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北說得斬釘截鐵,但參謀們還是顧慮重重。
“佈設水雷的話,有可能遭到列強軍艦干涉。”藍天蔚提醒道。現在武漢江面停泊着十五艘外國炮艦,雖然都是小軍艦,但代表的都是各國“主權”。
“這個簡單,咱們夜裡佈設。找些附近的船工水手,他們熟悉航道,由他們指點佈設地點,夜間佈雷還能隱藏雷區。”趙北擡起頭。
“兵工廠趕製出來的那些地雷也必須儘快埋設完畢,另外,炮兵還要在龜山、蛇山靠江一側佈置好炮位,挖好防炮掩體,咱們大炮射程不夠,就居高臨下開炮,江邊的炮兵陣地也要妥善佈置,充分利用敵艦射擊死角進行炮戰。無論如何,都必須把漢陽給我守住!漢陽丟了,咱們的革命就算是失敗了。”
“因爲特戰營炸橋毀車之事,比利時已經通過法國領事向我方提出口頭抗議,現在再去拆鐵路,是否會進一步激怒列強?”一個參謀問道。
“管不了那麼多了!火燒眉毛的時候,前怕狼後怕虎是不行的。京漢路本來就是中國的,比利時人利用滿清官吏的愚蠢竊取了管理權,這本身就是強盜行爲!”趙北擺了擺手。“再說了,現在巴爾幹局勢緊張,波斯尼亞危機還沒解除,歐洲人暫時還顧不了遠東。”
“九江不守的話,上游的蘄州、黃州恐怕也守不住,咱們的精銳都在武漢。”
“通知沿江光復地區,清軍殺來時不必堅守,應該節節抵抗,緩緩後退,一邊消耗清軍實力,一邊向武漢集中,同時分出小股部隊,分散到鄉下,伺機出擊,騷擾清軍後方,攻擊清軍補給線和電報線。兩路清軍殺氣騰騰,咱們就給他們來個守株待兔,以逸待勞,誰先過來,咱們就先收拾誰!”
參謀們紛紛領命前去佈置,最後藍天蔚也走了,只剩下田勁夫還站在趙北身邊。
“司令,咱們現在是孤軍奮戰啊。”田勁夫冷不丁的說道。
趙北收起地圖,嘆道:“是啊。安慶已經被清軍攻佔,熊都督帶兵北上,但很久沒有消息了,現在根據情報,也就湖南的共進會起義了,其它各省似乎都還沒動靜,說起來,還是革命時機不成熟啊,咱們共和軍現在是逆水行舟,咱們一垮,以後的革命就更艱難了。現在,就看咱們對清廷和袁世凱施展的反間計能不能成功了,否則,革命前景黯淡啊。”
“洋人的報紙上說,袁世凱已經到租界避難去了。也不知消息是真是假。”
“袁世凱是梟雄,梟雄不會坐以待斃,如果他現在真在租界,那麼,我相信他肯定在策劃什麼。不過,人心難測,袁世凱到底會不會反清,也是不好說,咱們革命軍還是得靠自己的力量革命。”
趙北有些無奈,袁世凱能不能及時篡清,不僅關係到此次革命成敗與否,而且也關係到他的威望,畢竟,當初在九江的時候他可是信誓旦旦的保證過袁世凱一定會倒戈一擊的,若是袁世凱不倒戈,那麼他的“神機妙算”就要變成“剛愎自用”了。
“如果守不住武漢,咱們可以去四川啊。那裡有糧食又有鹽,地勢險要,易守難攻,向來是割據稱王的好地方,成都還有一座兵工廠呢。”田勁夫說道。
“我也考慮過這個戰略,但目前來說不能輕動,一來漢陽兵工廠不是說搬走就能搬走的,四川雖也有座兵工廠,但遠不及漢陽廠的規模,而且沒有鋼鐵廠做後盾,二來‘蜀道難’,咱們從湖北入川只能走夔門,那可是天險,只要清軍在兩邊高山架設大炮,就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架勢,至於峽江一帶,更是礁多浪急,尋常蒸汽船馬力不夠還過不去,咱們的‘楚觀’號炮艦不是說扔就捨得扔的。所以,我認爲,不到萬不得已不能退入四川。”
趙北坐在凳子上脫了靴子,一邊說一邊將那溼漉漉的棉襪脫了,伸手摸了摸靴筒,皺了皺眉,擡起頭左右望望,指着那軍帳的布簾說道:“義仁,把那簾子扯下來給我。”
布簾拿到手,趙北將其撕成兩塊,腳一踩,用布片將兩隻冰冷的腳裹了起來。
“裹腳布麼?”田勁夫忍住了笑,但那表情看上去還是古怪。
趙北看見田勁夫的古怪模樣,知道他在想什麼,於是指着那腳上的布片,說道:“你別小看了這兩塊布,對於一支穿不起襪子的軍隊來說,它就是襪子的最好替代品。”
“真的?”田勁夫愕然。現在共和軍的士兵中確實有不少人沒有襪子,光腳穿鞋很容易磨水皰,但士兵們多來自社會底層,腳上早就磨了幾層老繭,尋常鞋子還真奈何不了那雙光溜溜的腳板,倒是那些從軍的秀才細皮嫩肉,離不開襪子,不過他們買得起襪子,所以,目前的共和軍裡襪子問題並不十分嚴重。
“你別不信。告訴你,俄國士兵就用這裹腳布,這玩意用得好,比棉襪都保暖。”趙北哼了哼,伸手探了探靴筒,潮溼冰冷,但現在確實不是講究享樂的時候,所以遲疑了一下,還是穿上了。
帶着田勁夫走出帳篷,迎面跑來一人,正是時政宣講員總代表張激揚。
“報告總司令!武昌羣衆革命熱情高漲,踊躍捐獻雨具,第一批雨具和膠鞋已送過江來,那些膠鞋都是鞋鋪降價賣給咱們的。”張激揚敬禮說道。
趙北迴禮,說道:“石人,你們宣傳隊的功勞可不比前線部隊小,先記你一功!”
張激揚放下手,笑道:“總司令過獎了!若沒有總司令的那些主意,羣衆的革命積極性也不會這麼快就起來。剛纔過江的時候,又有幾個洋記者跟了過來,要採訪總司令,現在安排在宣講隊總部。”
趙北點了點頭,擡腳就走,說道:“正好,我要舉行一場新聞發佈會,你馬上佈置。”
“新聞發佈會?”張激揚扶了扶眼鏡,這幾天從趙北那裡學來的新鮮名詞太多,一時有些目不暇接的感覺,略一思量,想起前天已舉行過一場同樣的新聞發佈會,那是宣佈黎元洪等人反正的。
張激揚匆匆跑在前頭,一溜煙不見了蹤影,趙北與田勁夫沒那麼心急,仍舊帶着衛隊在漢口街道上漫步。
作爲內地最早的通商口岸之一,漢口華界最後的城垣已在去年拆除,與北邊的租界連成一片,這倒是方便了革命軍的進攻,不過清軍的抵抗還是很激烈的,雙方炮戰了幾乎一整天,炮擊甚至引起了大火,如果不是下了雨的話,現在的漢口還是濃煙滾滾。
一路房倒屋塌,好在百姓多已在戰鬥開始前撤離,沒有多少傷亡,但流民卻明顯多了起來,街邊搭起一座座的棚子,上頭插着紅十字會旗,棚子裡頭坐着神情沮喪的百姓,革命軍和清軍的炮火已使他們幾乎失去一切,生活的前景變得更加黯淡。一些金髮碧眼的洋人戴着臂章,與修女們在附近逡巡,以西方人的高傲向這些戰爭難民提供幫助。
“總司令,這些百姓流離失所,咱們不能不管啊。好歹是咱們中國人,用不着洋人們賣好。”田勁夫望着那些洋人說道。
趙北點了點頭,說道:“我已讓張激揚他們去做了,難民收容所就設在武昌。”話鋒一轉,問道:“義仁,你是農家出身吧?”
“和吳振漢一樣,都是小農出身,小時候也上過幾年私塾,可是自從庚子年後,苛捐雜稅多如牛毛,百姓日子一天比一天難過,要不然,我們也不會投軍吃糧了。”田勁夫嘆了一聲。
“你是怎麼想起參加革命的?”
“這個……”田勁夫囁嚅了半天,才說道:“前些年,軍中開始流傳一些留洋學生編的小冊子,像什麼《革命軍》、《猛回頭》、《嘉定三屠》、《揚州十日記》,我們偷偷看了,都覺得那小冊子上說得好,洋人壓榨朝廷,朝廷壓榨百姓,旗人又不把咱們當人看,要想挺起腰桿,讓天下百姓吃飽飯,只有起來革命了。不過最近一段日子以來,我覺得那小冊子上說得也不全對,革命之後,百姓的日子似乎也沒怎麼好過起來,該餓死的餓死,該凍死的凍死,好象跟以前也沒什麼兩樣,倒是那些地痞趁亂搶了一筆,有些人還做了咱們的革命軍官。”
趙北說道:“你能看到這一點,已很不錯了。革命本身就是一種極端的暴力,非到萬不得已,最好還是不要革命,因爲革命就意味着舊秩序的完全破壞,可新秩序卻未必能夠立即建立,這中間的空檔就叫做‘亂世’。誰願意活在亂世?可不革命便立即餓死,革命了,至少還能多活幾天。咱們中國積弱已久,國弱民窮,豈是一朝可以變強的?現在的中國還是一個落後的農業國,要想真正不受窮,得向工業強國邁進,這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需要全體國民的長期奮鬥,而且需要和平穩定的國內環境和外部環境。”
“說得好!”有人在後面叫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