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平衡

27平衡

“閣下,我回來了。 ”大不列顛駐上海公使私人秘書,劍橋畢業生伯納德先生回來了。

行政主管漢弗萊先生聞訊趕了過來,三個人坐下:“好了,伯納德,和江寧的上帝信徒們接觸怎麼樣?”

伯納德作爲格萊斯頓公使的私人代表,專程前往江寧,試探太平天國的態度。

“我認爲太平天國可以打交道。”伯納德簡潔的介紹了他與天國丞相李春長的會談。

伯納德到了鎮江,發現太平軍已經攻克此地,這倒免去了他用來恫嚇清兵的一番說辭。他面見李春長之後,立即向對方表明:英國全權大臣特派他這位密使來,“此行目的是向各方面說明,目前英國是守中立的,藉此可對舉事者揭破上海道臺所捏造的無稽謠言,此舉也許會發生效果,誘使舉事者的領袖們宣佈他們對待外國人的意向。”

李春長回答說:“你們如幫助滿清,真是大錯,但即使幫助它,也是沒有用的”。但對所問太平天國對英國人的態度一點,卻欣然回答說:“我們今後不特彼此相安無事,而且還可以成爲親密的朋友。”

到這一段爲止,氣氛相當不錯,這時候,伯納德取出《辛丑合約》中文本一份交給李春長,以表示英國從清政府取得的條約權利。並提交照會,提出了三個問題:一、天國是否准許英國人在轄區內“自由”通商,二,英國希望通商時採用英國法,即在整個太平天國轄區獲得領事裁判權,三、英國希望得到長江的內河航行權。這些都是《辛丑合約》中英國人沒有得到的東西。

李春長在請示之後,逐條答覆說:

一、覆平定時不惟英國通商,萬國皆通商,天下之內兄弟也。立埠之事,侯後方定。害人之物爲禁。

二、覆前月花旗國炎(火)輪船來京者經誥諭他,不但許伊國通商,至萬國亦許往來通商。但通商者務要凜遵天令。

三、凡欲來天國通商者,準到鎮江焦山下,聽守鎮江大員辦理。

這三條,口氣雖然嚴厲,其實比照原先的五口通商和毫無內河航行權,要鬆動得多。伯納對着格萊斯頓先生分析說:“新立通商口岸,並非不可商量,而各船到鎮江集結,意味着從長江口到鎮江都可以自由通航。”

“所以,你就滿意了,興高采烈的回來了。”漢弗萊先生嘲諷的問。

“閣下,我不明白,我們不是需要這些嗎,自由通商、航行權。”

“是的,我們需要這些,但不僅僅需要這些,更不能接受別人的施捨。你明白嗎?伯納。”

“不明白,先生。”伯納德更糊塗了。

“伯納,你知道,我一直是自由貿易的倡導者。”格萊斯頓仔細的向伯納德解釋,“但自由貿易只是手段,而不是我們的目的。”

“那我們的目的是什麼?”

“平衡,”漢弗萊伸出左手,五指張開,在空氣中移動着,像在撫摸一條看不見的狗,“大不列顛是如此熱愛和平,而只有平衡的大陸,才能保證和平。”

“大陸均衡!”伯納德恍然大悟。

“是的,大陸均衡。爲了大陸均衡,我們聯法國荷蘭而制西班牙,聯法國而制荷蘭,聯普魯士而製法國,聯歐洲而反拿破崙,聯法國而阻擋俄國……只要大陸保持均衡,不列顛就可以不斷的選擇。”

“大陸均衡,就是讓大陸四分五裂。”

“太直白了,毫無文學的美感。”漢弗萊批評着,“東方大陸和歐洲不一樣,它本來是一個統一的整體。”

“所以我們要把他們拆成一塊一塊的。”伯納德領悟了。

“是的,伯納。現在,我們把政策回到江寧的叛匪們,回到太平天國。”格蘭斯頓開始解釋爲什麼自由通商是不夠的。

“依照伯納得來的條件,太平天國對我們毫無所求,我們去,或者不去,他們無所謂。這就很糟糕。他們對我們無所求,也就沒有必要聽從我們的命令,照顧我們的利益。”

“而相反,從他們的對立面,清廷,現在卻在懇求我們。”格萊斯頓繼續說。

還在太平天國困守南昌的時候,上海道臺胡林翼已經和格萊斯頓舉行了會談,胡林翼提出在上海租借洋船,前赴江南助剿。由此,格萊斯頓發展出一個宏大的計劃:

“當前的時機看做一個機會,以無限制進出最僻遠的禁區爲條件,把皇帝從迫在眉睫的瓦解情勢中援救出來,從而大大地擴張自己活動領域。在東方大陸創造一個實力均衡的局面,以便大不列顛方便的選擇和變更自己的盟友。”

簡而言之,就是要在中國大地上製造五到六股大致平衡的勢力,英國人可以從容的選擇和拋棄結盟者。

“不列顛不會把自己綁在某一股勢力的戰車上。”漢弗萊還在教育伯納德,“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遠的國家利益,知道是誰說的嗎?”

“不知道,先生。內閣秘書?”

“誰也沒說過,但這是三百年來大不列顛的處世信條。真正的公務員都對此心照不宣,將來說不定會有哪個大嘴巴政客寫在書裡公諸於世。”漢弗萊說。

“現在的清國有三股主要的勢力,從現在的局面來看,只有清廷是求着我們的。也是最弱勢的。”

“太對了,伯納。”

“因此我們早就決定了援助清廷,那您爲什麼還要派我去江寧。”

“爲了誠意!”漢弗萊先生解釋道,“在外交檔案上,不會記錄我們今天說的話,而只會記下公使閣下,恩,還有勤勉的公務員,是如何爲了和平奔走呼號,殫精竭慮。”

“好了,江寧的問題到此告一段落。”

“等等,先生,我在江寧,聽說美國武官戴維斯已經秘密拜訪過江寧,並且和某位王爺會談過。”

“美國人?他們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積極了?”

“看來我們要加強在上海的控制。”漢弗萊先生說,“正好,上海租界工部局三年任滿,即將換屆。”

“六名董事,我們三席,美國一席,清國一席。還有一個流動席位,現在是法國人。”

“法國人真討厭。”格萊斯頓在私下裡直言不諱,“他們那莫名其妙的自尊心,總是佔別國的便宜。我們從來沒有佔過法國人便宜。”

“還是有的。”漢弗萊先生糾正。

“什麼時候?”

“1815年,滑鐵盧。”

“說回正題,我要把法國人從工部局趕出去。換一個聽話的。這樣也方便對付美國人。”格萊斯頓說。

“那誰來替代法國人?肯定不是美國人,比利時?荷蘭?”

“這些國家太弱了。”

“俄國?”

“俄國太強了,而且在所有戰線上和不列顛敵對。”

“普魯士,想想自漢諾威王朝以來的百年友誼。”

“先生,是這樣嗎?”

格萊斯頓點點頭:“聯普魯士以穩定東方,就是既定策略,早在六月,我已經寫信給內閣,讓他們考慮執行。普魯士,一直是一把好用的手槍,而且是一把聽話的手槍。”

“先生,我聽說,你和內閣某位成員私人之間很不愉快,我懷疑……”

“不用懷疑,我和迪斯累利財政大臣是政敵,然而,我和他同樣熱愛女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