了一把,將右邊緊緊地貼着牆壁。因爲反光鏡還蹭到了一下,娜娜忽地醒來,說,哎呀,撞了。

我說,沒有,我在停車,別緊張。

娜娜往右邊一看,說,哎呀,爲什麼我這邊這麼黑。

我說,因爲你那邊是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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娜娜睡意全無,問我,我們到哪裡了,你幹嘛去?

我說,我們應該到城郊了。你自己在車裡看地圖玩吧。

娜娜問我,你爲什麼把車停成這樣?

我說,我怕你再跑了。

娜娜說,我不會再跑了,我本來是不想拖累你。

我說,當然不是怕你跑,這裡城郊結合,我怕亂,我把車停成這樣,再鎖了我這邊的門,你就安全一些。

娜娜緊緊抱着枕頭,露出兩個眼睛,點了點頭,問我,那你去做什麼?

我下車關上車門,說,我去開房間。

娜娜從頭到尾盯着我,說,那你快一點兒。

我說,放心吧。

旅館的前臺在二樓,和一切旅館一樣,這裡都是用鑰匙開門的,我其實最害怕用鑰匙開門的旅館,我若有心,拿去配一把,就能永遠打開這扇門,但好在我也不怕有人破門而入,所以我心裡也踏實。我拿了鑰匙,快步走下樓梯,我總是擔心娜娜又不翼而飛。在樓梯轉角,我看見娜娜依然抱着枕頭看着樓梯,我放下心來,放慢步伐,從後座上拿了一些水和食物。說,娜娜,你從我這裡爬出來。

旋即,我意識到娜娜還有着身孕,說,等等,你別爬了,我倒一下,否則你明天還得爬進去。

娜娜說,沒事,我爬出來,說着已經爬了一半。

我攙扶了她一把。

娜娜問我,我們是住在一個房間麼?

我說,當然是啊,你是要裝純情另住一個麼?

娜娜說,不是,我怕你開兩個,我會害怕。

我笑道,你害怕什麼,你不是說把你扔到哪裡,你都活得好好的?

娜娜說,話是這麼說,但晚上我還是怕。白天我就不怕。

我說,我們上樓吧。

娜娜有話欲言又止。我說,你怎麼了?

娜娜說,其實,我……

我手裡提着重物,催促他,其實你怎麼了?

娜娜說,我餓了。

我笑道,真是,把你給忘了,你一路上都在睡,我自己不停地吃,倒是吃飽了。

娜娜說,那我就吃點泡麪就行了,我們還有火腿腸。

我說,別,我帶你去吃點兒。

娜娜看着我,沒有推辭,看來是真的餓了。

我打開車門,娜娜又一頭紮了進去。我說,娜娜,你別爬了,你坐後面不就行了?

娜娜說,不,那我要坐在邊上。

我說,那你等一等,我把車開出來,你再上車不就行了。

娜娜一猶豫,說,哎呀,你早說,我爬一半了,怎麼辦。

我說,那你還是繼續爬進去吧,女生都不太擅長於倒車。

娜娜邊笑邊說討厭,一會兒爬回原座。我發動1988,在這條街巷裡往前開。這裡的飯店都關得早,開着的都是烤串,我對娜娜說,吃烤串對身體不好,我們找一個別的。我又往前開了一會兒,我看中了一家多功能飯館,上面寫着,東北菜、火鍋、家常菜、麻辣燙、烤串、四川風味。

娜娜看着招牌,感嘆道,哇哦。

我說,就這裡吧。

娜娜問我,會不會是地溝油?

我說,我們就點一些不用油的菜就行。

娜娜問我,什麼菜不用油?

我說,烤串不用油。

這頓飯我一直看着娜娜吃,娜娜吃得特別專心,但也時常擡頭看我一樣。旁邊的人招呼她,小姑娘,吃慢一點。

娜娜說,我覺得好輕鬆。

我問她,爲什麼。

娜娜抹了下嘴,回答我,因爲我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不像在以前的鎮上,基本都認識,他們都不知道我是幹什麼的。

我說,我也是這樣,才一個地方一個地方地換,希望自己每到一個全新的地方就能重新來一次。

娜娜詫異地看着我,張大嘴,說,難怪你一直不肯說自己是做什麼的,你是鴨子麼?

我瞪了娜娜一眼,說,哪有你想的那麼膚淺,你當我什麼人了,去做鴨子?

說罷,覺得隱約會傷害到娜娜,我後悔萬分,娜娜似乎沒有在意,說,哦,那你獲得了新生沒有?

我說,你快吃飯。你覺得舒服就好。說真的,你別在意自己以前乾的什麼,和我一樣,換個新地方,重新開始,你能做到麼?

娜娜說,做不到。

我說,爲什麼?

娜娜說,我沒那麼不要臉,乾的事還是得承認的。況且我換了一個新地方,也是重新干這行當,怎麼說來着,重操舊業,真形象。我來這裡投靠孫老闆,等我生了孩子,不也是幹這個,只要我的孩子不幹這個,就行了,我願爲她不幹這個而被幹死。

我被這飽後豪言雷住了,只能接話道,是,母愛真偉大。

娜娜露出自豪微笑,說,那是,我告訴你你這個大嫖客,我的女兒那一定是……

我打斷正在思索的娜娜,問道,娜娜,爲什麼你和剛纔在車裡反差那麼大?

娜娜怔了一下,回答我說,可能因爲屋子裡比較亮。

我們停回到了旅館的門口,因爲是逆向而來,娜娜死活逼着我把自己那邊的車門貼着牆壁,然後歡快地跳下車,笑着對我嚷着,來,爬出來,哈哈哈,我來給你拍張照。她掏出自己的手機,在微光的黑夜裡按下快門,然後掃興地說道,什麼都沒有拍到。

我攙着她的腰進了房間。這又是一間很標準的標準間,但是有電視一臺。我問娜娜道,娜娜,是不是比你昨天晚上住的那個……哦,是我們住的那個旅館的房間要好一些?

娜娜故意不說話,道,我要洗澡去了。

我哈哈大笑,說,小王八蛋,想跑。

那一刻,我已經完全忘記了想跑的自己。

我幫娜娜去衛生間裡掃視了一圈,確定有熱水,還拆了一袋十塊錢的一次性毛巾,說,娜娜,你就用這個吧,這種地方都不乾淨,別感染了什麼。

娜娜接過毛巾,道,哦,謝謝。

我躺在牀上,打開電視,電視里正在放1982年的《少林寺》,但每十分鐘都會打斷然後插播聲訊電話智力問答,今天的題目是,有一種餅,每年只有在一個特殊的節日的時候吃,這是什麼餅?請快快撥打下面的電話,服務費1分鐘1元,的獎金已經累積到1000元,第一個打進電話將獲得獎金。主持人正在着急地吶喊,這時候接進來了一個電話,電話那頭一個男人的聲音大喊道,是大餅。電視裡嘟地叫了一聲,然後出現了一個大叉,主持人說,哎呀,真可惜,答錯了,獎金已經累積到了2000元。

緊接着,又開始播出《少林寺》。

娜娜此時衝完澡,光着身子出來,問我,你說,能看出來麼?

我仔細盯着她的肚子看了半天,說,你是故意讓它鼓出來的麼?

娜娜說,你怎麼知道?

我說,放鬆點。

娜娜一下子鬆懈了下來。

我說,嗯,能看出來一點兒,但是沒有剛纔明顯了。

娜娜說,嗯,我要開始胎教了。我要唱歌,你去洗澡。

我衝完涼出來,《少林寺》又被無情地打斷,獎金已經累積到了4000元,主持人又接進一個電話,電話裡那人說,是蔥油餅。電視上又是一個叉,於是獎金累積到了5000元。主持人又提示道,也許我們的這個問題是有點難度的,但其實只要動一動腦筋也不難,這個餅是我們每年中秋節的時候都要吃的,還要送人,是以那個天上的什麼來命名的,我們已經提示很多了。好,我們再接進來一個電話。

電話那頭是一個帶着口音的女孩子說道,是印度飛餅。

主持人說,哎呀,還是錯了,獎金累積到了1萬元了。

女主持說,讓我們再接進一個電話,這位聽衆你好,你覺得是……

電話裡說,我覺得是雞蛋餅。

女主持說,哎呀,真可惜,還是錯了。因爲我們答錯的朋友實在太多了,所以的獎金已經累積到了兩萬元,第一個打電話進來猜對的朋友,可以贏得兩萬元的獎金。

娜娜一邊擦着頭髮,一邊問我,是月餅麼?

我說,是月餅。

娜娜說,快把電話給我,兩萬塊。

我說,娜娜,沒用的,這是騙人的,這個城市人口快500萬了,你覺得500萬人裡沒有人知道中秋節送人的叫月餅麼?

娜娜說,那不一定,說不定大家都沒看這個臺,快給我電話,在我那個褲子兜裡,幫我拿一下,就在你手邊,來,正好可以把我罰款的那個錢給賺回來。電話號碼多少來着?

我奪過電話,說,娜娜,沒用的,以前我們揭露過這個的……以前我看見有報紙揭露過這個的。

娜娜說,不一定,你看到的報紙是別的地方的,說不定這個城市的是真的,你看,是有線臺的,如果是假的怎麼可能沒有人管呢?快把電話給我。

我將電話給了娜娜,翻開一份報紙開始看。

娜娜撥通了電話,高興地對我說,你看,我已經進入了語音排隊系統。

然後就是將近10分鐘的沉默,娜娜捧着電話專心致志地排隊,電視裡層出不窮地有人在回答“烙餅”“煎餅”“比薩餅”,我嘆了一口氣,說,這種節目要是讓外國人看了,豈不是懷疑我們整個民族的智商?

娜娜說,你別說話,提示說快輪到我了。

我笑着聳肩看了娜娜一眼,自顧自看報。娜娜突然間把電話掛斷了。我問她,怎麼了,怎麼不排隊了。

娜娜難過地說,排隊要一塊錢一分鐘,我裡面的話費只有十幾塊了。我要留幾塊錢,因爲我一會兒要打個電話。

我說,你是要打給孫老闆?

娜娜點點頭,看着我,說,我要開始打了。

我說,請你儘管打,我不會吃醋的。

娜娜說,不,我過了今天晚上再打。你什麼時候去接你的朋友?

我說,明天中午。

娜娜說,那我明天早上再打這個電話。反正今天打明天打一樣的。

我笑道,你是不敢打吧,你怕打過去以後停機了或者號碼不存在,你可以先發一個短信啊。

娜娜說,我不喜歡等。

我說,你是喜歡立等可取,死得痛快那種是吧。

娜娜說,也不是,你管不着,你睡你的,我睡我的。我睡這張牀,因爲這張牀離衛生間近,你睡窗邊那隻。把電視關了,那個節目我不看了,別告訴我後來是誰猜對月餅了,哦,反正你也不知道。

我關上了電視,月光隱約地從窗裡透出來。我說,娜娜,你睡着,我窗邊站會兒。

娜娜笑着說,你是要和我一樣,把光擋住麼,哈哈哈哈哈,來,我多給你五十。

我轉過身,說,娜娜,我沒有力氣開玩笑,我開累了,你睡吧。我站會兒。

我看不見娜娜的表情,只有一團黑影在牀上支了一會兒,然後說了一聲對不起,鑽進了被窩。

我微微拉開窗簾,這是五樓,但周圍沒有比這個更高的樓,我想,遠處就是江水,它流過宜昌、武漢、南京,最後流到上海,沉沉入海。樓下時常有改裝過排氣管的摩托車開過,還夾雜着少年的歡笑聲。我打開煙盒,拿出火柴,回頭看了看蜷縮在被子裡的娜娜,又放回了口袋裡,卻莫名劃亮了一支火柴,看見有一隻蜘蛛正在窗框上爬地歡暢。娜娜從被子裡起身,我轉過身去,火柴最後的光正好照到她,旋即熄滅,她說,你怎麼了。

我說,睡覺吧。

娜娜躺在牀上翻了兩個身,問,我能不能跑到你牀上玩一會兒。

我說,你來。

娜娜火速鑽到我的牀上,睡進我的臂彎,說,你別誤會,我可是一點兒都不喜歡你。

我說,我知道,你喜歡孫老闆和那個王菲的假製作人。

娜娜捶我一下,說,其實,在我開始工作的這麼多年裡,你算是和我在一起時間最長的異性了。

我說,嗯,我包了三夜。

娜娜說,我們只過了三個晚上麼?

我說,是,三個晚上。

娜娜感嘆道,我感覺過了好久啊。但就算三個晚上,也是最長時間了。

我笑道,嗯,一般沒有人會包夜你三個晚上吧。

娜娜說,討厭。

我說,你知道我最喜歡你什麼嗎?

娜娜問我,什麼?

我說,我最喜歡你怎麼開玩笑都不會生氣。

娜娜說,我會生氣的,你要是開她的玩笑,我會生氣的。

說着把手摁在她的肚子上。

無語一分鐘,娜娜搖了搖我,問,你要那個什麼嗎?

我說,那個什麼?

馬上我明白了什麼,連忙說,不用不用,罪過罪過。那天是我真不知道。

娜娜說,廢話,我當然知道,我也不會再讓你得逞那個什麼了,但是你要那個什麼嗎,我可以幫你,比如說手手之類的。

我問她,什麼是手手?

娜娜嚴肅地回答道,就是打飛機啊。

我大吃一驚,道,娜娜,你什麼時候又這麼不好意思起來,在我心裡,你一直是很好意思的一個……一個女生。

娜娜說,可能沒開燈吧,我不好意思。

我說,嗯,一般都是開了燈不好意思,你真怪。

娜娜說,我也覺得了,但到了光線亮的地方,大家都能看清楚了,我覺得我沒有什麼地方可以藏的,就放開了,但是到了沒亮的地方,我總是想藏一藏。

我把被子往她頭上一蓋,說,那你藏一藏,但今天真不用手手和口口了,我明天要去迎接我的朋友,今天晚上我不能亂來。

娜娜說,真奇怪,你又不是同性戀,還要這樣去迎接一個同性朋友,我能和你一起去麼?

我說,我一個人去。

娜娜說,好吧,那快睡吧,我要回到我的牀上去了。你的牀太軟了,我的牀硬,我要睡硬的牀。

我說,你這個理由真好,一個標準間裡的牀還有軟硬。對了娜娜,當然,我不會,但是如果我那個什麼的話,你打算怎麼收費?

娜娜猶豫了半晌,說,嗯,我想不收你錢,但我還要收十塊。

說罷,她一把蓋上被子,把自己蒙在裡面,我只聽到她彷彿很遠的聲音說,睡覺了睡覺了,收你兩萬塊。

我本怕失眠,卻很快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