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0 遠方的入侵 3 上司
1月20日上司
“向左轉,向右轉,向後轉,向後轉,集體上前一步,齊步走……”這兩日來,兩千兵丁被分作了30個訓練隊,每個訓練隊七八十人,由楚劍功手下的30名少年親隨帶着,進行最簡單的隊列訓練。經過兩日的訓練,絕大多數新兵都能夠分清左右了。還有三個少年親隨,被他用作傳令兵。
傑肯斯凱在場中穿梭着,一句話也不說,在一張紙上寫下某些兵丁的代號--他用法文給每個兵丁都起了代號。而在開營之前,楚劍功就嚴令傑肯斯凱,絕對不允許在衆人面前講中文。傑肯斯凱反正中文不好,也樂得如此。
1月20日凌晨,楚劍功前幾日一樣,把兵丁們都叫到了校場上,說到:“今天不練隊列了,你們跟我上山。”
張興培體力最好,在前面領跑,然後各個訓練隊跟着領隊的少年跑,楚劍功和傑肯斯凱在後面壓陣。全隊蜿蜒着上了雪峰山。
“其實不用這麼早,就進行體能訓練。”傑肯斯凱說道。
“沒辦法,我不是這兵營的最高長官,很可能會有人和我們搶人的,所以,我要先對這些人有個底。”
“誰?誰和我們搶人?”傑肯斯凱問,然後一拍腦袋,軍帽外道一邊去,他趕緊扶正,“啊,知道了,是京城來得那個官員吧。這些貴族老爺們,都該上斷頭臺,咔嚓,一個,咔嚓,又一個,這樣就解決了。”
“別急,別急,還不到這個時候。現在,先上山拉練。”
這時候,隊伍一隊隊的都出發了,楚劍功、傑肯斯凱和三個親隨跟在隊伍後面跑動起來。樂楚明也在其中,他是楚劍功的親兵隊長,另外兩個,一個叫翟曉琳,是張興培的師弟,另一個叫陳日天,也是洞庭幫來的鏢師。
張興培帶隊挺快,在山上跑了一段,山上只有一條小路,想來是打柴的人走出來的。隊形看看有些散亂,零零散散的有了些掉隊的,楚劍功超過他們的時候,也不催促,只是說:“一定要到山上集合。”便丟下這些掉隊的兵丁,向着山上奔去。
一路爬上上去,沿路都是掉隊的兵丁,雪峰山的冬天,杉木都落光了樹葉。很多掉隊的士兵就抱着樹幹休息。傑肯斯凱說:“有些人看氣色,是可以堅持跟着跑的,卻放慢了速度,懦夫。”
“傑肯,別管,先到山上再說。”說完對着兵丁們大喊:“跑啊,跑啊,別掉隊啊。”
折騰了一早上,到了大約巳時,楚劍功等人才到了設在半山脊處的集結點,這時在山頂上的,不過四百餘人。三十個領隊的親隨倒是都到了,畢竟習武之人,身體好。楚劍功命令將這四百多人先整了隊,讓樂楚明帶回去吃飯。
自己還在山上等着,陸陸續續的,有掉隊的趕上來了,等到午時已過,到了好幾百人,眼看山下再沒有人跟上來,楚劍功才帶人下山去。心裡不由得懊惱:居然超過1000人掉隊,而且半路就回營去了。
回到大營,楚劍功讓翟曉琳帶着後來趕上來的人去吃飯,讓其他的少年親隨將掉隊先回營的兵丁們從營房裡趕了出來,一千多人團團在校場之上,整隊又弄了小半個時辰。
楚劍功把這羣人晾在校場上吹風,和張興培等人去吃了飯,又轉回來,楚劍功說:“跑得慢。掉隊不怕,但軍隊就怕不聽令。我也不多說,你們全都不許吃午飯。現在,跟着張教頭,再爬一次山。這次半途而退的,就不用回營了。”
兵丁們又都跟着張興培出發了,罵罵咧咧,沸反盈天。楚劍功也不管他們,和傑肯斯凱回到營房裡,將跑完全程的600餘人的名單對了出來,一直忙到晚飯時分。
晚飯過後,見着兵丁們都回營安歇了,這時候,有親隨來報:“協辦大臣到了。”
楚劍功大吃一驚,要知道,按他的設想,眼看要到農曆新年了,這京師裡來的協辦大人,說不定要春節以後纔會出發,而就算在兵部行文十日後出發,那至少要兩個月纔到得了湖南,在長沙迎來送往,接風洗塵,怎麼着也要三五天,自己肯定會先得到消息。怎麼沒聲沒息的,就到了營房門口了?
也來不及多想,說到:“來呀,隨我到轅門迎接。”
出得轅門,見到一挺綠簾的官轎停在路旁,十幾個兵丁或站或坐,一個書吏模樣的人點頭哈腰的侯在轎旁。邊上站着兩個官員,一個穿着九品文官服,胸前是蘭雀補子,婁花金頂戴。另一人穿着六品武官服,彪補子,蓬草頂戴。
楚劍功衝着轎子施了一禮,說到:“不知協辦大人駕到,有失遠迎。”
那書吏道:“大人,有人出來接咱們了。”
轎簾一挑,出來一個青年書生,中等身材,寬肩厚背,沒有穿官服,戴一頂黑紗處士巾,陰冷的三角眼往周圍一掃,銳利的目光一閃而沒,臉上泛起笑容,口中說道:“哎呀,客氣了,客氣了。楚主事,我是四品,你是七品,我可受不起你這一拜啊,如果被御史知道了,少不得參一本。”他的口吻像在說笑話,卻讓人一點也不覺得好笑。
“敢請協辦大人名諱?”
“不敢,小姓曾,名國藩,字伯函。我在京師就知道編練主事的尊姓大名了。楚主事,幸會幸會。”說完抱了抱拳。
啊,曾國……藩,曾國藩?楚劍功大吃了一驚,竟然一時失語。
名人啊?他現在竄出來是不是早了點?看他的面相,二十七八歲,年齡倒對的上,現在他不是應該呆在翰林院裡抄文報麼?
曾國藩這等名人,楚劍功還是有印象的。記得他四十歲以前不太出名,但算得上官運亨通。一直在京城裡做官。後來因母親病故,丁憂回家。恰逢太平天國起事。他前往長沙協助守城,藉機練了一部團練,有了發家的資本。
怎麼今天,他老人家就從京城不聲不響的竄到這裡來了。
楚劍功愣了半天神,邊上有人叫他:“楚主事,楚主事。”
楚劍功回過神來,抱了抱拳,這時,曾國藩的一干隨從都站到了邊上,楚劍功便問道:“請教這幾位兄臺名諱。”
曾國藩一笑,先指着那個九品文官說:“這位,是我們湖南新寧的舉人,江忠源,字常孺,與我是故交,熟讀兵法,善曉戰略。此次練兵,便來幫忙。”
喔,果然是他。楚劍功感覺自己猜得挺準。江忠源在歷史上名氣不大,因爲死得太早。楚劍功知道這個人還是因爲有一次人說“湘軍中也有慷慨赴死的人物,比如江忠源。”不過也就是這麼一說,具體怎麼死的楚劍功還不知道。“以後有機會問問他本人。”這個念頭一閃而過,楚劍功不由得失笑。
“楚主事莫非覺得在下的名字很好笑?”江忠源有些不樂意了。
楚劍功趕緊擺擺手:“哪裡哪裡,我是想,有你們幾位來幫忙,真是再好不過。”他又向着那六品武官,問道:“這位軍爺呢?”
還是曾國藩答道:“這位可了不得,道光十九年的武榜眼,京師九門提標的千總。兵部看我們沒有信重的武將,特地放了他出來,授了記名都司。此人姓陸,名達,字博湖。”
楚劍功也介紹了張興培和傑肯斯凱,便道:“外面風大,先到營房中歇息,喝茶,再做詳談,可好。”
曾國藩道:“本官有些計較,倒是真的要和諸位好生計議,請,請。”
一行人入了營房大堂,大家坐定,楚劍功吩咐兵丁上茶。閒聊了幾句,楚劍功道:“協辦大人一路辛苦,從京師到寶慶,路上好走麼?怎麼也不差個下人,先行知會一聲,我們也好爲大人洗塵。”
曾國藩道:“尚好,我收了儀仗,大轎一頂,陸都司騎馬,隨從不多,便是輕捷。一個月就到了長沙,會同我這位好友,便轉往寶慶。一路沒有勞煩官府。”
對楚劍功而言,曾國藩是個大麻煩,有他在,做什麼事都不方便,按說曾國藩現在應該還在翰林院裡,怎麼跑出來了,實在是個大疑問。“看大人雅量非常,當在翰林院中爲天子捉刀,怎麼接下練兵這等鄙夫活計。”他終於憋不住,直接問出來。
“我確實忝列翰林,本意文章報國。林大人、鄧大人的禁菸表章,都會送到翰林院列檔。我看到林大人的奏章,深感時局危急,卻無法爲聖上分憂,爲百姓息禍。林大人建議練兵,我便向穆彰阿中堂自請了。”
“原來如此,大人投筆從戎,有班定遠遺風。”
“過獎過獎。吾只是盡儒生的本分罷了。”
這時候,邊上的那個記名都司陸達說話了:“這所謂西式練兵,我等都沒有見過,只是聽說西人火器厲害。京裡御營,倒是有幾枝羅剎人進貢的燧發槍,的確犀利,可惜數量不多,輪不到俺們綠營使喚。御營的那幫黃帶子,紅帶子,遊手好閒慣了的,可惜了這等利器。此次楚主事要用西法練兵,俺便來看個新鮮。”
楚劍功這才真正注意到這個陸達,他二十出頭的年紀,腰細肩乍。
“陸榜眼,不知道現在武舉,考校些什麼名目?”
“武舉有文武兩試,文試便是考《武經七書》,只是因爲武舉子們讀書少,在嘉慶年間,已經只要默寫百餘字便可。武試便是考校拉硬弓。殿試時演示刀馬,以定出三甲。”
楚劍功心道:“原來武舉已經形同兒戲。”口中卻道:“想來陸都司定是武藝精熟了。”
“說來慚愧,在下的騎術不及探花,膂力更是遠不如狀元,只是文試的卷子,在下自己寫了一篇文章,好過其他武舉太多,才入了榜眼。”
“武生自己寫卷子,在本朝實是罕見。”曾國藩道,“陸都司也格外受器重。”
“難得,難得。”楚劍功讚歎道。
陸達按不住性子,問道:“楚主事,不知道這營中的職司如何分派?”
“來了。”楚劍功心想,他這幾天一直在猶豫。他本是要做大事的,外人摻雜進來實在難受。而今天見着曾國藩,便知道是不好糊弄的主,何況還有個江忠源。
正要答話,就聽見曾國藩說:“兵部行文,已經定下你我品秩。”
說着,他從包袱裡拿出一封文案來,遞給楚劍功,一邊說:“咱們這個練兵營,林大人是主辦大臣,四省的藩臺是會辦大臣。咱們就是聽林大人調遣,四省藩臺管着咱們的銀子錢糧。吾身爲協辦大臣,就是給林大人效力的,就是朝廷和林大人的眼睛,他們的手。楚主事,你沒有功名。但林大人和鄧制臺力薦,聖上加恩,破格委你七品主事。你且莫要嫌官小,中堂們讓我給你帶個話,等你爲朝廷立下了功勞,正四品的兵備道是跑不了的。”曾國藩滿臉堆笑,目光飽含嘉許,如同官場的前輩一般,雖然他也只有二十八歲。
“謝過大人。”
“由於本次練兵,是爲了南方的戰事,又是火器爲主,兵部便把你這一營,定做‘朱雀軍’,南方朱雀火嘛。”
楚劍功注意到曾國藩說:“你的這一營。”心中暗想,“莫非還有別的營?”
“兵部的意思呢,是讓我看着,如果楚主事你的練兵方法好,便讓我學着樣兒,就在湖南練出一軍團練出來。”
“到時大人不隨我們南下廣東?”
“不了。等你南下,我便轉成湖南寶慶兵備道,專管團練。這是出京時便和朝廷許好了的。”
喔,原來你不是來管我的,是在湖南練兵的。那就好,只要這幾個月小心在意熬過去,以後我們大路朝天,各走一邊。
呃,不對,那湖南團練,也就是湘軍,豈不是要提前十幾年開始訓練?你出來了,那左宗棠、胡林翼,沈葆楨,李鴻章一干人等,是不是都要提前跑出來啊?等練兵的是事結了,倒要好好打聽一下這些人物在哪裡。別都像今天一樣,給我個冷不防,
他心裡在這麼想着,口頭卻繼續問:“那這兩位呢?隨大人練兵麼?”
“常孺是練兵長史,爲我專管營中一應事務,我是離不得他的。陸都司是朝廷派下來,做朱雀軍的副手。”曾國藩直接叫江忠源的字常孺,而稱呼陸達的官名,已經清楚的顯示出親疏了。
楚劍功道:“我這營中,別有一套號令,陸都司要先熟悉了纔好。”雖然陸達是正六品的千總,記名都司,楚劍功只是七品,但清代文官爲重,七品文官可以管到四品武官了。所以他對陸達也不用太客氣。
“這是自然,”陸達站了起來,一抱拳,左右擺了擺,向着張興培和傑肯斯凱施了個禮,“還要請兩位教頭多提點。”
張興培不說話,抱拳還了禮。楚劍功很滿意的看到傑肯斯凱認真的聽完了自己的翻譯,才衝着陸達呲牙一笑。
曾國藩又問:“不知道這兩位教頭要授什麼品秩。我來時獲得專權,可授文官七品以下,武官四品以下記名官銜。”
“這兩位是林大人請來的,品秩還是讓林大人安排吧。”楚劍功輕輕推了過去。他可不想讓曾國藩和自己的幕僚扯上太多的官方關係。
曾國藩“啊”的嘆了一聲,接着說:“這樣也好。”
話題基本談定,楚劍功伸了個懶腰,曾國藩等人便站了起來:“楚主事早些休息,練兵辛苦啊。”
楚劍功也站起來道:“幾位自己的營房,我已叫人收拾好。陸都司,明日我便差人與你詳細解釋營中條例。”
等別人都走了,楚劍功又把樂楚明叫了進來:“明天,你向那個陸都司講解軍中條例,小心在意,只講條例,關於我,傑肯斯凱和張新培的情況,一個字也不許多說。”
夜已經深了,楚劍功還是睡不着。在曾國藩的眼皮子底下活動半年以上,自己千萬要小心在意,不可露出什麼破綻。自己已經熟悉了清朝的人情世故,倒還不用擔心,可慮的傑肯斯凱,萬一他在不合適的時候講了不合適的話……這個流亡者。
張興培那裡也要注意,他和江湖來往太多,很容易就被抓住小辮子了,很難說會有多大的麻煩。結交草寇,這罪名可大可小……
想到草寇,楚劍功突然心裡一動,曾國藩出來了,那他的對立面,太平天國一干人等呢?石達開、李世賢等人尚且年幼,可以不論,洪秀全、楊秀清、韋昌輝、馮雲山、秦日綱、李秀成等人可是已經長大成人,要說造反,陣容也算湊齊了,就不知道他們現在身處何地?
進而楚劍功又想到,自己要不要把這一幫人收做小弟呢?裡面可是好幾個猛將啊。反過來一想,不如讓歷史保持原樣,這樣自己對歷史的預見性還能起些作用,如果歷史變了,自己的優勢可就沒有了……
但現在曾國藩出來了,歷史還能保持原樣嗎?再說,自己就是要改變歷史的。總不能之發生自己願意看到的變化,而讓其餘部分保持原樣吧。雖然有人說歷史就是那小姑娘,想怎麼打扮就怎麼打扮。但小姑娘的本質還是母的,自己也不能給她裝個喉結,安個那啥。
“總是人強幹歷史,卻沒有歷史強幹人,大概就是這個原因吧。”楚劍功越想越迷糊,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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