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夕的這一劑猛藥讓羅升東在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裡都處於臉色煞白、神情恍惚的狀態中,中途有船員過來向他彙報航速航向,他也只是揮揮手示意船員退下,連一個字都沒有說。
何夕這樣做的確是一種很冒險的行爲,如果羅升東的心理不夠堅韌,那麼他的話很可能會起到反作用,讓他心中對於廠衛的畏懼更加嚴重。但何夕卻堅信大力出奇跡,結合羅升東個人的實際情況,通過劇透這一手段對未來大明國內形勢作出預言,應該就是粉碎他的心理障礙最直接有效的方法,這可是他在出發前跟幾個喜歡研究心理學的傢伙熬夜好幾天分析出來的結論。
當然更爲關鍵的是,何夕必須要在抵達崖州之初就掌握有關廠衛的初步信息,否則對他接下來開展地下工作是極爲不利的。儘管何夕深信自己的專業素養超過這個時代的同行一大截,但幹這一行最重要的就是不能犯錯,一次犯錯就可能貽害終身,而避免犯錯的最基本手段就是掌握足夠多的信息,這樣纔會在需要作出決斷的時候不會發生誤判。
直到船快駛進南山縣境內的時候,羅升東纔再次主動找到何夕,繼續之前未盡的談話:“崖州城裡有一處錦衣衛衙門,便在西門附近……”
羅升東一開口,何夕便知計成。像羅升東這樣的聰明人,絕不會等着看預言是否真的實現纔會作出決斷——從他聽到這個預言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被拖下水了,而這個預言到底是海漢人的妄言還是真的會實現,反而變得不那麼重要了。只要羅升東想通了這個道理,那麼就不難作出決定了。
如果這幫海漢人在崖州出了事被廠衛抓走,那麼他羅升東不管最後是落在海漢人手中還是廠衛手中,結果都難逃一死。既然如此,羅升東就只能選擇站到能讓自己活下來的一邊。相比以緝捕官員爲使命的廠衛,羅升東還是覺得一向信守承諾的海漢人更值得信賴一些。既然何夕那麼想知道廠衛的事情,羅升東就決定把自己所知原原本本地告訴他,反正以眼前這麼有限的幾個海漢人,也不太可能在崖州與廠衛爲敵公開作亂。
何夕終於得到了他想要的情報,或許是因爲偏遠之地,而且此地又多是犯人犯官,在流放地抓人實在沒什麼功勞可言,廠衛在崖州所佈下的力量並不大。東廠有一個小檔頭,帶了二十多個番子,負責在各處衙門坐班。而錦衣衛在崖州的衙門只有一個總旗官坐鎮,別說百戶,連個試百戶都沒有放在這裡,也足見錦衣衛的上一級機構對崖州這地方實在不感冒。
船駛過崖州水寨時並未停下,而是沿着寧遠河繼續上行了數裡,一直到了崖州城外的碼頭才靠岸停船。羅升東一邊讓人到碼頭上尋人僱車,一邊指揮水手將工作組的行李逐件搬下船。
很快羅升東的手下便僱來了四輛大車,將行李搬上車,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從西門進了城,穿城而過到了離南門不遠的駐地。羅升東的手下上前拍門,很快守院子的老蒼頭便出來開了大門,將衆人迎進去。
羅升東看着手下將行李全部搬進院子之後,便急匆匆地向工作組衆人告辭,他心裡還掛着碼頭上那兩千斤鹽,那可是好幾百兩銀子。至於雙方平時約見聯繫的方式,倒是早已經在勝利港談好,此時就不需再多說了。
送走羅升東,幾個人先在姓楊的老蒼頭帶領下里裡外外看了一遍,均覺得這處院子相當不錯,地方夠大,交通方便,生活設施也算完備——除了沒有抽水馬桶和淋浴裝置。七間正房,正好一人一間不用搶。剩下兩間耳房,一間給守院打雜的楊老頭住,另一間用來當作機要室,放置電臺和其他一些物品。房裡傢俱都很齊備,不需另外再添置,而且都是成套訂做的好東西。衆人看着這些雕工細緻的實木傢俱,都忍不住伸手觸摸,感嘆不已——這麼一套東西要是流傳到後世,起碼也得六位數以上了。
張廣從柴房裡找到一張梯子,搭在機要室的房檐上,把電臺天線直接牽上了房頂。下面的人也幫忙,把太陽能電池板也遞了上去。趁着把楊老頭打發去做飯的工夫,張廣打開電臺,調好頻率,與大本營取得了聯繫並告知平安。
馬力科從機要室出來,見邱元正站在院子中間的天井裡發呆,便走過去遞了支菸給他:“想什麼呢?”
邱元回過神來,笑着接過煙:“你說我們以前那時候,要買這麼大個院子,得花多少錢?”
馬力科皺了皺眉頭道:“我看了這院子差不多能有四百平米,如果是在一線城市比較好的地段,至少八位數。”
“是啊,放在以前,想都不敢想能買這種房子。可是現在呢?二百六十兩銀子,算算也就三萬多不到四萬塊錢吧,連在農村買塊宅基地都不夠,嘖嘖……這趟還真是來對了。”邱元一臉感慨地說道。
“價可不能這麼算。”既然扯到了經濟問題上,馬力科倒是很願意跟邱元討論一番:“現在的一兩銀子可以買兩石米,這院子能換五百多石米,差不多十萬斤,擱咱們以前那社會也值好幾十萬了。不過歸根結底,還是現在這個社會的消費水平低。”
“沒辦法,這跟現在的生產力水平是成正比的。”對於馬力科的看法,邱元也表示了認同:“不過崖州這地方可能過一兩年就會開始有變化了,我們的到來必然會帶動這個區域的經濟發展速度加快,屆時我們可以還親眼目睹消費水平由低到高的變化過程。”
馬力科狠狠地吐出一口煙:“說得沒錯,我們都是受過專業教育的人,對於社會經濟發展需要用前瞻性的目光去看。等這邊的工作上路之後,我們也可以建議執委會,對崖州的不動產市場作提前投資……”
“如果你們想搞崖州炒房團,我看還是先省省吧。”不知道什麼時候,何夕也已經走到了天井中:“執委會的發展規劃還是會以三亞爲中心,至於崖州,跟後世一樣,只會作爲三亞的輻射地區而存在。你們要是真想圈地,還不如現在去鳳凰鎮,天涯鎮那些地方比較可行。”
“你的意思是崖州的消費水平很難帶起來?”邱元問道。
“至少在不動產方面會很難有大的漲幅。”何夕慢慢悠悠地說出了自己的看法:“我不知道你們有沒有看過執委會的發展規劃,今後田獨河一帶都是作爲重工業生產基地存在,勝利港跟後世一樣,將被建設成爲南海最大的軍港。而三亞河和臨春河兩岸的沿海平原地區,纔是今後重點開發的商住區。我們都知道三亞的人口將會很快超越崖州,經濟水平也是一樣。以我的看法,今後崖州這邊的有錢人恐怕都會想辦法搬去三亞,因爲新城的居住條件會勝過崖州許多。”
“也就是說未來三亞的崛起會引起崖州大量資本的外逃,這樣反而有可能會引起崖州經濟水平的下降?”馬力科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了。他雖然也能接觸到一些執委會的秘密決定,但長期發展規劃一直只有有限的少數人才清楚,而何夕顯然就是其中之一。馬力科主動請纓來崖州,可不是爲了想在這裡觀察崖州是怎麼一步一步衰落下去的,要是不能在崖州作出一番令執委會矚目的成績,那還不如就在大本營繼續窩着,起碼還能在執委會裡混個臉熟。
“未來怎麼樣,現在也很難說啊,搞不好執委會也把崖州當作了下一步的發展對象,畢竟這崖州城周圍也有大片的平原,搞農業開發還是很合適的。”邱元對此倒是很樂觀,當然這種樂觀是建立在他並不瞭解執委會規劃的基礎之上的。
“你說的這種情況不太可能發生。”何夕毫不留情地給邱元也潑了一盆冷水:“在三亞站穩腳跟之後,執委會的下一個發展目標是昌江,這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不太可能再分出更多的資源給崖州。”
地處海南西部的昌江地區有面積巨大的平原,而且地廣人稀,適合大量安置移民墾荒。最關鍵的是,這裡便是執委會極爲重視的石碌鐵礦所在地。這個礦石平均品位超過50%,儲量超過三億噸的巨型優質鐵礦礦脈極淺,和田獨鐵礦一樣適合露天開採,而且除了鐵之外,還並生有鈷、銅、鎳、硫、鋁、金等多種礦產資源,對執委會來說簡直就是一個巨大的聚寶盆。
在執委會的遠景規劃中,昌江將是未來海南島上最重要的冶金基地,爲此執委會甚至會不惜遠征,去開發與昌江隔海相望的越南鴻基煤礦,讓昌江地區得以形成一個完整煤鐵複合體的工業佈局。與戰略地位更爲重要的昌江相比,缺乏產出的崖州的確顯得份量不夠。