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交加,濁浪拍岸。
漢江之上,兩座浮橋連接着南北兩岸,隨着風浪微微起伏,浮橋上的隊伍一眼望不到頭,雖然他們身穿各式服裝,手拿各式武器,但嘴裡都唱着同一首歌。
“長夢千年何日醒,睡鄉誰造警鐘鳴。東亞雄洲將陸沉,一曲歌詞君且聽……蹉跎莫遣韶光老,老大年華徒自悲。近追日本遠歐美,世界文明次第開。”
這是共和軍的將士們最喜歡唱的一首歌,現在不僅軍人在唱,革命衛隊也在唱,就連武昌、漢陽城裡的百姓們也慢慢的學會了這首歌。
據說這是由幾個留洋學生合作編的詞,被羣治學社的人寫了譜,在湖北新軍中演唱,不過以前只能在私底下偷偷的唱,而現在,所有的人都可以光明正大的唱。
趙北站在橋頭的一座防炮掩體邊,穿着橡膠面的雨披,戴着竹編斗笠,雕塑一般一動不動,靜靜的注視着這支看上去一點也不整齊的隊伍渡過漢江增援漢口,他們中有的人穿着蓑衣斗笠,有的人舉着油紙雨傘,還有少數人則穿着北洋軍才穿得上的外國雨衣。
藍天蔚和幾個參謀站在趙北身邊,也穿着五花八門的雨衣,多數人腳上的靴子並不防水,裡頭早已溼透,兩隻腳冰涼冰涼,但既然趙北都沒去換靴子,他們也只好繼續讓牙關打着戰。
這場雨下的真不是時候,從昨天下午一直持續到今天,雖只是綿綿細雨,但卻影響了漢口戰役,由於缺乏合適的雨具,一些士兵因淋了雨而着涼,病倒了,雖然漢口戰役只打了一天,但非戰鬥減員幾乎已快趕上戰鬥減員了,許多病號躺在帳篷裡發着高燒,卻連乾燥的軍毯也蓋不上。
經過昨天一天激戰,盤踞在漢口華界的清軍萬餘人已被肅清,清軍的最高統帥、署理湖廣總督陳夔龍已率領殘部退到了英租界與俄租界交界的一個路口,憑藉幾道街壘負隅頑抗,由於他們背靠租界,革命軍擔心炮彈落入租界導致列強聯合干涉,所以尚未下定決心動用大炮,那數百名清軍還固守在那裡,不過,到目前爲止,那裡已是漢口華界最後的一個清軍據點,攻克只是時間問題,漢口的主要戰鬥可以說已經結束了。
鑑於歷史上辛亥革命的經驗和教訓,趙北決定將主要兵力全部調到漢陽與漢口來,直接卡在清軍南下進攻的道路上,無論如何,也要守住兩地,將漢口當做漢陽的盾牌。與此同時,共和軍也分出少量兵力由楊王鵬率領,順着長江逆流而上進攻荊州,因爲根據從俘虜嘴裡得到的情報,荊州駐防八旗兵的精銳已全部調到武昌並覆沒於此,所以荊州防衛空虛,沿途府縣也因增援武漢而兵力單薄,減少了進軍阻力,只要佔領了荊州,通往宜昌府的大門就打開了,而四川那個天府之國也就不遠了。
武昌光復的消息傳出後,湖北各地的會黨、綠林紛紛扯旗造反,響應共和軍,到目前爲止,漢陽府北邊的德安府和安陸府已經宣佈光復,南邊的武昌府下轄各縣也已全部落入革命衛隊手中,清廷官員不是“反正”就是授首,各地官衙前紛紛揚起紅旗。
面對一片大好的革命形勢,趙北決定趁熱打鐵,將前線前推至灄口一帶,在那裡建立第一道防線,以阻擋南下清軍。根據昨天截獲的明碼電報,結合從租界傳來的消息分析,清廷已正式在河南信陽設立總糧臺,南下清軍已兵分兩路夾擊武漢,東邊一路有九江的吳振漢所部擋着,暫時可以不去管,但從北邊過來的清軍卻可以乘火車直接由灄口進攻漢口,所以,要想守住漢口,第一道防線最好擺在灄口。
參謀曾建議繼續向北挺進,越過武勝關,在鐵路沿線建立多道防線,層層阻擊,但趙北考慮再三,否決了這個建議,因爲那樣一來會使戰線拉得過長,後勤壓力太大,側翼也過於暴露,而且如果九江方面擋不住東路清軍的話,那麼,共和軍可以迅速從灄口撤退,固守漢口的第二道防線,保衛漢陽。
“藍參謀長,派去購買雨具的人回來沒有?”趙北問身邊的藍天蔚。
“還沒有。英國租界明確表示,他們的中立立場不會發生任何改變,雨具也是一種軍需品,所以,他們不能提供。”藍天蔚說道。“已經按照總司令的意思,派人去德國租界了,不過還沒傳回話來。”
趙北扭回頭,目送着那些過橋的士兵遠去,許多人連油紙傘都沒有,就靠一個斗笠遮雨。沒辦法,現在租界宣佈武裝中立,拒絕向交戰雙方提供任何“軍需品”,雖然參謀部費盡心機,仍然無法滿足革命軍對雨具的需求,剛纔趙北已派張激揚回武昌城,發動百姓募捐雨具和膠鞋,這些天裡時政宣講隊乾得很不錯,再加上平價售糧、打擊奸商和衙蠹,武漢百姓革命情緒高漲,相信必有所獲,不過這畢竟是權宜之計,一支正規化的現代軍隊是離不開可靠的後勤保障的,一座軍用被服廠已在趙北的腦海中勾勒出了草圖。
“總司令,九江急報!”一名騎兵奔來,在趙北跟前勒住馬,連馬背都沒下,遞給了趙北一張紙。
紙上寫着幾行字:
“今日午後,日本炮艦五艘成縱隊通過九江,清軍兵艦九艘夾雜其中亦強行通過,職部恐誤擊日本艦隊,招致列強幹涉,未能及時下令以要塞巨炮轟擊,僅以野炮阻攔,擊毀清軍魚雷艇兩艘,輜重船一艘,清艦則趁機以重炮轟擊炮臺,金雞坡殘餘巨炮均毀,九江城牆亦遭轟擊。幸而清軍陸軍尚遠,未能水陸夾攻,九江似可多守幾日,職部誓與城共存亡!摧毀金雞坡後,清軍炮艦與日艦衝過封鎖線,高速向武漢方向駛去,中有大艦巨炮,西征軍不可掉以輕心。另,此役職部有失職守,愧對總司令,愧對革命,自請處分!職部,吳。”
趙北將電報遞給藍天蔚等人,衆人面面相覷。
革命軍一直極力避免與列強發生直接的武力對抗,以免招致外來干涉,影響革命事業,但吳振漢的這封電報卻表明,即使革命軍不去招惹列強,列強也會單方面採取行動。
雖然趙北也早就說過,如果外國軍艦膽敢開炮,革命軍立即還擊,但畢竟事關重大,而且從電報上看,日本艦隊似乎並未開火,對於吳振漢這樣的前線將領來說,確實難以下定決心。
並不是所有人都有決心向列強開炮的。
當然,向列強開炮也是有風險的。此次日本艦隊明目張膽的掩護清軍艦隊行動,這其中有什麼目的?是否是因爲漢陽鋼鐵廠炮擊事件?
衆人陷入沉思。
“清軍來得真快。上諭昨天發出來,今天就摧毀金雞坡了。”一個參謀嘆道。
“但這似乎是海軍的單獨行動,陸軍還落在後頭,不然,水陸並進,九江恐怕已經陷落了。”藍天蔚說道。
“海軍是想搶功啊,仗着日本軍艦的掩護,想給咱們來個單刀直入。”趙北摸了摸指揮刀的刀柄,望着那濁浪翻滾的江面,幽幽說道:“五艘日本炮艦,六艘清軍炮艦。諸位,來者不善啊。”
“清軍陸軍第一軍實力雄厚,如果猛撲九江,吳振漢怕是守不住。”藍天蔚提醒道。
“回電吳振漢。”趙北鬆開刀柄,將手一舉。“第一,九江不必堅守,留守部隊全部南撤,利用湘幫船隻溯贛江而上,全軍聚攻省垣南昌,無論能否拿下南昌,進抵南昌兩天之內必須全軍西進,向湖南進軍,策應共進會起義部隊光復湖南。第二,金雞坡損失之情況特殊,非指揮官之過,吳振漢忠勇可嘉,麾下將士用命,爲武漢之光復出力甚多,特此通電,官兵一體嘉獎!”
一名參謀記下電報內容,由趙北過目蓋章之後,交給那名騎兵帶回總司令部。
藍天蔚問道:“灄口還去不去?九江守不住,東路清軍就可一路西進,直奔漢口。”
趙北轉身,帶着衆人走進一頂帳篷,一名參謀拿出地圖。
趙北指着地圖,說道:“灄口不要去了,戰線拉得太長,側翼過於暴露,補給線容易遭到敵艦炮火襲擊。漢口一帶原本就地勢低窪,大大小小的湖泊衆多,對於防守是有利的,再派工兵部隊在張公堤駐守,必要時可炸開土堤,阻擋清軍,不過此事事關重大,爆破命令由我親自下達,必須是手令!
另外,動員鐵路工人把沿途的鐵軌拆掉,就算清軍進抵灄口,也得用腿走過來,拆下來的鐵軌都送到兵工廠鍊鋼。咱們就在洋商跑馬場一帶設立前敵指揮部,固守第二道防線,命令炮兵將大炮陣地設在租界西側,如果清軍炮艦想開火,他們也得顧忌着炮彈往哪裡落。另外,再派人去兵工廠,看看能不能趕製出一種可以藏在水面之下的水雷,這種水雷結構不用太複雜,以電線目視起爆就可以了,趁着清軍炮艦還沒開來,咱們將這些水雷佈設在航道上,不管它是哪國軍艦,只要向咱們共和軍開炮,咱們就炸它狗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